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但是天色太晚了,虽然萤火越来越密,一直汇聚成一条长河。于是就睡了。

    再醒来时,喉咙哑的可怕,心口仿佛被压着,喘不上气。束星摇眼皮酸涩,缓慢眨了两下。虫鸣声远在天边,一时之间,天地之间都静下来。她推了推宿行霜,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别压我。”

    成年男性的体重整个压在她半身上,束星摇几乎要呼吸不上来。奈何宿行霜睡的死沉,她推了他半天都没推动他,也没把他吵醒。

    “宿行霜......”束星摇放弃了,小声喊他。

    没有反应。宿行霜的睫毛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连一丝抖动都没有。束星摇在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中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眼皮,微冷的露水和她的手指同时落在他眼睫上。

    束星摇把手指深深摁进去,动作很慢,皮肉下眼珠的凸起,骨骼的脆性断裂,如同一张画纸,一点点在她手下展开。然后她听到流星坠落时剧烈风声的尖啸,从耳边穿过,撕裂耳膜,令天地忽然寂灭无波。

    她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曾发生过的瞬间。

    陨星焚天,长风飘摇。束星摇再眨眨眼,她的手已经没有碰到宿行霜了。刚才的一切都仿佛是错觉。

    太阳从水平面升起,像沉在水底的鱼跃出水面,将整个水面染成稀薄而灿烂的金色。宿行霜握住她的手,束星摇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眼睛。

    宿行霜是那种异常尖锐的漂亮,人冷而肃,就显得不近人情。“对不起......”束星摇往回收了力道,又不动声色卸了宿行霜的力,将手掩在袖里。“不过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没有能说的话了。”

    “要是你很介意我刚刚......的话我就下水了。离你远点。”她礼貌道。

    束星摇以为他会说“那你滚下去吧”之类的话。

    结果宿行霜说:“你不是不会水吗?”

    束星摇含恨闭嘴。

    其实她明白宿行霜这么问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有点关切的意味。但是她觉得别扭,他首先说的不该是这个。但凡他就自己刚才的话题回怼回来,她都不会觉得难以回话。

    宿行霜见她又陷入沉默,也没再嘴欠,只是倾身把她的衣服下摆撩开——她的尾巴恢复成了双腿,但覆满鳞片,比脸上鳞片的覆盖占比还大。

    她轻轻“哎”了一声,把腿往回缩了缩,提着衣服下摆,道,“你做什么?警告你不要把我开膛破肚,水生生物虽然不那么珍贵但是也——”

    宿行霜给她扫了一道清心咒。

    束星摇顿时安静下来,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够他的手指滑过束星摇整条腿。整片抚摸过去是柔软的,像在珍珠堆里滚过的积灰,但单独的鳞片触感很粗粝。

    “你真的很没有礼貌。”束星摇用手背捂着脸指责他,咬牙喘息一声,问,“你检查完了吗?”

    束星摇双腿都是鳞片,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宿行霜摸到大腿,下意识还想往上探的时候,束星摇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他若有所思,拎着衣摆坐到束星摇身边,指一指平静的水面。

    束星摇把衣摆整理好,然后问他:“水怎么了?”

    “你下水看看。”

    她往水里望下去。水面银光粼粼,波光潋滟。

    “你太无耻了吧。”束星摇稍微放开了点神识探查,“利用我冲锋陷阵你坐享其成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水里其实没有什么异常。硬要说的话就是水下有微弱的龙类气息,但是太弱了,束星摇觉得大概率是什么龙类打架留下的残余真气波动。

    “你之前说船下有龙,真假?”束星摇死死扣住船边,警惕地看向宿行霜,防止他趁人之危把她踢下去。

    此人镇定吐字:“真。”

    “可是这水里都是一条尾巴的生物。”

    宿行霜目光微微一动,“你几条尾巴?”

