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耗干的灵力渐渐再生,身上的伤口顷刻间愈合无恙。

    他连忙护住手心的一抹魂魄,仿佛看见了最后一丝希望。

    得把灵魂储存起来,只要没有完全消散,万一……万一有转机呢?他急色匆匆翻遍储物手环,发现身上没有一个能用的法器,就在他穷途末路之时,他的灵剑再次震动。

    青白的剑身散发点点光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启口默念法诀,原本掉落在地的灵剑倏地从地面立起。

    江清万分小心地手捧冉晴最后一丝灵魂碎片,将它渡入灵剑之中。

    “万剑有灵,若能以剑灵的身份重生,即便等待百年千年,又能算得了什么?”

    “冉晴,我们定能重逢。”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后面的江神医去南海求鲛珠的回忆没有展示,是因为封山印只记载祭劫人的记忆,冉晴死后的故事,除了江清,无人得知。

    文疏雪和封惟风看到这里都没有开口说话,这段记忆太过深刻沉重,从年少青梅竹马到恩爱道侣夫妻的情愫,到西荒封山印破后被凶兽围攻的惊惧,最后到二人舍小我而拯救西荒的献祭。

    一幕幕画面,深刻敲击在人的心灵。

    “所以江清真的把冉晴的余魂炼化成了剑灵?”封惟风出声,“那我们见到的那个人,是重生后的剑灵冉晴?”

    文疏雪越想眉头皱得越深,那个明晃晃的“假”字犹如一根刺扎进她心坎,令她提不起一丝庆幸与欣慰。

    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那个冉晴是假的,那江清会不会再受一次打击,然后跟着殉情?

    可这件事若是保密,江清作为冉晴的道侣,一定不希望身边出现的是冒牌货吧。

    “你怎么了,也不吭声?”封惟风见她失神,碰了碰胳膊。

    她深吸一口气:“封惟风,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说来听听?”

    “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回草玉堂,我有话想问问那个冉晴,务必在江神医回去之前赶到。”

    封惟风见她神色严肃,随后一笑:“这点小事,乐意效劳。”

    “别皱眉了,不好看。”

    ……

    草玉堂的后院晒着许多灵植草药,冉晴每日都会把它们分门别类规整好。

    院内新多了一个破裂的花盆,冉晴弯腰将里面的长仙草挖出,移栽到另一个完好无损的花盆中。

    她依旧穿着碧绿色的衣裙,弯腰蹲在那里,微风浮动她的鬓发,安静温和得如同一幅美人图。

    文疏雪匆匆进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她有点尴尬:“抱歉,我今日修炼时不小心将花盆弄坏了。”

    冉晴浅浅一笑,眉目清秀:“无妨,我见这株长仙草被你注入了不少灵力,如此看来,阿雪姑娘很有修行天赋呢。”

    “承蒙姑娘夸奖。”

    文疏雪细细打量着眼前人,跟她在幻境中看到的模样并无不同,甚至连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若非她头顶一个“假”字,她是万万不信眼前人不是真正的冉晴的。

    “系统,我的能力会不会出错?”

    系统回应:“鉴假之眼从不会出错,请宿主放心。”

    也罢。

    文疏雪走至冉晴身旁,凝视着对方黑灰色的瞳孔,她尽量保持语气中的平稳:“冉晴姑娘,我想问问你。”

    “你是真正的神女冉晴吗?”

    对方闻言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杀意。

    这种变化被文疏雪看进眼里,心下有了判断。

    冉晴的口吻失去了原本的温和,变得尖锐无比:“你凭什么怀疑我的身份?”

    文疏雪毫无退意,目光如炬:“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来质问。”

    “我看你是疯了。”冉晴已然动怒。

    “我之所以没有在江神医面前直接拆穿你的身份,是因为我能看到你眼中对他的关怀。”文疏雪淡淡说,“既然你在意他,又为何要用谎言去换取一份本不属于你的感情呢?”

    不知是那一句话刺到了她,冉晴猛然握住文疏雪的手腕,眼神中怒火转为悲戚。

    她的嗓音微微哽咽,死死瞪住文疏雪:“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以为我不想用自己真实的身份面对他吗?”

    “有谁愿意十年如一日地模仿另一个人呢?”

    “我无数次想要告诉他,你别执着了,冉晴早就死了。”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主人陪神女一同魂飞湮灭!”

