第 2 章
林司黛闷头去卫生间，生理性锁门可得应付妈妈时刻检查又解开，只稍微带门一下。
必须成绩第一、必须开朗、必须漂亮……妈妈总是说必须，严格规范一举一动，将她像橡皮似的揉捏成妈妈想要的模样，塞进既定的完美模具里。
“再怯场得锁黑屋里，你是学舞台剧的，你就得万众瞩目，听见没。”刘斐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眼里是失望。
林司黛将衬衫挡挡□□的胸前，越发跼蹐不安，抬眸看着妈妈，眼中错愕情绪也已消逝去，平和麻木点点头。
刘斐见状便转身离开，连门缝都没关合，林司黛偏开视线迅速避开伤口淋浴穿好睡衣，小跑着去屋里。
刘斐端好热牛奶放书桌面，坐床沿埋头翻看她书包，看看那里面有没有小男孩送的情书，她时刻精神紧绷防御外来诱惑会将女儿念书心思拐跑。
林司黛拉开椅坐一边，先是翻翻抽屉里半匣用完的黑笔芯，昨晚掉落半块橡皮在缝隙里，还能接着用用。
刘斐抬头自然而然回答道：“在笔篓里。”
林司黛抬手捏着纯黑漏网笔篓，冰凉一点点渗透她骨血里，抱着奥赛练习册集中精神翻看做笔记，刻意忽视右手旁妈妈呼之欲出盯梢眼眸。
她甚至觉得这时妈妈眼珠子一定就像玻璃球似的凸出，掉地面会清脆弹两下再滚落床脚，弧形球面沾点尘埃，悄无声息却目眦尽裂。
也不知多久，午夜闹钟响起。
林司黛没来得及摁灭，刘斐就熟练攥着闹钟卸下电池丢床边，抬眸望一眼那杯忘记喝的纯牛奶。
林司黛最讨厌喝奶，腥味重得很，喝下满满一杯总会想到□□，那带有鲜明母性光辉的器官居然如此卑劣。
林司黛麻木无神放空，捏着小汤匙缓慢地搅拌着，搅拌着，搅拌着，蒸发出一朵小小的奶色云，笼罩着自己，直至这杯奶尸体一点点变凉。
刘斐冷眼望着，没耐心看她搅拌，攥着杯面贴着她唇慢慢往下灌。
林司黛忍咳嗽往下吞如泥石流似的奶液，等着那玻璃杯拿开，等着被纸巾迅疾擦过唇，等着妈妈将灯光熄灭……等着一切都恢复平静。
她就算讨厌，还得喝奶，因为妈妈觉得健康理所应当。她就算讨厌，还得学习，因为妈妈觉得第一理所应当。她就算讨厌，还得忍受，因为妈妈觉得听话理所应当。
妈妈就是理所应当，她就是道理。
林司黛钻被窝里，没理闹钟，妈妈早晨一定破门而入将被子摔地面，吼着人起床去洗漱参加奥数班。
果然，林司黛被推搡进卫生间，就算如何憋胀也不愿解手，因为妈妈在卫生间洗脸化妆，她像个动物被时刻无底线、无隐私、无目的观摩着。
林司黛沉默着逃离卫生间，又随手掸了掸身上干净整洁的旧衣，步履沉重地向前小步挪去，闷闷坐餐桌盯着时钟等十五分钟，每餐必须细嚼慢咽。
早晨阳光洒满房间，有着柠檬戚风蛋糕般的细腻质感。
刘斐瞥一眼便去她屋里收拾棉被，以及各种能触碰的，看不顺眼的装饰品直接丢掉，除去仔细保存的老旧书籍。
“妈，我走了。”林司黛瞥一眼钟表将咀嚼几十下的馒头咽下去，扯住玄关处帆布包便低头拾捣拖鞋。
林司黛一路低头，随时随刻脑袋都压着重物，好似将脊柱压垮般，那块血渍被刘斐处理干净，里面还放好每日乐扣果盒，一半坚果一半水果。
林司黛讨厌无休止的核桃和樱桃，就算丢垃圾桶也不会吃掉，核桃像脑仁似的鼓胀，樱桃碰一碰就流殷红鲜血。
林司黛戴上眼镜一天很快就过去，随后是循环往复念书吃饭。
“二姨，让姐跟我明天一起去古刹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最好啦。”周佳怡下午过来就磨蹭着二姨刘斐，挂她胳膊上晃悠着，眼里也可怜兮兮的。
刘斐放松得合不拢嘴，眼里全是宠溺，还给她做不健康的炸鸡翅吃。
