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园是北宸殿弟子轻易不会踏足的地界,唯有一年一度的硕果业到来,它的色彩由苍翠转为金黄之时,平日的宁静才会化为短暂的热闹,这份热闹属于年轻人的节日,伴随着离别、茫然与新的道路。

    “七郎,你有什么打算呢。”一群少年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来。硕果业是毕业生的送别会,他们负责布置场地,做些其他杂活,受氛围影响,难免对这个问题有些热切。

    被问到的少年面容硬朗而立体,个子高于同龄人,看着却有些瘦削,那是种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气质,他的神情带着些沉郁,与同伴的活泼截然相反,显然是走神了。

    问话的同伴拍拍他的肩膀,凑近说:“喂,七郎,你也该为自己做打算了吧,我们都是修仙的人了,以前在凡间那些什么少爷家仆的哪里还算数,人家现在可是栈道的红人……”

    “你先等等。”七郎忽然起身,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目光死死地盯着某个入园的人。

    同伴有些不满,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自侧墙跃下,如同身姿轻盈的鸟类,两侧垂下两缕齐肩的黑发,缀于其上的红珠轻轻晃动,好似神仙人物。他认出来人,表情僵硬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同伴的警惕心一下子拉满,与七郎稍微熟识的、对当年的事情有所耳闻的学子都沉下脸去,他们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立在了七郎身侧。

    无药轻轻整理了衣服,神情并没有变化。

    七郎动了。他又坐了下去,姿态却是绷紧起来了,他审视着这张脸,这张脸无疑是好看的,唇红齿白,目若点漆,眼神不含一丝偏邪,论谁看也是无辜而单纯的少年。

    但也正是这个人,衣衫破烂地倒在半路上,浑身缠绕着不详的黑雾。少爷与他感知到这种未知的危险,但小姐天真善良,坚持救下了此人,给了他衣物与食物,当夜两人却一同失踪。

    他们如同失去魂魄一样游离在荒野,终于在某日寻到少女已成白骨的尸身,那时候少爷无法哭出声来了,唯有心痛到极致。日后他们为北宸殿收留,在那里再次见到少年。

    他名为无药,有着最为顶级的天赋,道君将他指给自己的女儿楚谖作为护卫。少爷不比从前幼稚,于是选择忍耐,而七郎当时还是冲动的少年郎,他找到无药,与对方交手。

    “我们必须先说个明白,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便提前说明白,你若是现在不说,那么以后你要想再说,我们是不会认账的。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七郎还记得当年的这番话,可嘲讽的是,那个因他而死的少女,并未在无药的记忆中留下一点痕迹。那一架他们打得人尽皆知,最终以两败俱伤的结局告终。

    七郎的名号是从那时候开始响亮的,许许多多的人上门来寻他,少爷笑容满面地接待了他们,开始了整夜整夜的密谋,比如,如何彻底扼杀月亮湾那位的继任合理性。

    但这些与七郎并没有关系。少爷没有说过这种话,但他的行为是如此表达的。等到七郎明白这个事情的时候,少爷已经入职栈道,成为了献君的左膀右臂。七郎从前弄丢了小姐,如今连少爷也抛弃他而去了。

    时隔多年,七郎再度站到了无药的面前,他的嗓音平稳而冷淡:“你是来做什么的,我说过吧,你胆敢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就会把你揍趴下,另外,绝对不会是单挑。”

    “我记得你的话。”无药点点头道,他那空无一物的眼眸看久了会令人害怕,他垂下头思考着说道,“但我认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很是重要。”

    七郎面色僵硬了片刻,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样,他冷哼一声,语调缓慢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吐露当年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吗?”

