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宁桃趴在数学书上的好梦是被教鞭打到桌子上的清脆音量吵醒的。

    “谁啊……”她起床气很重,被吵醒时也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就皱眉抬起头想骂人,看清是班主任刘敏的脸后回过神来,尴尬地挠挠头,表情扭曲。

    刘敏隔着南一帆的桌子对坐在里面的宁桃说话,一向好言好语的她这时也不免有些生气——刘敏就是教数学的。

    “觉睡挺香呢?来我办公室一趟。”刘敏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宁桃乖巧地点点头,在老师走后立马换了个表情,支着下巴问南一帆怎么不提醒她老师来了。南一帆耸耸肩,无奈道:“我戳你了,戳不醒,我有什么办法。”

    两人相顾无言。

    “行行行,让我出去,我去办公室。”宁桃站起来拍拍南一帆的肩,丝毫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南一帆站到课桌旁边让她过,看着愁眉苦脸的宁桃哀怨地飘出去。

    “哎新同学这个是周末的作业,你可以看看,不过老师应该也不会难为你……”前桌一个剃个锅盖头的看上去挺老实的男生转过身来递给他一张纸,看清南一帆的表情后愣了下。

    南一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笑,他嘴角压了压,接过好心的前桌给的作业清单,说:“谢谢啊,你叫什么名字?”

    前桌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眉目长得算是清秀:“张晓川,叫晓川就行,班里的学习委员,以后作业这些问题可以问我。”

    “好,谢谢。”南一帆又说了句谢谢,然后看向手里的a4纸上标准的正楷,一张作业清单被他写得像是在书法练习的格子里一样规整。

    张晓川多看了两眼他笔下的数学书,找话题地多聊了句:“你字是行楷吗?挺好看的。”

    南一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什么字帖都练过点,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行楷。”

    张晓川也不知道接点什么,涨红了脸也没再憋出句话,就“哦哦”地转过身去写作业了。

    南一帆走了会神,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和爷爷住桥洞的地下室,杂物堆得乱七八糟的,爷爷头发花白,背着一个很大的木编篓子去海边捡点别人不要的海货卖,不赶潮时就捡垃圾,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身的咸湿味或者垃圾味。

    总归不是好闻的味道。

    过得最穷困潦倒的时候爷爷给他捎回来几本字帖,让他练,说只有读书才可以改变现在的命运,又摸着南一帆的头叹气,说他是个苦命的小孩。南一帆在只有一扇露出一半天空的窗户的地下室里练完一本又一本字帖,正楷行楷行书,也不知道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哪找来的。

    还只有八九岁的南一帆什么也不懂,字也不怎么认得全,只是觉得该练,当然也不懂老人嘴里的“读书改变命运”和“苦命”是什么意思。

    十七岁的南一帆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断这段回忆。突然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从回忆泥沼里抽身的瞬间下意识把那些平时藏得很好的攻击性放了出去。

    南一帆冷脸看过去,眼里带着从桥洞摸爬滚打到出租房的狠厉,看清来人后一顿。

    宁桃明显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站在原地都僵住了。她感觉自己面前的突然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虽然按理她见得多这样的人,下意识反应应该也不是僵在原地而是不爽。

    但南一帆不像她见过的那些人。像宁安乐说故事时说的,会为了目标而不择手段的亡命徒。

    南一帆垂眸,意会到她是想要进去的意思了,沉默地站起来把给她让路,宁桃也沉默地进去坐着,然后对着桌上的书写写画画,远看像鬼画符。

    她感冒因为刚才在课桌上睡的那会又有点复发的趋势,这会又开始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宁桃靠着墙,整个人都挤在墙旁边,宽大的校服把她的身体罩在里面,她上上下下摸遍了自己衣服裤子的所有兜也没找着纸。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包心心相印牌的纸巾递到她眼前,上下晃了晃:“纸巾。刚刚没注意到是你,不是故意的。”

    宁桃把纸接过来,不想承认自己刚刚确实被吓到了,若无其事地回答并转移话题:“你也没怎么吧,等会你去不去烧烤摊,我给你帮忙去。”

    南一帆摇摇头:“今天不,有别的事情。”

    宁桃“哦”了声,自觉无趣地开始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

    刚刚刘敏把她拉去问她上节课去哪了,被宁桃含糊过去了。烦的是刘敏还说了下她数学成绩的问题,虽然语气不算特别不好但也有很明显的指责意思。宁桃确实对很多事不在乎,但是学不好数学这个事情让她一度很苦恼,更别说现在被从家里念到学校里。

    最后节晚自习的铃声很快敲响了,九点五十的下课时间,被关了三节课的学生着急地往外走,一时楼梯水泄不通。宁桃不喜欢跟他们挤,就在教室坐着等人走差不多。

    没想到南一帆也没急着走,在她旁边专心地做题,从题目里的符号宁桃感觉应该是做的物理题,她支着下巴边玩笔边看他,欣赏一下爱学习的人奋斗的姿态。她觉得要是自己能这样,宁安乐能每天梦里乐醒。

    南一帆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你不走?”

