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西，阆苑坊。
虽名为阆苑坊，这里却一派荒颓之景。杂草萋萋环绕着黧黑破败的墙壁，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是城内最繁华的歌舞坊。
几十年前，据说这里红极一时的优伶扯进一桩谋反大案，于是整个阆苑坊都被查抄下狱，再无人敢来。
正因如此，那辆停在挂着大锁的院门前的精致马车便显得更加奇特了。
车帘掀起，身着团蟒纹月白锦衫的贵公子由小厮搀扶着下车，摸出一把贴身藏好的钥匙打开了门。无需吩咐，跟随马车的一众护卫便牢牢把住门口，紧盯着四周的动静。
“宗志，把东西带进来。”
那“东西”却是个长长的竹箱，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扬起一片尘土。护卫见那宗志瘦瘦小小的，正寻思着要不要搭把手，却见他双手一抬，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平坦的泥地上突然冒出几座土包，涌动着将竹箱推了进去。
原来是个有灵力的，难怪能当上王爷的近侍。护卫们互相看看，艳羡不已。
这座院子原本是某个富商的私宅，如今阆苑坊败落，只好咬着牙折价卖了出去。这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院里还载着珍贵的绿梅，若是精心打理一番也是极好的游宴之地——不过从内里的光景来看，端王并没有这番心思。
大门关上了，院内只留下端王和宗志两个人。四周安静的落叶可闻，仿佛这是个空宅。
只不过，厢房门口摆着的食盒。盒盖开着，露出几碗原封不动的菜肴。
“宗志，你把这个带到后厨，让他们换新的来。”
端王用扇柄指了指食盒：“咱们的客人很是挑剔呐。”
宗志心知这是为了支开自己，便沉默地提着食盒转到后院去了。他们绝渊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却与皇家颇有渊源，代代侍奉，早就清楚谨言慎行是保命的根本。
端王揭开竹箱。
倘若王妃也在这里，定会认出躺在箱中的正是她失踪三日的侍女芸淇。可那张整日里叽叽喳喳，鲜活明艳的小脸如今却一片惨白，嘴唇发青，看样子已活不长了。
他伸手探了下芸淇的鼻息，松了口气似的将她拖进厢房。
……
“本王自认待你不薄，每日大鱼大肉不断，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厢房内黑黢黢的，窗板被木条钉死，明明是白日却透不进多少光亮。屋内没有任何家具，墙角边铺着一摊枯黄的稻草。
即使没有光亮，端王还是一眼看到了靠坐在角落的人影。近乎透明的长发散落在草堆上，宛如一抔白雪，他的面孔隐在长发阴影中看不真切。
听见动静，那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竟是双罕见的赤色红瞳！
“端王殿下说的是。那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免得吃你闲饭。”
端王赵灏气的笑了。他何尝没有起过杀心，只是此人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实在杀不得。
“元凝，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他用脚挑起地上的锁链，铁链另一头似是扣在对方腕上，语带讥讽：“一个来历不明，或许还有魔族血统的可疑人物潜入王府，你原本是何下场，应该不需要本王告诉你吧？”
那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是，谢王爷不杀之恩。然后呢，今日要我做什么？”
赵灏拖着芸淇，将那具毫无知觉的躯体扔在他面前。
“治好她。”
元凝看了地上的芸淇一眼，摇摇头：“治不好。她恐怕已经断气了。”
“胡说！”赵灏一改方才的冷静，突然睁大眼睛，“她还活着。”
“虽还有气，却离死不远矣。”
元凝摇头叹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若是我猜的没错，她应当已身中剧毒不止一日了。”
赵灏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的确被元凝说中了，这毒是三日前下的，用各类灵药吊着命，好容易才拖到了今日。
“可惜了。中毒后十个时辰内来找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灏却想起什么，眼神一凛：“不对，别说三日了，七日的你也治好过！”
元凝又叹了口气。他本不想多说，只是这端王性子执拗，阴晴不定，回答若稍有不如意，就会给他苦头吃。
