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滕疑青刚回到青云台,棺材板都没摸着,就听见束星摇悲天动地的哭声。

    “我不想睡觉了。”

    “我真的睡够了求求你们让我起来吧。”诸如此类,声音接近崩溃。

    他生出种不好预感,黑着脸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鲛人,定睛一看,心在滴血。咬着牙,“你为什么睡我的床?”语气冷冷质问,声音低沉,含着怒气,鲛群立刻退避散开。

    束星摇还在假哭。“谁愿意睡你的床啊!”她哭的情绪很饱满,尾音轻微撕裂,呼吸间歇里全是哽咽。

    滕疑青上前把她从棺材里捞起来,话有些生硬,“你见过仰星沉了?”高仰视线里,他昳丽五官冷的像严冬里的雪,单手就能拎住她,一掌卡在她腰线上,凹陷弧度很深。

    两人身高差太大,束星摇被他一抖、一晃,泪眼里含着仓皇,下意识抓他后颈骨,绷紧脚尖试图撑地。

    “别他□碰我!”滕疑青气笑,低声斥责带动胸腔振动,震在束星摇耳边,震的她耳麻。她反应迅速地卡住他颈骨,借力将体位向上挪,脸往滕疑青颈窝处靠,生怕对方直接松手把她摔地上。

    “你先拽我的!”束星摇据理力争,死死攀着他脖颈。

    滕疑青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腰。束星摇腰上没多少肉,骨头硌人,她嘶了一声,还是不放手。“你真的很没有礼貌滕疑青,你怎么能掐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很有礼貌了?”滕疑青笑,又猛掐她腰,他蓄甲,用劲又大,隔着衣服,束星摇都能感觉出来腰上肯定留印子了。

    但他此刻神情甚至是温柔、从容的。束星摇没看见,一股脑往他颈窝里撞,睫毛和眼睫还挂着泪珠,水痕全蹭他在脖子上。

    “你再不下去我掐死你。”滕疑青语气平平。

    束星摇坚定地拒绝他:“不!”

    滕疑青静了静,掌心微张,小臂缚的更紧,环扣住她半个腰往怀里带的更近。凑近她耳朵,气潮舔面,“你猜仰星沉在看吗?”锋锐眉骨一挑,滕疑青这家伙通身的仙气都发邪。

    束星摇瞳孔颤了颤,显然震惊。

    “你真是死□态啊。”

    仰星沉看着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等于什么?

    自己看自己搁那儿跟男人拉拉扯扯。

    不,束星摇立刻推翻这个结论,最糟糕的是,仰星沉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滕疑青。

    他恶心仰星沉,反过来就是恶心束星摇。

    因为本质上她们是一个人。虽然束星摇不这样认为。

    滕疑青不耐烦,冷着脸重复道,“下去。快点。”

    “那你别忽然松手摔我。”束星摇一脸不放心地看着他,视线如一道刺,能够划伤面皮。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摔你。”滕疑青口气愈发不耐。“你说话做事前能不能尝试控制一下对于我的想法,受本能影响太重会让你发现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害你杀你。对吗,你觉得我一直在想怎么让你不痛快,是这样吗?”

    束星摇不出声了。她咬着牙,很弱势地反驳,“不是!可能有一点......但是是你的话绝对能做出来□兽不如的事。我是说——”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滕疑青低了低身子,把她放在了棺材上。

    棺材是曾经青云台的建材玄冰所制,在阳光下会映染出锋利的反光,穿透整个海水的太阳不知道是向上还是向下移动了一点,棺上的顶光偏移了一点,但束星摇光芒之下的影子仍然浓烈,逆光的发丝呈现出温暖的金棕色。

    滕疑青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但他只是把束星摇的手从他后颈上掰开,笑容冷酷,语气却温和。“你知道仰星沉为什么那你扔在这里吗?因为......”

    束星摇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当然知道。

    滕疑青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不完,因为束星摇接下来会抽他一巴掌,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是这样以为的。束星摇的手抬起来的瞬间,他就打好了被打的准备。

    “够了呀!我们能不能不要各说各话了啊!”束星摇很生气地拽着他的衣襟,使劲晃了晃,“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当替身啊,快醒醒我不是仰星沉不要这么阴阳怪我我我心很脆经不起伤害啊!”

    “滕疑青,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束星摇皱眉问道,“你再把我当替身我就要给你一巴掌了。”她作势扬起了手掌。

    滕疑青眨了一下眼,目光缓慢定住了,他眼疾手快把束星摇的手摁下来,表情冷淡。“听见了。话真多。”

    差一点。他又要忘记了。束星摇不是仰星沉。从她拥有这个姓名起,束星摇与仰星沉,就注定不再是一个人了。

    即使经历了全然相同的爱恨,仰星沉也永远不会走上束星摇要走的路。束星摇是不一样的,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灾难。

    哎呀,束星摇又尖着嗓子反驳,你说我话多,说的像你自己话很少一样。

    滕疑青指了指她后面,绕回一开始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睡我的床?你脑子有病?”束星摇含恨瞪他一眼,说当然不是,“青云台底下哪里有能睡觉的地方?让我学鲛人睡贝壳?”

    出口的同时,束星摇略感不自在,又迟疑着纠正,“睡贝壳里面?”

    滕疑青把她从棺材板上拉下来,一扬手,阖上棺材盖,平静问道。“算了......能跟你说什么,睡这里不利于真气循环。要出去看看青云台吗?”

