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内,太后卢敏于休沐日组织了一场家宴。

    这是林月第一次见到康王妃。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女子都如端敏太后、袁素那般精明干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符合现代人想象的古代大家闺秀的模样。

    康王妃崔锦出身不高,父亲为禹州崔家一个并宗没落旁支,现任户部司员外郎,母亲出身平民。

    或许是居移体养移气吧。

    林月现在镜中看自己,气质也与现代的自己截然不同了。

    “臣观娘娘今日气色极好,想必身子已大安了?”崔锦一身绛紫色宫装,满头珠翠,举止端庄娴雅,非常符合其王妃的身份。

    林月点头应道:“已无碍。”

    康王夫妻都是见面关心她的身体,她倒觉得这对夫妻才是要好好将养的。一个清瘦体弱,一个弱柳扶风,站在一块儿就是画中瘦成竹竿的才子佳人。

    “娘娘住在明园的时候,母后日夜都记挂着娘娘,如今可安心含饴弄孙了罢?”崔锦见宫人端来茶水,上前亲自给太后卢敏端果饮子。

    卢敏拍了拍崔锦的手:“安生坐着,哪里用你做这些事。阿月回来了,我尽可享享清福喽。”

    一边的云昭尝了一口果饮子,凑到林月耳边道:“阿月,这果饮子好喝,你快尝尝。”说着还上手端到她唇边要喂她。

    林月瞪了这个浑身散发着热恋酸臭味的男人一眼。

    从一早起就对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昨晚又像出了笼子的恶狼。关键是技术奇差宛如新手上路没有章法,要不是看在这张脸和腹肌的份上,她都想把人踹下去。

    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云鸿,小孩近些日子时不时来凤仪宫请安,见得多了与林月亲近了不少,感受到林月的目光还回了个小孩子软萌的笑。

    嗯,有这么大个儿子,就是单纯的技术差。

    “咳咳……”

    云皓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真咳还是假咳。

    反正林月是没忍住脸上一热。

    “二郎怎么了?可有请太医瞧瞧?”卢敏对二儿子的身体健康是时刻悬着心的。

    “来之前让太医瞧过了,只是体虚,近日注意将养就好,并无大碍。”云皓喝了口果饮子压了压咳嗽。

    卢敏没好气的瞪了云昭一眼:“定是昨日陪三郎骑马累着了,还让你批折子,也不知道心疼兄长。”

    云昭接连挨了家里两个女人的瞪眼,悻悻地收敛起来。

    餐前闲聊很快结束,宫人们摆好饭,众人纷纷落座。

    因是小范围的家宴,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六人用过饭,净了口,卢敏提议去园子里逛逛,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身后跟着一串人,浩浩荡荡地逛起了永安宫里的园子。

    永安宫东北面是永安湖,围绕湖景,在永安宫内造了园林景观。能工巧匠尽展其才,又有专门的宫人培育花卉林木,春夏秋冬,四时不同。

    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经过三日的天晴,园子里姹紫嫣红一片,正合观赏。

    “阿月,小心,这里有台阶。”从永寿宫出来,云昭就牵起了林月的手,一路上黏糊得不行。

    到得园子里,更是一步一提醒,见着一朵花一棵树都要说上两句,像开屏的公孔雀,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林月对云昭的表现心里颇为受用。

    吃到肉的男人若不表现连狗都不如。

    但当着众人的面接收揶揄的目光,还是有些不自在。

    “阿月,到我这儿来。”到一开阔处,走在最前方的卢敏向林月招手。

    林月赶紧上前,云昭也厚着脸皮不松手一起跟上去。

    本以为是要聊些家常闲话,没料到卢敏一开口就是公事:“江州的事我听说了,你和袁书令安排的很好。只是,尹监察她们在这个当口遇难,江州监察司几乎空了一半,未免过于巧合了。”

    卢敏不愧是经验老道的掌权者,有着敏锐的政治直觉。

    周围伺候的人一大堆,林月不好将顾怀嘉的私信暴露出来,只应道:“阿娘说得是,尹监察她们的事,袁书令有交代江州监察司详查,毕竟是朝廷命官。”

    “我也瞧了邸报,此次江州水灾突如其来,迅猛非常。这天灾哪里说得准呢?阿娘合该颐养天年,若还像从前一般事事思量,叫孩儿担心得很。”云皓原本走在他们身后,听到谈话,也走上前代替卢敏身边的宫人搀扶着卢敏的手臂撒娇。

    卢敏却道:“不必担心,我每日关心国事,反倒自得其乐。若让我变成不问世事的聋子、瞎子,我才要不自在。”

    明显是不肯退休的工作达人。

    林月便顺着长辈:“有阿娘时时提点,就仿佛有了依靠,我才安心呢。”

    云皓笑笑没再劝。

    “阿锦,别闷在后头。”卢敏甩开两个儿子,一手牵一个儿媳,“之前我想着你们成婚不久,我也忙乱得很,便只让你专心打理家事。这一耽误就是两三年,如今阿月也回来了,正好问问你,可要去阿月手底下领个差事,别总闷在王府。”

    康王妃崔锦听了太后的话,看了身后的康王一眼,没得到回应,想了想开口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会管家看账本,做不来差事的。”

    “那么多庄子铺子你都能管的了,差事你多看多学就能会了,没那么难。”卢敏不赞同地劝她,“阿月,你看呢?”

