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黎愉上天台吹了会儿风，又接着无所事事，直到女人拎着行李箱，“哐当哐当”的声音落在楼梯间。
黎安禾看起来有些疲惫，因为出汗，一缕头发黏在额角，弯弯曲曲。
她用手拨弄，问：“装什么东西，这么沉？”黎愉不接话，沉默地拖过箱子，女人也不刨根问底，瞟了黎愉一眼。
箱子被放在衣柜边，黎安禾走进她的卧室，随意地帮她抖着被子，又抹平了被单的褶皱。
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就要一直生活在这了。”
黎安禾冷不丁来一句，女人没有离开，自然地坐下，铺好的被子压出一个屁股印。
黎安禾翘着二郎腿，语重心长地念叨：“我也不多说了，你调整好心情，不要耽误学习，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妈妈尽最大努力，给你一个好的环境。”
黎愉静站着，没什么表情。
察觉到气氛凝重，黎安禾嘴角挂着的笑容不太自然，她站起来半搂住女孩，“好了，早点休息，今天舟车劳顿辛苦了。”语气轻柔。
黎愉轻轻点下头，回：“好的妈妈。”
女人这才放心地笑了，转身正要走出去，侧目瞥见什么，顿住脚步。
黎愉也反应过来了，侧过身子要去挡书桌上的零食袋，已经来不及，袋子被黎安禾一把扯过。
女人微皱着眉，一瞬间又回到黎愉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黎安禾重重“啧”了一声，让黎愉很不好受，这是她最厌恶的语气词。
不过黎安禾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火，叹息之后，又把袋子放了回去，或许是因为王怀业不久前才去世，黎愉失去了一个亲人，黎安禾总归是要包容她一点的。
黎安禾没提零食的事情，反倒跳脱的谈起一个人——程澈。
其实也不算跳脱，黎安禾这么机灵的女人，料定她女儿不会买这些，也不难猜出是谁买的。
“少跟他来往！”女人语气略微强硬，“我可跟你说，这小孩儿小小年纪就辍了学，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前途？”
黎愉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惋惜。
“本来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那么乖，长大怎么那么叛逆啊？一点也不懂事。”女人的话题永远不在黎愉想讨论的范围之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妈妈希望你能明白，这都是为你好。”
这是黎愉入睡前回想起的最后一句话。
尽管换了地方，黎愉还是不能安稳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环境。
秋映镇与嘉城不同，即使是在凌晨时分。
黎愉住在嘉城的时候，路灯会开到凌晨四点，有时候更长，等到天蒙蒙亮才会熄，秋映不会，大概过了十二点就全然暗了。
迷迷糊糊，她好像睡着了。
这次，他在她记忆中的模样变了，没有那么青涩，男孩穿着白黑校服，撑伞面对她，好奇怪，他明明打了伞却还是浑身湿透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多像溺水的鱼求救，声音大部分被雨声覆盖，可她还是听到了，他叫她的名字：“黎愉——”
少年绝望的声音空旷的回荡着，他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黎愉抬头，大滴的雨打得她生疼，雨水渗入她的眼睛，顺着流下。
“轰隆”一声，黯淡的天空被划破，怒吼般，像被压抑的情绪，暴雨放声时万物失声。
……
醒。
屏幕的光在黑夜里格外亮，黎愉眯起眼睛。
手机上显示3:45。
肚子“咕噜咕噜”两声后，黎愉从被子里爬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裹得太紧，脖颈出细细密密一层汗，连带发根也被打湿。
还真的有点饿了……黎愉看向桌上的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女人说话的神情历历在目，永远高高在上、强势蛮横，带着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啪塔”按下打火机，火焰窜出来点燃烛心，没开灯的屋子里，一点点光亮都显得格外耀眼，“生日快乐。”她听见自己那么说。
……
开窗，暗沉的夜色，昏倦的风凌乱了黎愉的头发，她手里攥着两块紫檀木牌，一块刻着“绥”字，线条流畅，刚劲有力。
另一块没有刻字。
黎愉凝视着窗外，不远处，波涛在礁石上散碎，残缺又张狂……
她酝酿着什么，俯身，用小刀笨拙地镌刻起来。
……
程澈偶尔会来黎愉家蹭饭，这也让他成了黎愉这段时间里为数不多可以讲话的人，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五年级的那个寒假。