虽然嘴硬，但元凝比任何人都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
“那是刀伤，这是毒药，根本不同。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比起缓慢的失血更为可怕，拖久了便药石无医。”
元凝又仔细瞧了瞧芸淇灰白如死尸的脸色，目光一凝，惊讶道：“难道是穿心蛊？”
他判断的不错。芸淇的耳后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沿着脖颈蜿蜒至衣领深处，若不仔细查看当真发现不了。
而这条血线，就是传闻中令人闻之色变的穿心蛊的特征。
这味剧毒的来源已不可考，然而自它现世以来的几百年里，它始终牢牢占据着毒药排行的榜首。据说蕴华教曾经的一位掌门至亲遭人报复投下此毒，那掌门耗尽毕生所学，也未能将他救活。
“王爷未免太高看我了。”元凝苦笑，“穿心奇毒，几百年来也无解药，我又如何治的了？”
赵灏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咬牙冷笑：“好，你说的。既然治不了，本王也不必留你了。”
说罢，双手作势欲拍。那是呼唤门外近侍的暗号。
“等等！”
到了这个地步，元凝唯有赌一把了。放在平时，区区几个皇家近侍他绝不会放在眼里，但……
他心中暗恨，想着一旦逃走定要让这端王死状凄惨，面上却无比真诚：“让我试试。”
元凝抬起手。他的手腕上扣着厚重的精钢镣铐，拖着巨蟒般的锁链逶迤在地，看样子怕是有上百斤的重量。然而他的双手稳稳地停在空中，仿佛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端王紧紧盯着那双手。他生在皇家，从小也见过许多各大门派的得道仙师，却从未见过这个古怪少年所施展的法术。
多半是个魔族……待此事一了，便把他处置了。赵灏心中暗道。
元凝不知他心中转念，闭上赤瞳，凝神聚气。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的眼睛前却慢慢浮现出面前躯体的周身经脉。
他能看见人的精气闪烁着微白的光芒在周身游走。芸淇依然活着，只是那点光亮与常人相比近乎堙灭，仅存的一点微光顺着血脉，很快被心口的黑色窟窿吞噬。
果然是穿心！
元凝对准那个黑色窟窿，运转所有法力想将毒素吸除。他本就重伤未愈，这一来伤势又重了几分，一口黑血从牙关咬紧的嘴角涌了出来，喷在雪白的长发之上，恍若地狱修罗。
赵灏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直到元凝终于收了手，发出几声嘶哑的咳嗽。
“她不会死了。”
赵灏眉头一松，随即却厉声道：“不对！她为何没有睁眼？”
元凝苦笑。穿心蛊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剧毒，他拼劲全力，也只能让毒素和她仅存的生命力融为一体，生生不息地在这具沉睡的躯壳中流动。
“她确是不会死，可也不会活转回来了。”
元凝抬起袖子，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赵灏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只不过一瞬，紧接着，他尊贵的锦鞋第一次踩上那堆肮脏的稻草，双手死死掐住元凝的脖子。
“你敢在本王面前耍手段？”
他一直不敢直视元凝那双赤色的眼瞳，总觉得其中怕有邪术。然而盛怒之下，赵灏完全忘记了自己一贯的谨慎，死死盯着元凝的眼睛。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幽娆的脸。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仿佛笼着层朦胧的雾气，莹莹含泪的眸子望着他，只将他心都看化了。
“阿娆……”
赵灏喃喃着松开手，愣在原地。三年了，这幻境中的惊鸿一瞥，已让他甘之如饴。
“原来她叫阿娆。好名字，不愧是王爷放在心上的人。”
方才盛怒之下，赵灏掐的十分用力，元凝才迫不得已动用了幻术。若不然，他就要先芸淇一步变成尸体了。
很好。被困了这许多天，他终于找到了端王赵灏的软肋。接下来，他只需想法拖延，等时机一到，部下自会沿着他的信号寻过来。
“王爷早说要救阿娆姑娘，也不必浪费时间试探了。”元凝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芸淇，“侍女有侍女的救法，贵女有贵女的救法。至于王爷的心上人……”
赵灏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怎样？”
元凝笑了笑：“自当拼上性命。”
话音刚落，他又无比虚弱地咳嗽起来：“只是我受了重伤，法力大损。若是没有上好的固元丹和天权合气散，恐怕有心无力。”
放心，待我恢复功力，马上送你与阿娆作伴。元凝快慰地想。
