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鹭睁大了眼睛。

    有一瞬间她的心几乎要被拢住她全身的怀抱烫得化了,眼珠上不由自主地蒙上层水雾,眨一眨便要落下来。

    往上看,投下来的月光勾勒出了片朦胧的轮廓。

    从分明的下颌看到高挺的鼻梁,少年的长发未经束起披散而下,漆黑如墨的发丝偶有几绺被吹到莫惊鹭的脸上,痒得她皱皱鼻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对方好似毫不在意这等小插曲,鞋尖踩在藏经塔的窗口外,几下起落后便稳稳停在了塔内。

    油灯温暖的香气蔓延至两人之间,烘暖了莫惊鹭冻得发红的手指。

    少年平静的声音响起:“还不下去?”

    莫惊鹭周身残存的失重感一溜烟跑了个干净,匆匆把发散的心思收拾起来,忙不迭地从他的臂弯里跳了下去:“这就下,这就下。”

    与此同时在心里连珠炮似的问:他是谁?以前和穿越女认不认识啊,这怎么还能截胡的?

    只要不涉及她的人身安全,系统永远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语气:“姓严名岁,身份嘛……你的暗卫。”

    莫惊鹭:“什么?!”

    由于太过震惊,一句“什么”脱口而出的时候差点没把藏经塔的塔顶掀开。

    莫惊鹭没时间管严岁听到了作何反应,一连串无声的质问便向系统砸了过去:“我有暗卫这事怎么不和我说,不是,那我这些天做了什么他岂不是都知道了!”

    “这两日天河宗忙着弟子考核,他顾不上你。”

    系统丝毫不着急,“况且关于严岁的事你也没问过我。”

    莫惊鹭:“……这种事你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样说来,这个叫严岁的不仅是她的暗卫,更是她的同门。

    那么严岁恰好赶来把她救下来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系统有意安排,就更值得推敲了。

    堆在毛领上的积雪化了,水珠落在颈间冰凉非常,莫惊鹭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我不过是练练轻功,哪里要你救了。”

    眼见她眉梢一挑,“天冷得很,我要回去歇歇。”

    严岁侧身露出身后的楼梯,是个“请过”的姿势。

    莫惊鹭本想再补上几句闲聊的话以求显得底气很足,但看见严岁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她噤了声。

    莫惊鹭陡然有种冒牌货被发现的心虚——这感觉来得太没由头,况且也不讲道理,分明那个穿越女才是冒牌的,她心虚什么?

    这样一想,莫惊鹭本来消失了的底气又升了起来,踩着软底的绣花鞋径自越过了他。

    严岁注视着那只毛绒团子消失在下行的楼梯中。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出手放到油灯上,慢慢烤干了袖口上沾湿的雪水。

    *

    “跳下去的办法不能用了怎么办。”

    弟子居所,莫惊鹭侧头趴在桌上,颇为发愁地自言自语,“你说严岁是在太平峰修习剑术,那太平峰和宿火峰又离得近,岂不是他们考完就快轮到我了。哎,系统系统,他们还能考几天?”

    系统一板一眼道:“苍枢山上一十八峰每两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每次小考连考三天,分别考文、武、心三门。算算日子,明日过后便考完了。”

    那她岂不是后日便要被赶鸭子上架去考试了!

    莫惊鹭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半点困意也无:“你说我现在再去跳一次藏经塔来得及吗?”

    塔是不可能跳的了,她发愁地将指尖插进发丝里边,精致发髻被揉成了一团鸟窝。

    怀揣了满腔愁绪,莫惊鹭不负众望地失眠了。

    宿火峰和天河宗里旁的山头不一样,峰主莫平海立了个早课的规矩。

    无论资历深浅,但凡是弟子便都得去演武场上先挥上一个时辰的铁锤——原因无他,不同山头学的偏长不同,宿火峰正是拎着锤子打铁铸剑的那一脉,臂力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莫惊鹭用装病的理由好容易诓过了前几日的早课,可昨日才上了一回演武场,怎么也没有旁的理由旷早课了。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天色未亮,演武场上便稀稀拉拉地聚集起了哈欠连天的弟子。

    “小师妹!”

    其中一个靠门的弟子刚打完哈欠,泪眼朦胧地往外一瞅,正好瞧见了两眼乌青的莫惊鹭。他朝她挥手,“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莫惊鹭揉揉眼睛:“李师兄早啊。”

    宿火峰上的人她不一定记得全,李阙李师兄却记得很清楚。

    当年莫平海把晕倒在苍枢山脚下的“莫惊鹭”捡回来时,身边跟着的就是刚刚入门的李阙。

    或许正是因此李阙对她格外好,具体表现为偷溜下山后总能记得给小师妹带点新鲜玩意回来。然后双双被莫平海发现,李阙负责罚跪,莫惊鹭负责坐在一边听莫平海第无数次重复“小鹭你这么乖千万别学你师兄这副轻浮样子”。