黎愉有时候会想，如果程澈知道黎安禾编排过他，还能不能做到嬉皮笑脸，一口一个：“——黎姨”
当然，黎安禾向来是个“笑面虎”，早期在生意场上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即使对方是个小毛孩，她也不会把关系弄僵。
王怀业去世后，黎安禾为了好好照顾她，辞去了工作。
也是那段时间，失去丈夫和事业的黎安禾变得格外孤寂，连带着黎愉，都不能够正常生活。
黎伟心疼自家女儿，几次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回来，黎安禾统统拒绝了。
黎愉冥冥之中清楚，这是为了她，为了她能在更好的环境里学习。
但她不愿意，她讨厌有人为她牺牲。
所以，黎愉再三担保，在哪里学习都一样，如果成绩下降就立马让她回去，几个月软磨硬泡下来，黎安禾铁打的心终于动摇了。
“——快过年了。”她突然感慨一句。
程澈窝在沙发上，调着遥控板，看到搞笑的地方，把嘴里的糖咬的“嘎嘣”响，听到黎愉说话，扭头笑着看她。
“小鱼，干嘛总看这个？你又不是老年人。”语气欠欠的。
黎愉少有的“切”了一句，像生气的小孩子，不回他，继续翻着泛黄的日历。
年前一周，日历上写着：
今日宜：求医 治病 祭祖 扫墓 祈福 开光 出行 会亲友
下面一行：赊事勿取。
黎愉若有所思，当即合上日历，问：“我记得这里是不是有寺庙？”
程澈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没回头，心不在焉地说：“有一座观音庙。”又补充：“那庙在山上，过年估计人挺多。”
“你要干嘛去？别学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迷信！” 程澈含着笑意。
“去庙里还能干嘛？”她反问。
或许是觉得难以置信，程澈的目光终于回到她身上，“小鱼你？信这个？”
黎愉翘起二郎腿，双手环抱，原本纯良无害的小脸带着戏谑地回：“小朋友，你这是亵渎神灵哦，观音菩萨知道了可不保佑你。”
程澈对此嗤之以鼻。
“切，我命由我不由天好吧，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黎愉不理，朝他吐着舌头。
“明天去？”他没了刚刚中二的语气，轻柔地问。
黎愉点点头，日历拍在他脑门上，只留下一句，“看你的电视。”
走到二楼，他的声音传过来，程澈勾着头朝楼上喊：“小鱼！要不要我陪你去！”没过几秒，又喊：“不行啊，我明天要去给人家修花！”
几天相处下来，黎愉多少知道一些关于程澈的事情。他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拖她外公的福，学了不少种花养花的手艺。
还从他那继承了一份工作：某大户人家的专属园丁。
黎愉忽然羡慕，像他这样的人，有一技之长，并且狂热地去践行，哪怕在外人眼里是不对的，不合逻辑的。
他乐此不疲。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热爱的东西，能够让她放弃一切。
学龄前，她喜欢画画，尤其是用粉笔在地上画，那种水泥地板，下一场雨就冲刷干净。
王怀业带着她去超市买了几盒，五颜六色的，黎安禾是不喜欢的，她觉得粉尘对孩子有危害，所幸全给扔了。
二月，冬风萧瑟，天气却晴。
村口横七竖八地停着摩托车，黎愉仔细看过去，并没有眼熟的那一辆。
摇着脑袋从一众拉客声中离开，她跟着手机导航走到车站，入眼就只有简略的一根杆，总共两路车。
黎愉查找着，17路：观音庙。
寒风中苦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它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一上车又目瞪口呆，插筷子似得，满满当当一车人。
甚至没有能供她抓扶的地方。
每次急刹和转弯都让她控制不住歪歪倒倒，不小心碰到谁，只能默默投去忏悔的目光，其实对方压根不在意，对待这样拥挤的公交车只道是寻常。
差不多到的时候，她的胃酸也快到嗓子眼，下车的时候，她都是头重脚轻的。
好在山间的空气新鲜，冷空气吸进肺里，黎愉前所未有的舒服。
在这一站下的人挺多，公交车空了大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背着篓，放着香火纸钱。
迎面走来个男人，吊儿郎当的模样，食指甩着车钥匙，转头的瞬间对上黎愉的视线，目光直愣愣地停在她身上。
黎愉瞄了一眼，没太留意。
踏上青石板台阶，观音庙掩映在竹林中，黎愉恍然有种古人探幽的情致，直到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她才对这条路的长度有了实感。
午间，天空黯淡了一些。
黎愉喘着粗气，坐倒在树边花坛上。
风过，木棉树上的红心愿带飞起。她旁边，女孩骑在父亲肩膀上，举着小手，把东西系在树枝上。
黎愉盯着看了许久，才把头扭回去。
焚香炉四周围满了人，大家把香高举过头顶，拜了又拜，那个人站在其中，矫矫不群，把香插好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坐到离她不远处。
黎愉垂下眼帘，是那个下车遇到的男人。
