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外的风愈发急了。

    猎猎风声中,干褐枝头上的枯叶沙沙作响,被卷起来落在了薄薄的积雪里。

    严岁坐在枝头上,忽然像察觉到什么一般挺直了身子,蓦然望向危楼上那透不出半分光亮的窗口,目光锋利如鹰隼。

    在整个宿火峰的眼皮底下,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莫惊鹭还在里面。

    严岁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抬手拔出背后的知过剑,又于几棵枯树枝丫上依次借力,足尖迅捷点过,数下起落后便到了危楼前。

    莫平海走进了他的余光里,目光含笑,却挡在了大门之前:“宿火峰小考,纵然是小鹭的暗卫也不得插手。”

    面对师叔严岁神情依旧,朝他行了个礼:“禀师叔,危楼有异。晚辈身为暗卫,理应保护莫惊鹭的安全。”

    莫平海闻言皱眉,下意识回首察看危楼是否有异样。

    得到否定的结果后,他微微抬手,阻拦住了严岁想入内的动作:“我知你对小鹭一片忠心,有一句话却叫关心则乱,严衔胆,你可曾听过?”

    严岁平声道:“晚辈并非空口无凭。方才有一阵别样的机关声从塔中传了出来,师叔莫非未曾察觉?”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倒带了几分他一贯居高临下的语调。

    莫平海神色微凝:“你这是何意。”

    “危楼中机关万重,各有各的险境不假。”

    严岁道,“但若只是下三层,想必是无法惊动‘金乌锁’的。”

    *

    “你是说金乌锁?”

    沿着昏暗的光线,莫惊鹭找到了光亮的源头,踮脚便要去够那盏油灯。

    盛鸣霄的话音从头顶传下来,替莫惊鹭拿下了油灯,拎在手里:“对,金乌锁。”

    莫惊鹭还真知道。

    几日的苦读并非虚设,至少危楼里有名的几个大机关她能知晓一二。

    灯光映亮了鞋尖前方寸道路,莫惊鹭低声道:“相传那是前人留下来的三大镇楼之宝之一,被留在了第九十层,继师父后已然许多年未曾有人挑战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金乌锁千变万化,只要有光的地方便可能有它的机关存在,令人防不胜防,也不知道是何等的精巧之物。”

    话音落下,跟在身后的盛鸣霄却并未第一时间出声。

    少女纤小却挺直的身躯在地上落下小小的影子,盛鸣霄的目光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

    或许是因为太热,莫惊鹭的掌心潮乎乎的。

    盛鸣霄神游天外,想:好软。

    莫惊鹭的整只手都被拢进了他的手里,看起来对他并不设防,只消轻轻一拽,便能将她抱个满怀。

    直到莫惊鹭疑惑地回头:“岐行?”

    盛鸣霄方才回过神,“嗯”“哦”了几声,勉强想起来了刚刚的话题:“九十层的守楼机关,倘若我去,也不知是个如何的结果。”

    他这话并非夸大。

    系统说过,盛鸣霄已然找到了道心,目前正是筑基前期的修为,比莫惊鹭不知要高多少含金量。

    但在莫惊鹭询问盛鸣霄的道心究竟为何物的时候,系统却不作声了。

    莫惊鹭将其归结为系统也不知道,并决定多关注些盛鸣霄,好瞧瞧他的道心,也瞧瞧筑基和炼气的区别如何。

    说实话,莫惊鹭并不信一个大境界之间差别有如天堑这种话。

    她不着声色地往灯火的方向靠了靠,笑道:“我还在想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原来是因为这般缘由。不过……”

    眨眨眼,莫惊鹭装得全然不知,“你于武道上修习不过数年,贸然便要去闯九十层,我很不放心。”

    盛鸣霄睫尖一颤。

    莫惊鹭挠了挠他的掌心,看见恢复为一百的好感度时才放下心,笑意亦真诚许多:“但我相信,有朝一日岐行定然能成为师父那般的武道宗师。”

    “……我会的。”

    盛鸣霄将她的手拉起来,覆在颊侧轻蹭,“答应你的,我一定会成为当世最强。”

    身为修仙者的事,就连莫惊鹭也不能说。

    这件事在盛鸣霄的心里已然成了心结,可他纵然明白彼此间不应欺骗的道理,却也知道就算他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说什么呢?

    说其实苍枢山不是普通的山头,是一座灵山。

    说你们终其一生追寻的武道不过是吸取了极其细微的灵力,而修仙者直接吸取灵力,修为一日千里。

    说其实你们供奉的神佛不一定是真的,但世上真的有天道存在,只等着接引修仙者飞升。

    说……

    没有人会信他。

    莫惊鹭也不会。

    莫惊鹭:“……”

    莫惊鹭:“等等。”

    盛鸣霄:“嗯?”