    束星摇面露凶光。“严谨一点,现在时的语态,我没有尾巴。”

    宿行霜盯着她,没有什么表情,但手上聚风的术法一掐,风镜里就传来束星摇的声音。“这尾巴......”

    “你过分了!”束星摇一急,手中结阵,剑芒直接穿透风镜,将定形的风器自内向外打散。水镜破裂带来的阵风掀起来她的额发。“你怎么偷摸着记录我的话呢!”

    宿行霜冷笑不语。他挥散空气里残余的灵气,向灵气空缺处放开一点自己的真气形成循环。他正想说什么,忽然船下传来极富节奏的轻叩声。

    束星摇扭头往水里一看,一美貌非常的水生生物在船边一探头,朝他们笑了一笑。祂长发如瀑,带着湿漉漉的水光浮在水面上,面孔若梨花带雨,眼睛闪着狐狸一样狡黠的光。

    “哎——”束星摇回身抓宿行霜的衣袖,紧紧攥着,“滕兰泽?”

    祂长着和滕疑青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滕疑青雍容华贵,似神,高贵的不容亵渎,那么眼前这位气质柔媚,但眉眼间灵气十足,似山间野鹿。

    但是不对劲。遵从直觉,束星摇毫不犹豫往宿行霜身后藏,小声问道,“祂是真龙吗?”

    宿行霜注视着眉目含笑的水中美人,手中瞬间结阵,无数朵霜色焰花在空气中浮动。暗香侵入空气的每一寸角落,森冷到明亮的焰花在祂的脸上覆上一层不定形的阴翳。

    “真身早在千年前都被打碎了。你还以为祂是龙呢。”宿行霜讽刺道。

    下一秒,船身猛的一震,不可抗拒的伟力将船体劈碎,残骸和水波一同四溅。

    宿行霜拉着束星摇旋身上跃。阴阳长河在两人脚下铺展开来,分割真气与灵气,逼迫祂动用不了体内真气。

    祂也不恼,巨大鱼尾随意拍碎几片船体遗骸,不紧不慢将尾巴重敛于水下。这美人微笑着露出口中尖利獠牙,那张脸上顷刻就被煞气占据。祂双手化爪,鱼尾重重一扫,击起滔天水浪。祂在哗然水浪中借力弹起,一下就贯穿阴阳真气,直取束星摇空门。

    焰花游动,毒蛇一样咬上这条龙类生物身体薄弱之处。烈焰在恐怖的高温下爆开,几个呼吸间就在祂身上灼出几个流血的大洞。但祂毫不畏惧,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然扑杀向束星摇。

    烈焰的高温将周围蒸出来一点炽热水气。束星摇定睛一看,这些细微水气瞬间凝成水珠,但珠如钝刃,将其余的焰花击碎,然后她眼前一花,水一样的白影覆下。

    鱼尾如同一柄刀刃迎面砍下,她反应极快,抬起宿行霜的剑去挡。鱼尾像无骨的智力生物,柔而滑地沿着刀刃力道偏离,将她欲向上扬剑掀翻鱼尾的力气卸去一半。上面覆着的鳞片和刀刃的锋面擦起一连串火花。束星摇立刻松手弃剑,结印诵咒。

    “三光结云,高树翠羽。”

    宿行霜和滕兰泽已交手过一轮。宿行霜单凭心意就能成凛然剑意,将滕兰泽全面压制。但祂的利爪居然硬生生突破了重叠剑意,划破宿行霜衣袍。

    剑意的威压立增,滕兰泽一时突破不了,另一边束星摇速行剑诀,将宿行霜佩剑沿直轨召回。滕兰泽击水成柱,阻隔束星摇视野片刻,但结云剑回鞘中途,已经平滑切过滕兰泽重新拍向她的锋利尾巴。