许是觉得热了，江野脱下外套，搭在肩膀上，露出件无袖衫。
看得黎愉都打了个寒颤，这可是冬天啊！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善恶到头终有报——”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步履安详而缓慢地穿过人海，自顾自地呢喃细语。
黎愉鼓鼓腮帮子，起身向殿里走去。
天时不时响起“嗡咙”一声，被人们喧闹的交谈声隐去。
神像前摆着两个蒲团，女孩跪在其中一个上，额头轻叩地，停留几秒，又重复。
拜完，黎愉拿起放在另一个蒲团上的檀木牌，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着什么。
十六尊神像，一一拜完，黎愉踏出门槛准备回家，罕见的场景落入眼底。
江野还坐在那里，弯腰，手撑在腿上，嘴里咬着烟，刚刚那位僧人站在他身侧，两根手指也夹着烟。
两人眉眼含笑，好像是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什么，江野邪异地勾着薄唇。
黎愉轻轻扫一眼，收回视线，碰巧避开了僧人回看她的眼神。
她打开相机，对准宝轮殿前苍老的古松，“咔擦”一声。
古松被遮去大半，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过来，在镜头里比着耶，背后古庙的墙壁斑驳了，瓦楞上也长了许多苔藓和蒿草。
黎愉放下手机，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僧人率先打破宁静，开口：“施主，这是要离开了？”
他忙不迭说着，莞尔一笑，明明是和尚，却带着流里流气，完全没有刚刚那副世外高僧的模样。
黎愉迟疑的点点头。
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吸着烟，倏地，他垂眸低哂一声，嘴巴一张一合：
“——重逢，皆在一叶菩提之间。”
听到这个，黎愉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桃花眼，灼灼勾人好像把她心底看穿了一样。
“你要下山？”她听到他这么问，黎愉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走那边吧。”他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另一条小径，勾起嘴角，略带笑意地语气：“想见的人就在那里等你……”
……
黎愉上天台吹了会儿风，又接着无所事事，直到女人拎着行李箱，“哐当哐当”的声音落在楼梯间。
黎安禾看起来有些疲惫，因为出汗，一缕头发黏在额角，弯弯曲曲。
她用手拨弄，问：“装什么东西，这么沉？”黎愉不接话，沉默地拖过箱子，女人也不刨根问底，瞟了黎愉一眼。
箱子被放在衣柜边，黎安禾走进她的卧室，随意地帮她抖着被子，又抹平了被单的褶皱。
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就要一直生活在这了。”
黎安禾冷不丁来一句，女人没有离开，自然地坐下，铺好的被子压出一个屁股印。
黎安禾翘着二郎腿，语重心长地念叨：“我也不多说了，你调整好心情，不要耽误学习，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妈妈尽最大努力，给你一个好的环境。”
黎愉静站着，没什么表情。
察觉到气氛凝重，黎安禾嘴角挂着的笑容不太自然，她站起来半搂住女孩，“好了，早点休息，今天舟车劳顿辛苦了。”语气轻柔。
黎愉轻轻点下头，回：“好的妈妈。”
女人这才放心地笑了，转身正要走出去，侧目瞥见什么，顿住脚步。
黎愉也反应过来了，侧过身子要去挡书桌上的零食袋，已经来不及，袋子被黎安禾一把扯过。
女人微皱着眉，一瞬间又回到黎愉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黎安禾重重“啧”了一声，让黎愉很不好受，这是她最厌恶的语气词。
不过黎安禾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火，叹息之后，又把袋子放了回去，或许是因为王怀业不久前才去世，黎愉失去了一个亲人，黎安禾总归是要包容她一点的。
黎安禾没提零食的事情，反倒跳脱的谈起一个人——程澈。
其实也不算跳脱，黎安禾这么机灵的女人，料定她女儿不会买这些，也不难猜出是谁买的。
“少跟他来往！”女人语气略微强硬，“我可跟你说，这小孩儿小小年纪就辍了学，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前途？”
黎愉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惋惜。
“本来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那么乖，长大怎么那么叛逆啊？一点也不懂事。”女人的话题永远不在黎愉想讨论的范围之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妈妈希望你能明白，这都是为你好。”