    莫惊鹭:“也不是要成为最强。”

    盛鸣霄刚刚把心中复杂的思绪收拾好,闻言笑道:“这怎么说。”

    莫惊鹭极其小心地避开地面上潜藏的陷阱,头也不回地说道:“人生在世上百年,烦心事那么多,就莫要再给自己设什么牛角尖了。要我说啊,还是开心些好。”

    开心些便好。

    盛鸣霄一时有些恍惚,他想:惊鹭说得对。

    或许世上除了她,再没有人会这般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

    与此同时,莫惊鹭心下同系统道:“我说得如何?”

    系统评判道:“作为博取好感值的手段,你做得很好。”

    莫惊鹭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松手了?”

    不等系统出声,她便松开了手。

    她实在不适应与盛鸣霄这般亲近,顺势将空闲下来的手搭在一旁的墙面上,恰到好处地躲开了盛鸣霄下意识抓过来的手。

    墙上的纹路精巧,莫惊鹭沿着凹陷下来的痕迹摸过去,摸到了一块触手生温的玉石。

    她笃定道:“二层的迷宫变模样了。”

    如若她记得没错,这地方本来应该往左拐,此刻却变成了向右。

    危楼中的机关千变万化,二层的白玉迷宫便是如此。

    为了方便辨识,白玉迷宫中的每个拐角——亦或是岔路口上都有白玉镶嵌作为标识,莫惊鹭摸到的便是其中的一块。

    迷宫只有一个出口,死路却数不胜数。若有些倒霉的,碰见了死路里藏着的机关,很可能便直接被伤了个对穿,失去了小考的资格。

    但与危险相随的便是白玉迷宫中丰厚的宝藏,莫惊鹭忽地蹲下身,扫了扫脚下厚厚的尘土。

    尘土飞扬中,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玉闪烁着光彩,光波流转,竟隐隐有与盛鸣霄手中的提灯争辉之意。

    正当指尖要碰到琉璃玉之时,在场两人的目光同时变了。

    提灯落地碎成两半,盛鸣霄的动作快出了残影,揪着莫惊鹭的衣领往后一拽。

    利刃擦着莫惊鹭的鼻尖飞过,钉在那块琉璃玉上。

    铮然脆响仿佛将她震懵了,莫惊鹭跌坐在地上,缓慢地眨了眨眼。

    倒不是害怕——她知道这种暗箭的名字。

    箭身深深嵌入琉璃玉中大半截,滚烫的高温从裂纹内侧蔓延开来,寸寸崩裂。

    “射日箭……”

    莫惊鹭喃喃,“怎么会在这?”

    射日箭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的箭身里藏了火药,射入人的身体里会爆炸开来,届时肉体凡胎便会被生铁锐片搅成一块碎肉,若是侥幸不死,也会因为残片难清而腐烂流脓,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盛鸣霄也意识到了不对:“这等凶器分明是金乌锁那一层的东西。”

    他与莫惊鹭对视一眼,心下皆有不好的预感。

    若是射日箭在此,那么金乌锁……

    此等情形下,莫惊鹭却冷静得令人意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金乌锁是否在此处尚不明朗,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离开二层才是。

    莫惊鹭把碎成两半的提灯踢到了一边,梦君伞谨慎地张开挡在身前,她与盛鸣霄飞快地在白玉迷宫里穿行而过。

    *

    绣鞋踩过地上的尘土,吴婉之挽着柳素,走进了白玉迷宫的入口:“还说有多难,我瞧也不过如此。”

    柳素穿着身素色的长裙,说话的音调同她的名字别无二致,清雅得仿若初绽兰花:“还有二层三层,你可莫要掉以轻心。”

    “我知道。”

    吴婉之满不在乎,寻了个有灯光的地方摸出只小铜镜,对着镜面将颊侧的灰尘抹干净,“莫要这般正经嘛,年纪轻轻就活成老妪了。”

    柳素失笑:“我不过是为你提个醒。莫惊鹭比我们抢先一步,此次若又让她占了风头去……”

    闻言,吴婉之英气的眉目间笼上层阴霾:“我自是知道。上次演武场上被她示弱骗了过去,此次小考没有师父瞧着,看她还能往哪跑。”

    她将柳素纤细的胳膊挽得愈紧,转过几个岔路,步子一顿。

    一个本不应在此的男子立在两人前方,背光而立,更衬怀中知过剑森然如霜。

    吴婉之厌屋及乌,蹙眉道:“你为何在此?倘若我向师父揭发你伙同莫惊鹭舞弊,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严岁缓缓上前一步。

    柳素拽着吴婉之后退一步。

    严岁的语调无甚起伏,只是在他开口刹那,墙上挂着的灯火仿若遭了风,颤颤地抖了几下:“莫惊鹭在哪?”

    吴婉之梗着脖子:“我哪知道,你不是她的狗腿子么?这种事还要问我?”

    下一瞬,她颈间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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