林司黛路过厨房门头低得更深，躲开在她身上从未有过的普通温馨，怕撞破她俩戳伤自尊心。
林司黛还是决定不要再理周佳怡，因为她很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爱？为什么她有很多人喜欢还过来抢别人的妈妈？
林司黛越想越激动，脸涨得血红，使劲咬唇破裂点铁锈味蔓延开来，困兽似的来回踱着，突然扑到书桌旁狂躁地一把撕去整整齐齐的稿纸。
转瞬间，林司黛便调整好情绪，将嫉妒厌恶藏住，连同眼底作为人的情绪起伏，只是一潭死水，连微澜都无。
周佳怡微愣随后拍拍她肩膀，亲昵蹭蹭她稚嫩皮肤，将玉手摸上那细嫩脖颈，缓缓摩挲着娇嫩的肌理，指腹微微擦拭过正中隔着皮肤的喉咙。
林司黛警惕收敛眼眸，摁着椅背往后退退。
“姐，明天去踏青。”周佳怡转移视线，腰窝靠在凸出靠椅背上，看热闹似的捧着她奥赛讲解书籍，假装看懂时不时饶有趣味地点点头。
“我不想去。”林司黛抽几张纸巾给脖颈处仔细擦擦，将书籍收回，随后转身去吃饭，紧攥着拳一直忍。
“你不是答应我啦？”周佳怡磨蹭着跟上来，又开始使用磨人法。
“不去。”林司黛无论如何冷漠，声音还是柔软的，像是随意揉捏的棉花糖。
周佳怡也没再逼迫，大喇喇地敞着腿坐在餐桌边，两条腿随意搭在椅子凳边，撑在膝盖的手里拿着的手机亮着，微信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来。
刘斐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轻轻地放置桌面，低头将围裙扒拉开，斜瞥一眼林司黛，不悦地皱了皱鼻尖。
林司黛往前走两步，按下电饭煲按钮，捏着骨瓷碗给周佳怡盛饭以便彰显家教好和懂事，她慢吞吞伸手，指尖触碰周佳怡放在一侧的手背。
周佳怡这才停手将人拽坐，热情得不像是客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给她弄垃圾炸鸡翅，面包糠裹满金黄色翅根，稍微一碰都掉些碎屑。
刘斐看一眼林司黛，没说话。
“我不喜欢这些。”林司黛温吞地将不满与渴望活生生咽下去，只接受妈妈暗示时才可以说不喜欢三个字。
周佳怡讪讪一笑，将两人碗对调，给她干净的白米饭。
老旧居民楼二层，靠东边那间屋虚掩的房门里，正传出争吵声，也就是她家隔壁门。
林司黛伸手掩饰似的摸了摸后脖颈的薄汗，凉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激起她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周佳怡都顾不上吃，偏头竖耳朵听听，毕竟父母和谐，根本没吵架声，十分好奇吵架能有多脏，攥着筷子搅和着米饭，眼眸子里是望眼欲穿。
林司黛均匀的速度进食咀嚼，习惯性盯着那块钟表，一分钟咽下。
激烈争执声好不容易停了会儿，紧接传来女人高跟鞋蹬着地面的声音，胳膊肘撞击铁门声响，没走几步就被酒瓶砸地上的破裂声盖住，昏暗走廊声控灯透过门缝晦暗交加传来。
“二姨，什么情况？”周佳怡想蹭过去看，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歇火，抓心挠肺地摩挲着餐桌木板。
“没事。”刘斐神色略微尴尬，将情况掩盖下来，又夹着糖醋小排给周佳怡碗里送去。
周佳怡用胳膊肘偷偷杵一下姐。
林司黛穿着春季校服，脱下外套就是件短袖，手腕有几处没散的淤青，只无声望一眼，继续低头匀速吃饭。