    而莫惊鹭只要乖乖点头便好,新鲜玩意最后还是会进到她的兜里,偶尔李阙给她带的少了,师父还会再给她添上把香甜的糖块。

    莫惊鹭的手悄悄探进了弟子服的口袋里,那里边放着几块糖,她从重新醒来的时候便攒着,一直没舍得吃。

    李阙笑嘻嘻地凑过来勾上她的肩,一点没个正型:“听说你昨日演武场上没发挥好……哎别急!话没说完呢。”

    他朝莫惊鹭一眨眼睛,“你有多厉害大家伙心里都明镜似的,一次发挥不好又能如何?下次讨回来便是了,想我师妹当年一剑挑翻我的英姿,啧啧,潇洒得很。”

    见莫惊鹭还是不说话,李阙动作顿了顿后松开了她。

    莫惊鹭的眼睫垂了下来。

    是觉得她油盐不进,从而厌烦了吗?

    可是李阙口中说的那个人不是她,她没有那么厉害,也不能一剑挑翻自己的师兄。

    这样的安慰对于她就像一把沉甸甸的石坠子,压在了莫惊鹭的心上。

    下一刻,生了茧的指腹在她的眼下生涩地擦了擦。

    “瞧瞧,眼下青了就不好看了。”

    莫惊鹭猛地抬起头,才发现李阙脸上的笑意从未变过,“知道你脾性倔,早课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膳房新做了枣子酥,我昨夜偷偷摸进去尝了一块。那味道可真是天上地下都找不出来更好的了,保你烦恼全消。”

    枣子是甜的。

    莫惊鹭曾经听酒楼里的贵人们说过,西域来的贡枣滋味甚好,能甜到人心坎里。

    说完话后才看见怯生生躲在柱子后边的小乞丐,居高临下地扔给她两个铜板,当作让她快滚别脏了他们那高贵眼睛的赏赐。

    李阙终于如愿听见莫惊鹭的声音:“西域的贡枣和膳房里的枣子有分别吗?”

    这什么问题?

    李阙顶了满头问号,却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吃着反正没什么分别,不都红得一个样,放一堆里谁能分得出来。”

    朝阳东升,莫惊鹭的双颊被冻得红扑扑的,笑起来便陷出来两弯浅浅的梨涡,在温和的晨光下生动得近乎耀眼。

    李阙看得一愣,就看见莫惊鹭朝他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我明白了,多谢师兄。”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列队排开,齐齐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莫平海到了。

    莫惊鹭拢着领口跑回到属于她的位置,背身朝李阙挥了挥手:“枣子酥我要两块!”

    李阙笑骂:“小没良心的,师兄还能短着你怎么!”

    “可算想通了。”

    系统的声音冒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就要这么畏畏缩缩一辈子呢。”

    莫惊鹭站直了,从兜里摸出块糖含在嘴里,面不改色地在心中道:“你说的那个‘穿越女’是真的醒不过来了吧。”

    系统笃定道:“当然。我们系统做出来的惩罚就像天道,谁也翻不了。”

    莫惊鹭没再出声。

    只要穿越女醒不过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替代她。

    西域的贡枣和膳房的枣子谁也分不清,那么她也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分不出来她和穿越女的区别。

    袖口下的拳头缓缓握紧,莫惊鹭跟随弟子们去取属于她的那把铁锤。

    队伍不长,很快到了莫惊鹭的位置。

    伸手接过的铁锤后她浑身都绷紧了,幸好这副身体的底子还在,莫惊鹭握住锤柄,堪堪做出来了毫不费力的模样,找了个地方默默挥锤。

    有系统在脑海里指导动作,莫惊鹭严格按照标准执行,外人是看不出来破绽的。

    细密的汗珠从鼻尖沁出,莫惊鹭吐出口混了白雾的热气,又一次将铁锤抡出完美的圆弧,重重锤在了地上。

    她觉得一年都要过去了,气喘吁吁地问系统:“还有多久?”

    系统:“刚过了一刻钟。”

    莫惊鹭的手臂酸胀非常,听到这种话的心情和“今天没讨到钱回去没饭吃”的心情无二。

    “不会用法力就用内力,笨啊。”

    系统看不过眼,“内功心法不是看过了吗,气沉丹田——”

    莫惊鹭深吸一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

    系统绝望叹息。

    它还能不能指望莫惊鹭变成大乘修士了。

    仅靠蛮力抡起来的铁锤明显吃力了许多,落在地面上发出声闷响。

    坏了。

    莫惊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都能听出来的不对劲,别人也能听出来。

    就在她直起身准备跑路的时候,一个女弟子挡在了她的身前:“怎么不练了,病了一场不会连铁锤都挥不动了吧。”

    “怎么会。”

    莫惊鹭假笑,“不过是有些渴了,我去喝口水。”

    她作势就要越过那人,却听系统道:“她姓吴,和先前的穿越女不对付得很,被揍过几回才老实。”

    手臂被另一只手钳住了,莫惊鹭挣脱不得,只得僵硬地回过了头。

    ……来者不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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