虽名为阆苑坊，这里却一派荒颓之景。杂草萋萋环绕着黧黑破败的墙壁，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是城内最繁华的歌舞坊。
几十年前，据说这里红极一时的优伶扯进一桩谋反大案，于是整个阆苑坊都被查抄下狱，再无人敢来。
正因如此，那辆停在挂着大锁的院门前的精致马车便显得更加奇特了。
车帘掀起，身着团蟒纹月白锦衫的贵公子由小厮搀扶着下车，摸出一把贴身藏好的钥匙打开了门。无需吩咐，跟随马车的一众护卫便牢牢把住门口，紧盯着四周的动静。
“宗志，把东西带进来。”
那“东西”却是个长长的竹箱，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扬起一片尘土。护卫见那宗志瘦瘦小小的，正寻思着要不要搭把手，却见他双手一抬，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平坦的泥地上突然冒出几座土包，涌动着将竹箱推了进去。
原来是个有灵力的，难怪能当上王爷的近侍。护卫们互相看看，艳羡不已。
这座院子原本是某个富商的私宅，如今阆苑坊败落，只好咬着牙折价卖了出去。这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院里还载着珍贵的绿梅，若是精心打理一番也是极好的游宴之地——不过从内里的光景来看，端王并没有这番心思。
大门关上了，院内只留下端王和宗志两个人。四周安静的落叶可闻，仿佛这是个空宅。
只不过，厢房门口摆着的食盒。盒盖开着，露出几碗原封不动的菜肴。
“宗志，你把这个带到后厨，让他们换新的来。”
端王用扇柄指了指食盒：“咱们的客人很是挑剔呐。”
宗志心知这是为了支开自己，便沉默地提着食盒转到后院去了。他们绝渊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却与皇家颇有渊源，代代侍奉，早就清楚谨言慎行是保命的根本。
端王揭开竹箱。
倘若王妃也在这里，定会认出躺在箱中的正是她失踪三日的侍女芸淇。可那张整日里叽叽喳喳，鲜活明艳的小脸如今却一片惨白，嘴唇发青，看样子已活不长了。
他伸手探了下芸淇的鼻息，松了口气似的将她拖进厢房。
……
“本王自认待你不薄，每日大鱼大肉不断，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厢房内黑黢黢的，窗板被木条钉死，明明是白日却透不进多少光亮。屋内没有任何家具，墙角边铺着一摊枯黄的稻草。
即使没有光亮，端王还是一眼看到了靠坐在角落的人影。近乎透明的长发散落在草堆上，宛如一抔白雪，他的面孔隐在长发阴影中看不真切。
听见动静，那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竟是双罕见的赤色红瞳！
“端王殿下说的是。那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免得吃你闲饭。”
端王赵灏气的笑了。他何尝没有起过杀心，只是此人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实在杀不得。
“元凝，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他用脚挑起地上的锁链，铁链另一头似是扣在对方腕上，语带讥讽：“一个来历不明，或许还有魔族血统的可疑人物潜入王府，你原本是何下场，应该不需要本王告诉你吧？”
那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是，谢王爷不杀之恩。然后呢，今日要我做什么？”
赵灏拖着芸淇，将那具毫无知觉的躯体扔在他面前。
“治好她。”
元凝看了地上的芸淇一眼，摇摇头：“治不好。她恐怕已经断气了。”
“胡说！”赵灏一改方才的冷静，突然睁大眼睛，“她还活着。”
“虽还有气，却离死不远矣。”
元凝摇头叹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若是我猜的没错，她应当已身中剧毒不止一日了。”
赵灏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的确被元凝说中了，这毒是三日前下的，用各类灵药吊着命，好容易才拖到了今日。
“可惜了。中毒后十个时辰内来找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灏却想起什么，眼神一凛：“不对，别说三日了，七日的你也治好过！”
元凝又叹了口气。他本不想多说，只是这端王性子执拗，阴晴不定，回答若稍有不如意，就会给他苦头吃。
虽然嘴硬，但元凝比任何人都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