周佳怡跟小猫挠心肝似的忍不住，果断放下碗筷，小跑着趴门缝上单眯着眼睛往外看。
通过狭窄逼仄的缝隙露出交织的晦涩，门外是两女人互殴揪头发，一个中年一个面容姣好，估计是情人来家约会被正主给撞上。
周佳怡满脸兴奋，爱八卦看热闹，竖耳朵听好一会儿脏话，各种下流的人体器官全传她耳里。
听见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消失尘埃满地楼梯道，周佳怡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个致命错误，她这二姨就是老公出轨，看到这份场景估计痛得厉害。
周佳怡扶着额头使劲揉揉，后悔自己又干蠢事，丝毫不像稳重的林司黛。
她羡慕又嫉妒这位表姐，她履历表上闪闪发光，衬得她平淡无奇，小丑似的各方耍弄，一想到这件事就像有片乌云掠过头顶似的。
林司黛呢，她揶揄，她躲避，她漠视，她默然，她看似摆脱令同龄人苦恼的成绩问题，却又实打实自卑、晦暗、压抑。
周佳怡觉得林司黛是件艺术品，磨损到不能再磨损的旧物件。
周佳怡回餐桌吃饭难得沉默，这间房子有种魔力，来的人无不噤若寒蝉。
林司黛明晓她沉默的理由，刘斐虽是身体留宿在这屋里，不停用控制与逼责刷新主领权，可总也装不满那倦鸟归巢而巢已倾倒的虚空。
她被丈夫抛弃，她就不能再被女儿抛弃，准确来说，她永远要掌控女儿的所属权，就像一半灵魂寄托在她身上。
是，永远。
她不过冰冷容器而已。
在林司黛还不懂永远这两个字意思的时候就开始，到现在，已经足够成熟到理解永远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可惜，彼时，林司黛还不懂。
那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小女孩不懂。
她以为永远就是妈妈对她的爱，她以为占有就是妈妈对她的不顾一切，她以为控制就是妈妈对她的独一份……待她懂得，已经太迟。
永远，是枷锁、是牢笼、是桎梏、是镣铐……是不属于她的身体、思想、时间，甚至一切。
林司黛还没来得及义正言辞拒绝，就已经被迫步步后退，无理由，早已成习惯。
习惯是很难修改的。
周佳怡晚餐道别后就匆忙逃离，当踏出门槛那一秒，自由气息扑面而来，她长久得救，短暂接受压迫。
林司黛水流细细冲刷着她的手指，她也没擦，就这么湿漉漉地关了水，才被催促回屋里完成今日功课。
家里父亲照片全被焚烧殆尽，林司黛偶尔回忆，将童年那块糖疙瘩再含嘴里，其实没那么甜，爸爸从来就不参与家庭游戏，她和妈妈像乞丐似的求爱，在时间缝隙里寻找一丝温暖的慰藉。
当破罐破摔，那人早已心灰意冷。
林司黛端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一只掉漆黑笔，在草稿纸上有条不紊码好数学符号，随时应付母亲破门而入的检查。
她从来不需要监督，可妈妈觉得。
二楼窗外荫翳如水，林司黛醒来得比以往早些，熹微时，那浅金色朦胧光线从层层叠叠枝叶缝隙里漏下了几缕，仿佛一楼老大爷家那只顽皮的白猫儿，探头探脑地顺着屋檐探进卧室内，肉乎乎的猫爪抚摸着老旧橱柜，胡须间还冒出温热气息。
林司黛放空脑袋将每日路线完成，垂眸拨弄鞋带。
周佳怡就等在门口，见林司黛开门略显尴尬，随后轻昵搂上胳膊肘，胡乱蹭蹭脸颊，爱会让活泼的人更聒噪，也会让沉默的人更寡言，幸好她是前者。
周佳怡拉人去校车里，满是炫耀地跟同班同学介绍学校传奇大佬，拍一女生脑袋就嘚瑟说道：“我姐，林司黛，保送明雍中，还拿着奖学金呢。”