这是黎愉入睡前回想起的最后一句话。
尽管换了地方，黎愉还是不能安稳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环境。
秋映镇与嘉城不同，即使是在凌晨时分。
黎愉住在嘉城的时候，路灯会开到凌晨四点，有时候更长，等到天蒙蒙亮才会熄，秋映不会，大概过了十二点就全然暗了。
迷迷糊糊，她好像睡着了。
这次，他在她记忆中的模样变了，没有那么青涩，男孩穿着白黑校服，撑伞面对她，好奇怪，他明明打了伞却还是浑身湿透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多像溺水的鱼求救，声音大部分被雨声覆盖，可她还是听到了，他叫她的名字：“黎愉——”
少年绝望的声音空旷的回荡着，他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黎愉抬头，大滴的雨打得她生疼，雨水渗入她的眼睛，顺着流下。
“轰隆”一声，黯淡的天空被划破，怒吼般，像被压抑的情绪，暴雨放声时万物失声。
……
醒。
屏幕的光在黑夜里格外亮，黎愉眯起眼睛。
手机上显示3:45。
肚子“咕噜咕噜”两声后，黎愉从被子里爬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裹得太紧，脖颈出细细密密一层汗，连带发根也被打湿。
还真的有点饿了……黎愉看向桌上的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女人说话的神情历历在目，永远高高在上、强势蛮横，带着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啪塔”按下打火机，火焰窜出来点燃烛心，没开灯的屋子里，一点点光亮都显得格外耀眼，“生日快乐。”她听见自己那么说。
……
开窗，暗沉的夜色，昏倦的风凌乱了黎愉的头发，她手里攥着两块紫檀木牌，一块刻着“绥”字，线条流畅，刚劲有力。
另一块没有刻字。
黎愉凝视着窗外，不远处，波涛在礁石上散碎，残缺又张狂……
她酝酿着什么，俯身，用小刀笨拙地镌刻起来。
……
程澈偶尔会来黎愉家蹭饭，这也让他成了黎愉这段时间里为数不多可以讲话的人，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五年级的那个寒假。
黎愉有时候会想，如果程澈知道黎安禾编排过他，还能不能做到嬉皮笑脸，一口一个：“——黎姨”
当然，黎安禾向来是个“笑面虎”，早期在生意场上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即使对方是个小毛孩，她也不会把关系弄僵。
王怀业去世后，黎安禾为了好好照顾她，辞去了工作。
也是那段时间，失去丈夫和事业的黎安禾变得格外孤寂，连带着黎愉，都不能够正常生活。
黎伟心疼自家女儿，几次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回来，黎安禾统统拒绝了。
黎愉冥冥之中清楚，这是为了她，为了她能在更好的环境里学习。
但她不愿意，她讨厌有人为她牺牲。
所以，黎愉再三担保，在哪里学习都一样，如果成绩下降就立马让她回去，几个月软磨硬泡下来，黎安禾铁打的心终于动摇了。
“——快过年了。”她突然感慨一句。
程澈窝在沙发上，调着遥控板，看到搞笑的地方，把嘴里的糖咬的“嘎嘣”响，听到黎愉说话，扭头笑着看她。
“小鱼，干嘛总看这个？你又不是老年人。”语气欠欠的。
黎愉少有的“切”了一句，像生气的小孩子，不回他，继续翻着泛黄的日历。
年前一周，日历上写着：
今日宜：求医 治病 祭祖 扫墓 祈福 开光 出行 会亲友
下面一行：赊事勿取。
黎愉若有所思，当即合上日历，问：“我记得这里是不是有寺庙？”
程澈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没回头，心不在焉地说：“有一座观音庙。”又补充：“那庙在山上，过年估计人挺多。”
“你要干嘛去？别学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迷信！” 程澈含着笑意。
“去庙里还能干嘛？”她反问。
或许是觉得难以置信，程澈的目光终于回到她身上，“小鱼你？信这个？”
黎愉翘起二郎腿，双手环抱，原本纯良无害的小脸带着戏谑地回：“小朋友，你这是亵渎神灵哦，观音菩萨知道了可不保佑你。”
程澈对此嗤之以鼻。
“切，我命由我不由天好吧，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黎愉不理，朝他吐着舌头。
“明天去？”他没了刚刚中二的语气，轻柔地问。
黎愉点点头，日历拍在他脑门上，只留下一句，“看你的电视。”
走到二楼，他的声音传过来，程澈勾着头朝楼上喊：“小鱼！要不要我陪你去！”没过几秒，又喊：“不行啊，我明天要去给人家修花！”
几天相处下来，黎愉多少知道一些关于程澈的事情。他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拖她外公的福，学了不少种花养花的手艺。