    溅出来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蓝色的,像水一样清澈无味。

    束星摇瞬息近身,召出藤蔓缚死滕兰泽鳞片尖利的尾巴。滕兰泽动作猛烈地甩了一下尾巴,想摆脱那些藤蔓,但束星摇的木属真气吸纳剑刃似的水幕,如鱼得水,其上翠色甚至越发鲜妍。

    滕兰泽此刻动用不了真气,但单凭种族优势对上束星摇也尚可战胜。祂冷冷看着束星摇,龙爪奔如闪电,掠出残影刺向束星摇腰腹。

    束星摇朝祂笑了一下。

    她让过半个身位,宿行霜挽剑如穿花,银光寒冽,削花去枝。人头滚滚而落,流入水中激流,不见踪迹。

    她方才那式剑诀是替宿行霜念的。

    如同束星摇预料的那样,那只龙类失去了头颅之后,只是略显僵硬和缓慢地继续之前未做完的动作。龙爪悍然破开护体真气,刺进束星摇体内。

    毕竟没了眼睛,只凭本能,刺的方向歪了些。刺开皮肉后,前端的尖刺被肋骨挡了一下,无法再向前。束星摇微微低头,扣住那双手,魔焰燎上爪上细密尖刺。

    “好糟糕。”束星摇道。

    滕兰泽低低笑起来,嗓音华美而清幽,能够摄人心魄。

    藤蔓伏在束星摇脚下,蓄势待发,她稍微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对方增生的新脑袋。脖颈上有一道很浅的缝合线,月牙儿似的,像颗明珠,温柔地嵌在美人身上。

    除此之外,脸看起来和之前的一样。

    “什么糟糕?”滕兰泽轻声问道,慢慢将已经恢复正常的手从束星摇掌下抽出,但束星摇摁住了他。魔焰炙烤皮肉,最外层的皮肤已经化为了血水。滕兰泽脸色微沉,“松手。”

    束星摇笑嘻嘻松开了手。

    宿行霜把剑横在祂颈上,剑芒危险地忽闪,“你怎么在这儿?”他把剑下压少许,立刻有蓝色的血液溢出来,在剑刃上蜿蜒出一道痕迹。

    “你问这种问题真的有在对对方回答抱有希望吗?”束星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抬眼,很不赞成的表情。“我觉得这个问题好白痴。”

    “不知道,睡醒就在这儿了呀。”滕兰泽居然态度顺从地回答了。

    束星摇忍了忍,忍住了,没说话。

    宿行霜嘲笑道:“活了多久了说话还带语气词。呀。”他模仿着滕兰泽的语气,然后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语气难掩厌恶。“真受不了。”

    滕兰泽没有转头瞪他,但是冷冷瞪着束星摇。

    束星摇心说他也动不了脖子,毕竟他一动,宿行霜的剑就会“不经意”隔开他的喉管。

    束星摇笑吟吟道:“别瞪我呀,也别学我。我就爱加语气词,你不一样,你那语气词恶心给谁听呢?”

    滕兰泽猛地一甩长尾,击水翻浪,尾上真气被轰然龙息冲开,拓宽到了无法想象的长度。水面立刻沸腾,水汽比烈焰的温度更高,灼烧皮肤,让人无法睁眼。

    束星摇下意识轻呵:“寒流飞光,梦了无痕!”

    水诀与解梦的真气并行,两股细流从她的气穴延伸出来,化象成术,无根水真气本应旋作风暴逼退不断近身升腾着的水汽。

    但是那股真气居然融入了水汽凝结而成的水幕。

    然后狠狠朝她拍下。

    水中真气细弱游丝,但纵横交织,束星摇几乎能感觉到水雾垂落她脸颊的冰冷,一瞬间,属于她自己的真气几乎遮天盖地。

    她坠进水底。

    束星摇忽然抓住一点灵光,但缺氧令她脑中不甚清晰,只能模模糊糊猜出一点大概。

    龙脉,她身上也有。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水中静谧如寂夜,束星摇闭上眼睛,任自己下坠。

    在她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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