必须成绩第一、必须开朗、必须漂亮……妈妈总是说必须，严格规范一举一动，将她像橡皮似的揉捏成妈妈想要的模样，塞进既定的完美模具里。
“再怯场得锁黑屋里，你是学舞台剧的，你就得万众瞩目，听见没。”刘斐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眼里是失望。
林司黛将衬衫挡挡□□的胸前，越发跼蹐不安，抬眸看着妈妈，眼中错愕情绪也已消逝去，平和麻木点点头。
刘斐见状便转身离开，连门缝都没关合，林司黛偏开视线迅速避开伤口淋浴穿好睡衣，小跑着去屋里。
刘斐端好热牛奶放书桌面，坐床沿埋头翻看她书包，看看那里面有没有小男孩送的情书，她时刻精神紧绷防御外来诱惑会将女儿念书心思拐跑。
林司黛拉开椅坐一边，先是翻翻抽屉里半匣用完的黑笔芯，昨晚掉落半块橡皮在缝隙里，还能接着用用。
刘斐抬头自然而然回答道：“在笔篓里。”
林司黛抬手捏着纯黑漏网笔篓，冰凉一点点渗透她骨血里，抱着奥赛练习册集中精神翻看做笔记，刻意忽视右手旁妈妈呼之欲出盯梢眼眸。
她甚至觉得这时妈妈眼珠子一定就像玻璃球似的凸出，掉地面会清脆弹两下再滚落床脚，弧形球面沾点尘埃，悄无声息却目眦尽裂。
也不知多久，午夜闹钟响起。
林司黛没来得及摁灭，刘斐就熟练攥着闹钟卸下电池丢床边，抬眸望一眼那杯忘记喝的纯牛奶。
林司黛最讨厌喝奶，腥味重得很，喝下满满一杯总会想到□□，那带有鲜明母性光辉的器官居然如此卑劣。
林司黛麻木无神放空，捏着小汤匙缓慢地搅拌着，搅拌着，搅拌着，蒸发出一朵小小的奶色云，笼罩着自己，直至这杯奶尸体一点点变凉。
刘斐冷眼望着，没耐心看她搅拌，攥着杯面贴着她唇慢慢往下灌。
林司黛忍咳嗽往下吞如泥石流似的奶液，等着那玻璃杯拿开，等着被纸巾迅疾擦过唇，等着妈妈将灯光熄灭……等着一切都恢复平静。
她就算讨厌，还得喝奶，因为妈妈觉得健康理所应当。她就算讨厌，还得学习，因为妈妈觉得第一理所应当。她就算讨厌，还得忍受，因为妈妈觉得听话理所应当。
妈妈就是理所应当，她就是道理。
林司黛钻被窝里，没理闹钟，妈妈早晨一定破门而入将被子摔地面，吼着人起床去洗漱参加奥数班。
果然，林司黛被推搡进卫生间，就算如何憋胀也不愿解手，因为妈妈在卫生间洗脸化妆，她像个动物被时刻无底线、无隐私、无目的观摩着。
林司黛沉默着逃离卫生间，又随手掸了掸身上干净整洁的旧衣，步履沉重地向前小步挪去，闷闷坐餐桌盯着时钟等十五分钟，每餐必须细嚼慢咽。
早晨阳光洒满房间，有着柠檬戚风蛋糕般的细腻质感。
刘斐瞥一眼便去她屋里收拾棉被，以及各种能触碰的，看不顺眼的装饰品直接丢掉，除去仔细保存的老旧书籍。
“妈，我走了。”林司黛瞥一眼钟表将咀嚼几十下的馒头咽下去，扯住玄关处帆布包便低头拾捣拖鞋。
林司黛一路低头，随时随刻脑袋都压着重物，好似将脊柱压垮般，那块血渍被刘斐处理干净，里面还放好每日乐扣果盒，一半坚果一半水果。
林司黛讨厌无休止的核桃和樱桃，就算丢垃圾桶也不会吃掉，核桃像脑仁似的鼓胀，樱桃碰一碰就流殷红鲜血。
林司黛戴上眼镜一天很快就过去，随后是循环往复念书吃饭。
“二姨，让姐跟我明天一起去古刹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最好啦。”周佳怡下午过来就磨蹭着二姨刘斐，挂她胳膊上晃悠着，眼里也可怜兮兮的。
刘斐放松得合不拢嘴，眼里全是宠溺，还给她做不健康的炸鸡翅吃。
林司黛路过厨房门头低得更深，躲开在她身上从未有过的普通温馨，怕撞破她俩戳伤自尊心。