    好啊,束星摇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好像又说了什么跟青云台原貌有几成像,滕疑青没太听清,她语调飘的能飞起来。

    她拽了一下垂地的长裙,稍提起一点,能看到地面之后,束星摇把小腿以下的裙裾团起来抱着,看了看滕疑青。滕疑青下意识跟着她朝下看了一眼,发现她裸足踩在玉石的地砖上,又不动声色收回了注视的目光。

    “喔,裙子太长了,走路会绊到的。”束星摇解释。

    “我没问你。”滕疑青拧着眉,“而且我说去青云台不是步行,你走路走一天也到不了。”

    束星摇点头:“嗯嗯,嗯嗯嗯。”

    滕疑青不知道说什么,脑海有很长时间的空白。这里和束星摇最早闯入时完全不同,除了宫殿中心那具棺材,并没有任何相似点。

    数不胜数的玉石、珊瑚与贝壳点缀前殿,彼此交织缠绕的柔光流映深海,海域显得闪闪发光,空气里有令人混乱的香气。

    内殿被数道屏风和帷帐遮蔽视野。滕疑青没动。

    “你是不是生气了?”

    女孩子忽然凑近,不加掩饰的呼吸交缠着滚烫热潮一起敲在了滕疑青耳边,足以撼动沉水般呼吸的剧烈心跳声撞碎胸骨,滕疑青克制不住地喘息了一声,压住突如其来的心脏悸动。

    滕疑青沉着脸,嘴唇动了动,“没有。”略带生硬地回答她。

    束星摇盯着他。

    滕疑青动作僵硬地偏了一下头,微微垂眼同她对视。

    女孩子微微仰着脸,尖细下巴掩在长发的阴影里,眼睛很圆,像某种难以养活的纯种猫。她的男女观念显然与他不同,滕疑青再低一点头嘴唇就能碰到她的眼皮,可束星摇没有主动拉开距离。

    都不用提及仰星沉那时她的性子,滕疑青也能看出来其实束星摇不喜欢别人主动碰她。

    她是那种喜欢黏人但不喜欢被黏的女孩儿。她当然可以没有预兆地摸一下你的脸颊吻一下你的唇,那并不包含任何情意或情/色。

    但你不能这样对她。她会觉得被冒犯。

    束星摇还是盯着他,不说话,忽然用食指和拇指扣住他的两颊。“生气了呀。”她另一只搭在滕疑青肩上,让他转了一下身。“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滕疑青不说话了。

    她短促地啊一声,第四声,很惊奇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松开手,立刻示弱,然后道歉。

    “不过我们去青云台,纯看风景吗?”束星摇相当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滕疑青拉开屏风,回头好像瞪了她一眼,“数星星!”他语气不好,束星摇只好连忙拎起来裙摆追上他,走到他身后差点摔了一跤。

    滕疑青扶了她一下,很快、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松开了。

    他让束星摇乘剑带他向上飞,青云台就在正上方。

    伸手扶她是本能,不愿意跟她过多接触也是本能。他并不能把自己的本能和情感分的太清。

    束星摇当然也不能。

    青云台的下半截台阶沉在海底,束星摇乘剑到了某个高度,死活上不去,于是跟滕疑青一起徒步沿着台阶向上走。

    滕疑青之前走过这段路,体力也好,走起来毫不费力。

    束星摇......束星摇拽着他的后衣摆被他拖着走。

    束星摇目光闪烁,样子犹犹豫豫。滕疑青不回头都能看出来她有事情要问自己,不然她一开始就会问东问西,管不住嘴。

    “滕疑青,你的法相真身是不是也被......呃,我是不是再也欣赏不到你无比强健美丽的本体了?”束星摇委婉问道。

    这是肯定的。之前她见过他的龙骨。但束星摇仍然想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不是,还有救的。

    “对。”滕疑青承认。“你不是见过吗?龙骨。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台阶已经出了水面,旋梯直入夜空。今夜没有月亮,但有一条银河横跨天幕。滕疑青回头想告诉她可以歇一会儿,一转头就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哭什么?”滕疑青干巴巴问道。

    束星摇眼泪没有掉出眼窝,睫毛却微微泛潮,“感觉......你好可怜啊。仰星沉都对你做过什么啊,你可是龙祖啊,连龙身都再也不能拥有了,还得靠我御剑带你。还好我学过御剑术,不然有翅膀不会飞得半夜一个人偷偷哭到晕厥吧。”

    她真的觉得,刚失去法相真身那段时日,滕疑青会半夜找地方偷偷哭。

    她眨了眨眼睛,“你跟我一样惨,我决定原谅你了。”

    滕疑青表情很渗人地看着她,语调轻柔而险恶。“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半夜在你棺材里鬼哭狼嚎。”

    看束星摇口型还想说什么,滕疑青一把甩了她一道清心咒,拎着她胳膊把她拎到一块礁石上。

    滕疑青挨着她坐下,束星摇迅速调整了一下不雅坐姿,略带拘谨地坐在滕疑青身边。半晌,她抬头看了看星星,问道,“你带我就是来看星星的吗?”

    滕疑青死气沉沉地看她一眼,说当然不是,然后骂她白痴。束星摇屈辱地闭嘴了,等他出声解释。

    等了半天,滕疑青也没说话。

    海风微冷,透着并不太好闻的腥气,这里的亚种龙类大约刚掠食过一轮。束星摇有点发困,眼皮酸涩,脑袋不知不觉歪到一边,枕着滕疑青冰凉的后衣摆。金线织就的龙纹硌的脸有点难受。

    睡了片刻,再醒来时,她侧脸枕在对方掌心上,是冰冷的,像内唇里含了块冰。滕疑青大约调整了一下坐姿和位置。

    束星摇立刻摸了摸嘴角,什么都没有,她松口气,拉一拉滕疑青的袖子,“哎,你不说我真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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