“那是刀伤，这是毒药，根本不同。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比起缓慢的失血更为可怕，拖久了便药石无医。”
元凝又仔细瞧了瞧芸淇灰白如死尸的脸色，目光一凝，惊讶道：“难道是穿心蛊？”
他判断的不错。芸淇的耳后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沿着脖颈蜿蜒至衣领深处，若不仔细查看当真发现不了。
而这条血线，就是传闻中令人闻之色变的穿心蛊的特征。
这味剧毒的来源已不可考，然而自它现世以来的几百年里，它始终牢牢占据着毒药排行的榜首。据说蕴华教曾经的一位掌门至亲遭人报复投下此毒，那掌门耗尽毕生所学，也未能将他救活。
“王爷未免太高看我了。”元凝苦笑，“穿心奇毒，几百年来也无解药，我又如何治的了？”
赵灏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咬牙冷笑：“好，你说的。既然治不了，本王也不必留你了。”
说罢，双手作势欲拍。那是呼唤门外近侍的暗号。
“等等！”
到了这个地步，元凝唯有赌一把了。放在平时，区区几个皇家近侍他绝不会放在眼里，但……
他心中暗恨，想着一旦逃走定要让这端王死状凄惨，面上却无比真诚：“让我试试。”
元凝抬起手。他的手腕上扣着厚重的精钢镣铐，拖着巨蟒般的锁链逶迤在地，看样子怕是有上百斤的重量。然而他的双手稳稳地停在空中，仿佛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端王紧紧盯着那双手。他生在皇家，从小也见过许多各大门派的得道仙师，却从未见过这个古怪少年所施展的法术。
多半是个魔族……待此事一了，便把他处置了。赵灏心中暗道。
元凝不知他心中转念，闭上赤瞳，凝神聚气。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的眼睛前却慢慢浮现出面前躯体的周身经脉。
他能看见人的精气闪烁着微白的光芒在周身游走。芸淇依然活着，只是那点光亮与常人相比近乎堙灭，仅存的一点微光顺着血脉，很快被心口的黑色窟窿吞噬。
果然是穿心！
元凝对准那个黑色窟窿，运转所有法力想将毒素吸除。他本就重伤未愈，这一来伤势又重了几分，一口黑血从牙关咬紧的嘴角涌了出来，喷在雪白的长发之上，恍若地狱修罗。
赵灏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直到元凝终于收了手，发出几声嘶哑的咳嗽。
“她不会死了。”
赵灏眉头一松，随即却厉声道：“不对！她为何没有睁眼？”
元凝苦笑。穿心蛊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剧毒，他拼劲全力，也只能让毒素和她仅存的生命力融为一体，生生不息地在这具沉睡的躯壳中流动。
“她确是不会死，可也不会活转回来了。”
元凝抬起袖子，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赵灏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只不过一瞬，紧接着，他尊贵的锦鞋第一次踩上那堆肮脏的稻草，双手死死掐住元凝的脖子。
“你敢在本王面前耍手段？”
他一直不敢直视元凝那双赤色的眼瞳，总觉得其中怕有邪术。然而盛怒之下，赵灏完全忘记了自己一贯的谨慎，死死盯着元凝的眼睛。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幽娆的脸。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仿佛笼着层朦胧的雾气，莹莹含泪的眸子望着他，只将他心都看化了。
“阿娆……”
赵灏喃喃着松开手，愣在原地。三年了，这幻境中的惊鸿一瞥，已让他甘之如饴。
“原来她叫阿娆。好名字，不愧是王爷放在心上的人。”
方才盛怒之下，赵灏掐的十分用力，元凝才迫不得已动用了幻术。若不然，他就要先芸淇一步变成尸体了。
很好。被困了这许多天，他终于找到了端王赵灏的软肋。接下来，他只需想法拖延，等时机一到，部下自会沿着他的信号寻过来。
“王爷早说要救阿娆姑娘，也不必浪费时间试探了。”元凝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芸淇，“侍女有侍女的救法，贵女有贵女的救法。至于王爷的心上人……”
赵灏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怎样？”
元凝笑了笑：“自当拼上性命。”
话音刚落，他又无比虚弱地咳嗽起来：“只是我受了重伤，法力大损。若是没有上好的固元丹和天权合气散，恐怕有心无力。”
放心，待我恢复功力，马上送你与阿娆作伴。元凝快慰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