林司黛还是决定不要再理周佳怡，因为她很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爱？为什么她有很多人喜欢还过来抢别人的妈妈？
林司黛越想越激动，脸涨得血红，使劲咬唇破裂点铁锈味蔓延开来，困兽似的来回踱着，突然扑到书桌旁狂躁地一把撕去整整齐齐的稿纸。
转瞬间，林司黛便调整好情绪，将嫉妒厌恶藏住，连同眼底作为人的情绪起伏，只是一潭死水，连微澜都无。
周佳怡微愣随后拍拍她肩膀，亲昵蹭蹭她稚嫩皮肤，将玉手摸上那细嫩脖颈，缓缓摩挲着娇嫩的肌理，指腹微微擦拭过正中隔着皮肤的喉咙。
林司黛警惕收敛眼眸，摁着椅背往后退退。
“姐，明天去踏青。”周佳怡转移视线，腰窝靠在凸出靠椅背上，看热闹似的捧着她奥赛讲解书籍，假装看懂时不时饶有趣味地点点头。
“我不想去。”林司黛抽几张纸巾给脖颈处仔细擦擦，将书籍收回，随后转身去吃饭，紧攥着拳一直忍。
“你不是答应我啦？”周佳怡磨蹭着跟上来，又开始使用磨人法。
“不去。”林司黛无论如何冷漠，声音还是柔软的，像是随意揉捏的棉花糖。
周佳怡也没再逼迫，大喇喇地敞着腿坐在餐桌边，两条腿随意搭在椅子凳边，撑在膝盖的手里拿着的手机亮着，微信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来。
刘斐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轻轻地放置桌面，低头将围裙扒拉开，斜瞥一眼林司黛，不悦地皱了皱鼻尖。
林司黛往前走两步，按下电饭煲按钮，捏着骨瓷碗给周佳怡盛饭以便彰显家教好和懂事，她慢吞吞伸手，指尖触碰周佳怡放在一侧的手背。
周佳怡这才停手将人拽坐，热情得不像是客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给她弄垃圾炸鸡翅，面包糠裹满金黄色翅根，稍微一碰都掉些碎屑。
刘斐看一眼林司黛，没说话。
“我不喜欢这些。”林司黛温吞地将不满与渴望活生生咽下去，只接受妈妈暗示时才可以说不喜欢三个字。
周佳怡讪讪一笑，将两人碗对调，给她干净的白米饭。
老旧居民楼二层，靠东边那间屋虚掩的房门里，正传出争吵声，也就是她家隔壁门。
林司黛伸手掩饰似的摸了摸后脖颈的薄汗，凉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激起她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周佳怡都顾不上吃，偏头竖耳朵听听，毕竟父母和谐，根本没吵架声，十分好奇吵架能有多脏，攥着筷子搅和着米饭，眼眸子里是望眼欲穿。
林司黛均匀的速度进食咀嚼，习惯性盯着那块钟表，一分钟咽下。
激烈争执声好不容易停了会儿，紧接传来女人高跟鞋蹬着地面的声音，胳膊肘撞击铁门声响，没走几步就被酒瓶砸地上的破裂声盖住，昏暗走廊声控灯透过门缝晦暗交加传来。
“二姨，什么情况？”周佳怡想蹭过去看，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歇火，抓心挠肺地摩挲着餐桌木板。
“没事。”刘斐神色略微尴尬，将情况掩盖下来，又夹着糖醋小排给周佳怡碗里送去。
周佳怡用胳膊肘偷偷杵一下姐。
林司黛穿着春季校服，脱下外套就是件短袖，手腕有几处没散的淤青，只无声望一眼，继续低头匀速吃饭。
周佳怡跟小猫挠心肝似的忍不住，果断放下碗筷，小跑着趴门缝上单眯着眼睛往外看。