还从他那继承了一份工作：某大户人家的专属园丁。
黎愉忽然羡慕，像他这样的人，有一技之长，并且狂热地去践行，哪怕在外人眼里是不对的，不合逻辑的。
他乐此不疲。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热爱的东西，能够让她放弃一切。
学龄前，她喜欢画画，尤其是用粉笔在地上画，那种水泥地板，下一场雨就冲刷干净。
王怀业带着她去超市买了几盒，五颜六色的，黎安禾是不喜欢的，她觉得粉尘对孩子有危害，所幸全给扔了。
二月，冬风萧瑟，天气却晴。
村口横七竖八地停着摩托车，黎愉仔细看过去，并没有眼熟的那一辆。
摇着脑袋从一众拉客声中离开，她跟着手机导航走到车站，入眼就只有简略的一根杆，总共两路车。
黎愉查找着，17路：观音庙。
寒风中苦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它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一上车又目瞪口呆，插筷子似得，满满当当一车人。
甚至没有能供她抓扶的地方。
每次急刹和转弯都让她控制不住歪歪倒倒，不小心碰到谁，只能默默投去忏悔的目光，其实对方压根不在意，对待这样拥挤的公交车只道是寻常。
差不多到的时候，她的胃酸也快到嗓子眼，下车的时候，她都是头重脚轻的。
好在山间的空气新鲜，冷空气吸进肺里，黎愉前所未有的舒服。
在这一站下的人挺多，公交车空了大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背着篓，放着香火纸钱。
迎面走来个男人，吊儿郎当的模样，食指甩着车钥匙，转头的瞬间对上黎愉的视线，目光直愣愣地停在她身上。
黎愉瞄了一眼，没太留意。
踏上青石板台阶，观音庙掩映在竹林中，黎愉恍然有种古人探幽的情致，直到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她才对这条路的长度有了实感。
午间，天空黯淡了一些。
黎愉喘着粗气，坐倒在树边花坛上。
风过，木棉树上的红心愿带飞起。她旁边，女孩骑在父亲肩膀上，举着小手，把东西系在树枝上。
黎愉盯着看了许久，才把头扭回去。
焚香炉四周围满了人，大家把香高举过头顶，拜了又拜，那个人站在其中，矫矫不群，把香插好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坐到离她不远处。
黎愉垂下眼帘，是那个下车遇到的男人。
许是觉得热了，江野脱下外套，搭在肩膀上，露出件无袖衫。
看得黎愉都打了个寒颤，这可是冬天啊！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善恶到头终有报——”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步履安详而缓慢地穿过人海，自顾自地呢喃细语。
黎愉鼓鼓腮帮子，起身向殿里走去。
天时不时响起“嗡咙”一声，被人们喧闹的交谈声隐去。
神像前摆着两个蒲团，女孩跪在其中一个上，额头轻叩地，停留几秒，又重复。
拜完，黎愉拿起放在另一个蒲团上的檀木牌，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着什么。
十六尊神像，一一拜完，黎愉踏出门槛准备回家，罕见的场景落入眼底。
江野还坐在那里，弯腰，手撑在腿上，嘴里咬着烟，刚刚那位僧人站在他身侧，两根手指也夹着烟。
两人眉眼含笑，好像是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什么，江野邪异地勾着薄唇。
黎愉轻轻扫一眼，收回视线，碰巧避开了僧人回看她的眼神。
她打开相机，对准宝轮殿前苍老的古松，“咔擦”一声。
古松被遮去大半，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过来，在镜头里比着耶，背后古庙的墙壁斑驳了，瓦楞上也长了许多苔藓和蒿草。
黎愉放下手机，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僧人率先打破宁静，开口：“施主，这是要离开了？”
他忙不迭说着，莞尔一笑，明明是和尚，却带着流里流气，完全没有刚刚那副世外高僧的模样。
黎愉迟疑的点点头。
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吸着烟，倏地，他垂眸低哂一声，嘴巴一张一合：
“——重逢，皆在一叶菩提之间。”
听到这个，黎愉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桃花眼，灼灼勾人好像把她心底看穿了一样。
“你要下山？”她听到他这么问，黎愉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走那边吧。”他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另一条小径，勾起嘴角，略带笑意地语气：“想见的人就在那里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