    “阿娘说的是。能把那么多家产管理得井井有条,足见王妃的本事的。”林月近几日渐渐熟悉了工作,袁素也敢放手让她批一部分奏折,一些决断也是两人商量着来,林月发现也没有以前自己想得那么难,只要把握住大方向不错,手下得力便能做得好事情。康王作为云昭的嫡亲哥哥,康王府偌大的家产康王妃都能管,在现代相当于一个上千人大公司的CEO了。

    崔锦还是婉拒了。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卢敏只得作罢。见前方就是湖边的亭子,便要去歇歇脚。

    宫人们便手脚麻利地布置,擦净了桌凳,熏了虫,在风口处用挂了帷幔挡风,又摆上瓜果点心饮料。

    顷刻间亭子便成了舒适的下午茶空间。

    六人围坐亭中开始享用下午茶。

    云昭将林月爱吃的蜜瓜挪到林月面前,还用签子叉了果肉喂她。

    一直安安静静跟着众人的云鸿此刻捧着一块桃酥,看着父母的互动都看呆了。

    发现的林月用眼神示意云昭在孩子面前收敛点。

    云昭不以为意,仍继续投喂。

    卢敏都看笑了,跟云皓打趣:“我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看三郎是不是把我这个老婆子忘在脑后了?”

    “每次皇后一出现,三郎眼里就看不到别人了,这么多年我早都习惯了。”云皓附和。

    “阿娘,您这样讲,明日外头便要传我不孝了。”云昭被母亲兄长挤兑,仍慢条斯理地继续投喂林月,只玩笑似地接话。

    “哪个敢传你的闲话?”卢敏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宫人,“你们会传出去吗?”

    宫人们被太后的一句话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齐刷刷跪地:“婢子不敢。”

    林月手指蜷缩了下,看了一圈端坐的众人,就连五岁的云鸿都在淡定地小口啃着桃酥。

    她把目光投向被春风吹皱了的湖面,心下叹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要适应。

    适应当权者的一句话就能引来轩然大波,适应为奴婢者只为一句话就要跪地请罪,随时人头落地。

    逛了园子消了食,众人说笑了一阵,卢敏就放他们回去了。

    孩子都成家了,云昭和林月回自己宫殿不提,康王夫妇休沐日总要在自个家里放松放松,安排小家事务,不能整日都用来在宫里陪长辈。

    ——

    华灯初上,永安城各处的热闹未曾停歇,反而随着夜幕降临,丝竹管弦更盛。

    但康王府里,康王妃崔锦独自坐在餐桌前,只觉得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自今日从宫中赴宴回来,王爷便钻进了书房找幕僚议事,一句话都没给她留。

    饭菜热了两遍,遣下人去瞧了三回。直到书房那边叫了膳,崔锦知道她又是要一个人用膳了。

    她一边用膳一边想起在宫中见到的场景。

    帝后恩爱,总是牵着手言笑晏晏。

    她低头看自己执箸的手,经过这两年的精心保养,手若柔夷,符合康王妃的身份。

    却从没有好好地被夫君牵过。

    王爷的那双手,冬捧暖炉夏执扇,春拂花叶秋赏枫,从未在她这里停留。

    哪怕短暂地抚过她的脸,他的眼睛也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女人。

    一个死了的女人。

    不管心里起了多少波澜,崔锦面上都能做到不动声色。

    她只是抓紧了碗筷,沉默地用完了晚膳。

    而后,沉默地回房梳洗,等待着夫君偶尔的垂青。

    今晚她没有等很久就等来了一身酒气的夫君。

    虽然酒气浓重,但崔锦知道,云皓是不会让自己真的醉了,他只是需要那一点酒意做个梦。

    她仍如往常一样,伺候着夫君歇下,并不意外听到对方在半梦半醒中低唤:“箐儿……”

    阮箐,五年前过世的康王妃,康王云皓的正妻。

    而她崔锦,是他的继室。

    三年前,她的父亲不过是户部司三十名令史中的一位,在永安城中见了谁都要夹着尾巴。

    直到那年上巳节,她偶然被康王看中了,因着与那位已故康王妃七分相似的容颜。

    家里出了一位王妃,便算是一步登了天,跻身权贵之流了。为了面上好看,父亲升了官,成了户部司员外郎。

    听说那位康王妃也是小官之女,也是偶然与康王相遇,让康王一见倾心,求了太后赐婚。

    相似的出身,相似的容颜,在王爷的心里,却是云泥之别。

    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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