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雨不断。

    姜籽骇然睁眼,侧头就看见身旁的姐姐长满了大而透明的水泡,水泡里还有脓液,怪异可怖,她急忙伸手想要晃醒姐姐,姐姐非但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身上的水泡还有变大之势。

    姜籽大叫姜洺快带商银去看大夫。可张嘴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

    “我说不了话。”

    一股诡异的、悄然的恐惧,正顺着喉咙,一丝丝、一寸寸缓缓蔓延,渗入身体、心里。

    “她大限已至,给她穿上白衣,假死瞒天,或可躲过一劫。”空中传来的是一个飘远冷漠、不知男女、强大非常的声音。

    方才一动不动的商银乍然醒了,惊慌失措地抓着不知道哪来的白衣就往自己身上套。

    姜籽眼见此情,猛地骤起把姐姐手里的白衣打落,扔出很远。

    “不对,哪里不对。冷静。”

    抬头就看见姜洺神色惊慌,哭道:“二姐!!长姐怎么了?!”姜籽看见是弟弟,连忙就要开口解释,转头却发现商银已经不在身边了。

    姜籽一片戚戚之意顿时降到冰点,看着姜洺冷语道:

    “你是谁?”

    这回声音发出来了,姜洺无声地笑了,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而后竟然凭空消失在了姜籽眼前。

    “你是谁?”

    姜籽方才自己说话的声音在空中不断重复,时大时小,好似要让她再度陷入混沌迷失一般,姜籽觉得头晕发胀。

    到了白日,姜籽跪在床前,一个小时候见过的姑姑拉着她的手,正色肃言道:“有人装扮成了你的亲人,想要借此取得你信任,你千万不要信。你姐姐得的不是什么大病,不要被外相诓骗,只需吃一点药就会好,这药可难找,我特意为你找来了。”

    “哦!是吗?”姜籽不疾不徐地说,“那我先谢谢姑姑了!”

    话音刚落姜籽就出手了:她右手抓向小姑姑的脸,想要撕下她的面皮;左手捏成了雷法的诀,却遽然迟疑了。

    “像半干的泥,打不疼。”姜籽根据右手的触感吟思。

    小姑姑面容也开始模糊,模糊的脸上充满了森然的笑意。

    等到左手的雷法朝她劈过去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雷法空了。

    姜籽有点不高兴,开始思索白衣的事,心想:

    “应该着黑衣。”

    又开始想假姑姑的事,嗤笑一声,心中不屑:

    “装扮成我的亲人,不就是你吗。”

    “你很警觉。”那不男不女似真似幻的声音又来了,姜籽觉得好像有点耳熟。

    “阁下好手段,入梦里欺负人来了。”

    “有人要我来传话。”那声音回避了她薄怒的断言,自顾自表达了来意。

    “入而不禀者,贼也。自说自话者,狂也。”姜籽愤忿之意有井喷之势,愈来愈烈,她虽然话语沉静,可此前还压着的斧钺之心越来越明显。

    “让我传话的是一个故人。”

    “装聋作哑者,病也。”

    “找到第一魔神。”

    “唯命是从者,犬也。”

    这回那声音笑出了声,姜籽听在耳里只觉得分外刺耳。

    “你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你很担心。”

    “……”她不否认。

    “待你找到第一魔神,一切事都有解。”

    姜籽心下震颤,但并不愿答应:“若我不应呢。”

    “我会再来,直到你应。”说完后,一切回归了寂静。

    姜籽攒紧了拳,神色不明,很快就从梦中醒来了。

    天还未亮,约莫快到寅时。

    她睁开眼,适应了一会黑暗,转头看向一旁睡得恬静的姐姐,洁净英气,急醒后速跳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她转头看着房顶,又略微想了一下,便再度沉沉睡过去了。

    “昨晚阿洺鸡刚叫就醒了,睡不着,在院子里练了功,现在莫约在房里温书。”

    商银不知何时早已着装大好了,坐在床沿。姜籽刚醒来,在衾被里耸动,也没回商银的话,颇有不愿起来的意思。

    “籽籽?昨晚没睡好吗。”

    “睡了两觉。第二次是好的。”姜籽拖着懒音道,“一开始魇住了。”

    “梦见什么了?”

    姜籽好一会儿没说话,眼眶红了,颤着唇说:

    “好多人骗我……姐姐快死了,赶来的弟弟是假的,来救姐姐的小姑也是假的……”

    商银不忍看姜籽泫然欲滴的样子,伸手把姜籽抱在怀里:

    “我还在,我很好。”

    姜籽环抱着姐姐,也欢实道:

    “我知道!因为梦里的姐姐也是假的,在梦里都被我识破了!”

    说完又泄气了一般道:“可那个耍我的骗子,还说会常来我梦里。”

    于是姜籽把梦中的经历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商银。

    商银听着,眼神暗了又暗。

    “世道要变。”她心想。

    “等我抓住这些个桀犬吠尧、狗拿耗子、狗心狗行、狗彘不若的玩意,我要让它们好尝什么是鸡飞狗叫、鸡犬不宁、丧家之犬!”

    看着姜籽越说越气、激忿填膺、怒目切齿的样子,她又不免觉得好笑:

    “籽籽?你欲何为?”