    “哐哧——”转角处传来花盆落地声。

    站在院内对峙的两个人同时回头转向来声处,江清正失神站在那里,脚边是一个崭新碎成瓦片的花盆。

    他都听见了。

    封惟风快步从他身后走出来,垂眼道:“没拦住这家伙。”

    文疏雪嗓子眼里仿佛堵了一层棉花,说不出半个字。

    该怎么办?

    江清声线颤抖:“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假冉晴闭了闭眼,不敢去看眼前人:“是。”

    “你到底是谁?”

    假冉晴苦涩一笑:“主人,我是你的剑灵。”

    “那冉晴呢……她……”江清呼吸困难,紧紧拽住身旁的封惟风支撑自己不倒下,“她去哪儿了?”

    剑灵下意识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主人,却被拂开手。

    “我明明将冉晴的一缕灵魂注入剑中,为何她没有出现!”江清提高嗓音,眼中布满红血丝。

    剑灵眼睫颤动,低声说:“这得从神女祭劫开始说起。”

    通过剑灵的简单回忆讲述,他们终于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百年之前神女祭劫,江清存了必死的心耗空全部灵力替她阻挡凶兽。

    那个时候青白剑已生出微弱的灵智。

    在江清准备安然赴死之际,剑灵拼命捉住了一缕冉晴的魂魄,让它降落在他掌心。

    又用剑本身的灵力将江清的五脏六腑修复如初,只是对于初生灵智的剑而言,这种损耗过于庞大。于是剑灵生出的灵智再一次沉睡,直至某一日再度苏醒,它轻轻颤动了一下剑身。

    然后它听见主人惊喜的声音,问它:冉晴,是你吗?

    它想说不是,我是你的剑灵呀,主人。

    可它不能,它不能把主人的最后一丝希望磨灭。

    之后的日子里,它时不时会给江清一些回应,江清也愈发盼望它修成人身。

    江清妙手回春,医术无双。想要向他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可他终究是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修真界之大,他不可能给每一个受伤的人救治。

    因此,从冉晴祭劫之后,他就只给天下有道侣之人治愈。

    但凡出门行医,他必定将青白剑带在身上。

    他会在采灵植的时候与它闲聊,在炼化新丹药的时候与它同庆,每日里对着剑身絮絮叨叨,说从前,谈以后。

    几百年过去,它还是一把充满灵性的剑,可江清却对此产生了怀疑,他开始质疑自己,质疑剑灵,甚至质疑天地。

    眼见就要走火入魔。

    于是剑灵决定现身,以冉晴的面貌与他的主人相见。

    自此,江清的“道侣”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江清的脸上也再度浮现久违的笑容。

    “那冉晴的那缕魂魄呢……”江清的脸色灰败不已,垂着脑袋,眼神空洞地问出这句话。

    剑灵说:“魂归天地,你以为把魂魄注入了剑身,其实并没有。”

    江清彻底熄灭。

    文疏雪没有料到这件事竟然如此曲折,她本以为是个狗血认错人的剧本,揭开真相却发现是个救赎剧本。

    只是这种挽留江清性命的方式,可能他本人并不愿意接受。

    他早已做好与冉晴一同赴死的准备,却忽然间有了爱人或许能够活过来的希望。他靠这种渺茫的希望支撑数百年,却在他心愿达成之际,受到了最致命的打击。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冉晴身为神女救西荒百姓无错。

    江清对道侣忠贞不渝无错。

    剑灵一心要主人活下去也无错。

    偏偏没有任何错处的三人,要承受这巨大的痛苦与绝望。

    封惟风有点担忧,他看着神色黯淡的江清,试探问:“江兄,你不会又要去赴死吧?”

    文疏雪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提醒他,还嫌不够乱!

    封惟风决定闭嘴。

    剑灵绝望地看向主人。

    江清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只是哑着嗓子慢慢说:“暂时还不能死。”

    “为何?”

    “七翎雀出世,封山印破裂。”

    “西荒的戮山劫,可能要再一次降临于世。”

    众人闻此噩耗皆敛声无言,话音落下不久,院内忽然之间狂风骤起。

    一股极强的凶煞之气盘桓在草玉堂上空,黑雾顷刻间肆虐整片天空,遮天蔽日,不留一丝日光。

    四人抬目望去,半空中正有一长有双翼的魁梧恶兽,它口露獠牙,面目狰狞地盯着江清。

    黑雾中,它的身形逐渐显露出来。

    此兽黑色双翼、蛇尾獾身,赤色竖瞳,青色獠牙,与当年戮山劫的凶兽,一模一样。

    院内四人同时意识到,封山印破了!

    “吼——”咆哮声宛若天震。

    半空中的凶兽双翼卷起风暴,俯身直冲江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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