    “挤。”宁桃觉得上个晚自习把自己精力都榨干了,这时也开始学着发消息时的南一帆言简意赅起来。

    南一帆点点头,很无趣地开始继续做题。

    宁桃想把他脑袋拆开看看是不是全是学习,她转过头开始看窗外,她这里正好可以远望到出学校门那条道,看着穿得一模一样像马赛克小人一样的学生从一大堆变现一小撮一小撮的。

    见人走差不多了,宁桃起身,发现南一帆收拾好书了,带着只笔和一本化学书站那,看起来也是要走的样子。

    “先走了。”宁桃见状也没有邀请他一起走,空手插上衣兜里,离开座位就走了。

    南一帆在背后几步的距离走着,在没人了的楼梯间踩出步调完全不同的两种脚步声,声控灯亮了又灭。宁桃步子要快些,不一会就把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了。

    出校门的时候宁桃忽然看到马路对面巷子那闪过一个很像杨兰兰的身影,旁边还有个亦步亦趋跟着她和她说话的陌生男人。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跟了过去。

    走进夏天夜晚潮湿阴冷的小巷子,宁桃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一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前面两人的去向,刚才稍微离近了她看清了那就是一两个小时前还刚被她照顾好躺床上的杨兰兰。

    巷子出去是离学校最近的一条全是网吧酒吧等属于不良学生温床的路,也是老师最喜欢进去逮人的地方,不同的店铺灯牌五光十色,宁桃乍一从阴暗的环境过来差点被闪瞎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就这一个瞬间就不知道刚刚那两个人去哪里了。她焦急地边往前走边四处看,没看到杨兰兰的影子,却先看到了南一帆从另一条那边走过来。

    宁桃叫住他:“南一帆!”

    南一帆定住脚步看她。

    宁桃跑到他身前,抬头问他:“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挺漂亮的长头发女生,眼镜有点肿,旁边还跟着个男的?”

    南一帆摇摇头:“没看见。”

    宁桃失望地叹气,南一帆见没他什么事就往他目的地的网吧去,宁桃这一晃神又看见了杨兰兰的身影,和南一帆走的是一个方向。

    她顺势去和南一帆并肩走,避免被前面的两个人发现。宁桃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你去干嘛啊,上网吗,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学习的好学生。”

    南一帆看她魂不守舍,视线完全没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也懒懒地回答她:“嗯。”

    前面杨兰兰突然感应到什么地回了个头,宁桃立马绕到南一帆身后去,让自己完全被南一帆挡在身后,攥住南一帆衣角不让他走:“站着站着,哥,别动,求你了。”

    南一帆奇怪地蹩着眉头,但还是立马站住了,身后衣服被女孩拽着,两人距离离得很近,几乎都要贴到一起了。宁桃压低声音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流都隔着夏天薄薄的衣物让南一帆感觉到了。

    南一帆有些不自在。

    过了几秒,宁桃自己放开了手,她舒了口气从南一帆背后出来,打算继续跟着,兜里的小灵通却震了一下收到了一条杨兰兰的短信——

    “别跟了,我就在附近,不要担心,回去睡觉去。”

    宁桃心不在焉地走路,下意识就跟着身边人的脚步走,杨兰兰在附近也不知道干嘛,带着一身伤很难不让人担心。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宁桃走神走着走着,忽然被进门时招财猫感应到后的机械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头一看,自己都跟着南一帆到网吧里了。耳边传来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打游戏人的怒骂,一阵烟酒味混杂着进入她的鼻腔,刚刚忍住的喷嚏这时打了出来,眼泪跟着冒出来点给她视线都整模糊了。

    南一帆看着鼻子都擦红了的宁桃,从假小子一样的女孩身上看出点难得的脆弱感来,他好心问了句:“你要上网吗?”

    宁桃还没回答就看到柜台后那刀疤脸的光头男走过来,熟稔地握拳锤了锤南一帆的肩膀,粗犷的声音传来:“又来替班了啊一帆,那我就先走了。”

    南一帆点点头。

    “这是你家的小弟弟?怪清秀的,来上网还是陪你啊?”宁桃在一旁低着头就露出下半张脸,光头男也没看清楚,就这么问了句。

    宁桃抬起头不善地笑笑,拳头捏紧了下了重手地用光头男打招呼的方式给他打了个招呼,力道重得光头男龇牙咧嘴了起来,她笑着说:“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小弟弟。”

    光头男明显也是平时没被人这么对待过那类,这一下火气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往宁桃那走了步,用比宁桃高了半个头以及宽了一倍的体型压迫她,但只得到了对面人的一个白眼。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活够了——”

    宁桃面前突然插进来个个头比两人都高些的人,把她像刚才一样给罩住了,南一帆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在她耳朵边响起来:“李哥,这我妹妹不懂事,你担待一下。我看这天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看店的事情交给我。”

    宁桃听到这圆滑的处事语气在背后不屑地嘁了声,南一帆左手背到身后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是让她不要再乱说话的意思。

    被叫做李哥的刀疤男看在南一帆的面子上走了,宁桃看见他皮带下面的裤兜里装着个由皮质刀鞘装着的小刀,右手手指间还戴着个指虎。

    南一帆走到柜台那去,安静地把桌上杂乱的物品放回原位,看见宁桃走过来问道:“所以你是要来租机子吗,要的话我给你开机子。”

    “你刚刚拦着我干嘛,这种样子的我两年前就能干翻在地上了。”宁桃又对他翻了个白眼,觉得南一帆装模作样的,宁桃最讨厌这些人一副大人做派的虚与委蛇。

    南一帆平静地和宁桃对视:“一个人你能打过,两个人可能也行,那更多呢?你闹事了先不说你会不会有事,到时收拾烂摊子的是你爹吧。”

    宁桃哑口无言,脾气想发作但又找不到他说得有问题的地方。

    南一帆用自己的员工卡给宁桃刷开了台机子,然后把卡滑到宁桃面前:“我刚看你应该是不想现在就回去,机子在最里面给你开了,有问题找我。”

    宁桃把卡接过来,还是气不过刚刚南一帆的话,怼了句:“我没靠过宁安乐,我也不需要。”

    南一帆站在那在登记表上写字,闻言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头也没抬地说了句:“早点长大吧大小姐。”

    宁桃这时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听清他的话后回过头向他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我不是小孩。”

    怎么在哪都有人把她当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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