    “我再重复一次,我并不认识你家小姐。”无药这样说,他没有任何情绪,“我要说的是一段故事,而不是我的记忆。你知道灰色兽潮吧。”

    “灰色兽潮,千年前几乎毁灭了修真界,我当然知道。”七郎露出很不舒服的表情,“你要说什么还请痛快地说完,我已经忍不住想揍你了。”

    “灰色兽潮,位于极北之地,平时也会闹腾出小动静,主要受损的地界是在魔君统治地域的边缘,最近一次是在十九年前,它们意外攻击了六十公里以外的小村落,等到仙道赶到的时候,已无一人生还。”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在那一天,村落同时诞生了数个婴儿,它们没有记录在案,但也没有在那场袭击中死去。据说它们是某个邪恶组织的实验品,而缠绕全身的黑气,那是来自弑神之地的标记。”

    “那群婴儿落地没几天就长成了六岁孩童的大小,它们有着相同的样貌,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于是决定分开行动,那时还是战乱不休的年代,因此有人死亡,有人存活,没有人知晓灰色兽潮突然袭击的缘由,也没有人知道何人是当年的实验品。这桩旧事没有掀起水花。”

    “所以,你是想为自己开罪吗?”七郎缓缓抬目,目光如同锐利的刀剑一般直直地射向对方,“容貌或许有相似的,但你诞生以来,所承受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标记着你是何人!”

    无药身躯一震,他的嘴唇颤抖,眼睛中忽而出现些许的微芒。

    “不,你错了。”他这样说完,再也吐露不出下半句,迷茫再度出现在他的眼神中,而后又为绝望所替代。他闭上了眼睛。

    七郎伸出手来,指着无药说:“你说完了,那么我就来揍你了。”

    要说为何会知晓无药伤疤一事,还要回到那年无药否定此事说起,他们再见已经是几年之后,那个年纪相貌也是变化甚大的,因此七郎特意去找寻证明当年无药就是那名无名少年的证据。他当年为无名少年换衣,对对方身上狰狞的伤疤甚是印象深刻。

    他做此事的时候,少爷从外面回来,看了片刻后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如果你是想要寻找他报仇,宣泄心中的愤怒,那么又何必在意他是真还是假的,反正不管怎么样,去杀死他,你的脑海的念头是这样说的吧?”

    “正义与真相真的有意义吗?”少爷的最后一句话低不可闻。

    七郎道:“你是月亮湾的人,我不能在北宸殿对你动手,因为道君收留了我们,引导了我们的道途。但是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只要没有弄死你,这种事情就不会有终结的时候。来吧,你这老鼠躲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让我看看你长了多少本事吧!”

    话音刚落,七郎的身形消失在原先的位置上,无药有所察觉,向左撤步,接下了来自侧边的一击重拳,冲击力度使得地面出现裂纹,而无药硬生生地往后倒退了几步,他的心口闷疼。

    没想到七郎竟然转修了锻体术。学子中甚少有能够坚持下来的,不仅是因为平日修习的苦楚颇多,也是因为一种精神上的无聊和困乏,以至于锻体一脉是罕见又罕见的,传承的弟子也向来实力偏弱,这也导致它更是无人问津。

    但是七郎……或许是锻体期待的天资弟子。

    无药曾经是天才不错,但这些年来,他的状态几乎是直线下滑,也早早放弃了修炼,转而为楚谖处理文书。

    七郎身形显现出来,他的神情有些惊讶,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无药刻意躲避了,毫无长进的人害怕挨揍,就是这么简单。但七郎不会手软的。

    砰地一声,一个物体撞倒了数个精心布置的石桌,掉落到中央的水池中,残荷林立于其上,水面上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七郎,你冷静点,那净莲池水是圣品,但其灵气磅礴,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若是再不救人,恐怕会闹出人命的。”

    七郎看着池水,那人掉落下去,毫无救生欲望,所以水面又恢复了平静,这种人实在是……令人恼火。

    “我明白的。”他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一根棍子来,但是他不确定对方到底会不会接这根救命的东西。那到时候,他不得不救无药,自己也会被圣水伤了根基。

    正在他犹豫之时,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跳入水中。七郎定睛一看,只见到厚重的白色披风留下的背影,但这也足以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月亮湾的主人,楚谖。

    这一切都是局。七郎脑海中灵光一闪,他顿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要验证他的想法一样,远处忽然传来了队列行走的声音,那不是北宸殿的护卫军,而是独属于菏泽的私人佣兵。

    比起北宸殿的首席阮素衣,菏泽并不常露面,他掌管北宸殿最为私密的刑罚,也是众学子心中可怖可怕的存在,而今年硕果业,恰好交由了菏泽来主持。

    来得太快了。七郎握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片刻后露出苍白的笑容来。

    那又如何呢,不管楚谖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如今也只是少爷的弃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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