通过狭窄逼仄的缝隙露出交织的晦涩，门外是两女人互殴揪头发，一个中年一个面容姣好，估计是情人来家约会被正主给撞上。
周佳怡满脸兴奋，爱八卦看热闹，竖耳朵听好一会儿脏话，各种下流的人体器官全传她耳里。
听见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消失尘埃满地楼梯道，周佳怡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个致命错误，她这二姨就是老公出轨，看到这份场景估计痛得厉害。
周佳怡扶着额头使劲揉揉，后悔自己又干蠢事，丝毫不像稳重的林司黛。
她羡慕又嫉妒这位表姐，她履历表上闪闪发光，衬得她平淡无奇，小丑似的各方耍弄，一想到这件事就像有片乌云掠过头顶似的。
林司黛呢，她揶揄，她躲避，她漠视，她默然，她看似摆脱令同龄人苦恼的成绩问题，却又实打实自卑、晦暗、压抑。
周佳怡觉得林司黛是件艺术品，磨损到不能再磨损的旧物件。
周佳怡回餐桌吃饭难得沉默，这间房子有种魔力，来的人无不噤若寒蝉。
林司黛明晓她沉默的理由，刘斐虽是身体留宿在这屋里，不停用控制与逼责刷新主领权，可总也装不满那倦鸟归巢而巢已倾倒的虚空。
她被丈夫抛弃，她就不能再被女儿抛弃，准确来说，她永远要掌控女儿的所属权，就像一半灵魂寄托在她身上。
是，永远。
她不过冰冷容器而已。
在林司黛还不懂永远这两个字意思的时候就开始，到现在，已经足够成熟到理解永远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可惜，彼时，林司黛还不懂。
那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小女孩不懂。
她以为永远就是妈妈对她的爱，她以为占有就是妈妈对她的不顾一切，她以为控制就是妈妈对她的独一份……待她懂得，已经太迟。
永远，是枷锁、是牢笼、是桎梏、是镣铐……是不属于她的身体、思想、时间，甚至一切。
林司黛还没来得及义正言辞拒绝，就已经被迫步步后退，无理由，早已成习惯。
习惯是很难修改的。
周佳怡晚餐道别后就匆忙逃离，当踏出门槛那一秒，自由气息扑面而来，她长久得救，短暂接受压迫。
林司黛水流细细冲刷着她的手指，她也没擦，就这么湿漉漉地关了水，才被催促回屋里完成今日功课。
家里父亲照片全被焚烧殆尽，林司黛偶尔回忆，将童年那块糖疙瘩再含嘴里，其实没那么甜，爸爸从来就不参与家庭游戏，她和妈妈像乞丐似的求爱，在时间缝隙里寻找一丝温暖的慰藉。
当破罐破摔，那人早已心灰意冷。
林司黛端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一只掉漆黑笔，在草稿纸上有条不紊码好数学符号，随时应付母亲破门而入的检查。
她从来不需要监督，可妈妈觉得。
二楼窗外荫翳如水，林司黛醒来得比以往早些，熹微时，那浅金色朦胧光线从层层叠叠枝叶缝隙里漏下了几缕，仿佛一楼老大爷家那只顽皮的白猫儿，探头探脑地顺着屋檐探进卧室内，肉乎乎的猫爪抚摸着老旧橱柜，胡须间还冒出温热气息。
林司黛放空脑袋将每日路线完成，垂眸拨弄鞋带。
周佳怡就等在门口，见林司黛开门略显尴尬，随后轻昵搂上胳膊肘，胡乱蹭蹭脸颊，爱会让活泼的人更聒噪，也会让沉默的人更寡言，幸好她是前者。
周佳怡拉人去校车里，满是炫耀地跟同班同学介绍学校传奇大佬，拍一女生脑袋就嘚瑟说道：“我姐，林司黛，保送明雍中，还拿着奖学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