    “杀之后快。”姜籽沉了嗓音。姜籽奉行向来是有怨报怨,平白乱我心者没有不除的道理。更何况是在梦中,梦中之死,何必真死?

    商银睄一眼姜籽,又穿过窗樘眄视院落中清晨微冷的阳光,被夜侵蚀的冰冷大地在清光中逐渐回暖,只听商银轻轻应诺了:

    “好。”

    只这一字,姜籽的烦怒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好似一股暖流注入了心里,连身体也跟着温暖柔软了。

    “姐姐真好。不论我干什么,她都相信我,陪着我。”姜籽心想及此,再度抱住了商银,她的不安就如此简单在这个暖洋洋的清晨为柔软所粉碎了。

    “打上门来的,何须惧之。打回去便是,好叫它知道这是它自己上门讨打。况籽籽天性善杀,我没有阻碍你本性的道理。以直报怨,不是错事。父子相隐,我之道也,我也不能自欺。”

    “倘若我害人呢?”这种问题姜籽不必问。

    “籽籽善杀而恶杀,倘若真有人因你而死,自是不因你而死的应死之人。”因为商银会这么答。

    商银等姜籽收拾完,叫了姜洺,三人一道出了家门,礼敬家内外一众吉祥神,从朝北的门口开始:大门有门神,家门外朝西北处有井泉水神,灶房有灶公婆,两院有天地神,房门有户神,各处连通之道有马神,房檐有狴犴,房中有牖神、床神。

    礼毕后,三人一同去前堂用早饭。

    白粥、萝卜条、脆枣。

    白粥是姜洺早起熬的,萝卜条是商银平时腌好的,脆枣是昨晚的收获,早上用灶灰和清水洗了一道,又用清水再澄洗了一遍。

    “今日我起迟了,还未练功醒热身体。许是吃不了这些凉的,你们吃罢。”姜籽把枣推远了一点,夹了萝卜条放粥里,就着小口吃了。

    “这萝卜条不凉吗?”姜洺只感觉莫名其妙。

    商银低着眉眼也不看人,只道:“枣原是人家送你的。我们姊弟怎好薄了人家的情意,本就是沾了你的光,你这般扭捏作态故作君子,反倒害我俩成了贪婪的小人。”

    “姐!”姜籽羞臊不已娇嗔作焦怒状,“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也不说话,嗦了口粥,咬得萝卜脆嘣嘣,谁也没动那盆儿枣。

    商银仍是不看人,就看着枣:“生枣性凉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籽红着面儿拿拢了枣盆,拿了一个低头吃起来。

    姜洺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半天,说出来一句:“那日晚上苍予霄着的好似就是这个色。”

    “哪个色,脸色的色吗?”商银拿了一个枣递给了弟弟。

    “……”姜洺看看姜籽,又看看枣,直点头道,“是这个色。”

    此后,姜籽愣是半晌没出声,直到姐姐拍拍她的后背,对姜洺提起了昨晚她的梦魇,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我说这东西怪烦的,突如其来地就让我找第一魔神,我就说他是入而不禀之贼,自说自话发狂,装聋作哑有病,唯命是从的狗……”姜籽越说越虚,睨视了姐姐一眼,商银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

    姜洺不愧是七尺男儿,当场拍起大腿大笑道:“哈哈哈,终于有人被姜籽骂得比我还惨了,狂贼病狗,哈哈哈哈,好骂好骂,佩服佩服。”说着冲着姜籽连连抱拳。

    对于姜洺再次直呼自己名字这件事,姜籽现在全当没听到。

    “确实好骂。”商银也带着笑意说道。

    原本令姜籽惴惴不安的梦境,在家人的笑骂中,好似只是小事一桩,没人害怕那不明所以的怪人,也没人担忧所谓的第一魔神。魔神又何妨,令人生厌,便“打碎”祂、“杀死”祂。

    “籽籽。”

    “嗯?姐姐?”

    “它说还会再来你的梦里。”

    “是。”

    “那能否让你我三人共梦?”

    姜籽自小就有玄秘的天赋,虽无师承,却是阅得真经无数,梦里更是频频有仙师传法,家人都已见怪不怪了。她想了想姐姐的话,慢慢说:

    “一般不能……然而非常时期……嘶……可用非常之法。”

    “……那就是能!”姜洺本为“不能”二字伤了脑筋,听到后半句直接下了判断。

    “我们原是亲姊弟,就有血缘这一共通之处,应当会容易些许。我再多准备准备,练习练习阵法,或许可以。”姜籽也不再多解释这其中的缘由道理,只准备自己先研究透彻了。

    商银点点头,叮嘱了几句姜洺好好照顾姜籽,便去书堂了。

    姜洺则是兴奋地怒目圆瞪,唱曲儿般喊道:“月下灯黑———哇呀呀呀呀!!!!一、起、打————狗!“

    姜籽笑话弟弟之活泼可爱:“没见过世面。”

    心里暗自开始盘算,如何设好护体护魂阵法,以确保两人梦境不会受伤;还有自己,如何在自己的梦中保持主宰者的清醒。

    昨夜它能溜走,是自己大意没经验,今夜,一报还一报,姜籽要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姜洺收拾好碗碟后,提起锄头挎起镰刀上地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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