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妤在家待了半个月,直至一月中旬,期末考近在眼前,不得不回学校去。

    这半个月栀花镇越发湿冷,雾蒙蒙的天空偶尔飘雨,白妤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离开自己的床,这仿佛是世界上唯一温暖的地方,令她留恋。

    家里没有无线网,她没有那么多流量上网,同时也很害怕有新消息冒出,于是很干脆地关了手机,静静地专注地只做一件事——看电视。

    陪伴她多年的小电视机色彩依旧,只是她忽然发现曾经爱看的电视节目都变了样,熟悉中夹杂着陌生的感觉,宛如这个冬天。

    江雪梅没办法放下手中的工作,但好在这份工作时间自由,她每天都会回来给白妤做饭,她厨艺不算出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那么几个菜。

    出发的前一晚,江雪梅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哄白妤,没话找话似地问道:“是不是没你学校食堂的饭好吃?你在那边平常都吃些什么?”

    白妤的精神仍不够集中,很容易游离在外,听到江雪梅的问话,她呆了好一会低声答道:“都差不多,只是那边清淡一点,我一般吃两个菜加一份饭。”

    然后周末……周末她就会和杭臣一起出去找好吃的。

    杭臣。

    眼前的热汤热气飘洒,熏红了白妤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抬起饭碗,遮住自己的脸,用力扒饭。

    江雪梅不知她的心理活动,但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江雪梅送她去火车站,没有喊那个哑巴男人,母女俩坐的公车。

    已过了返程高峰,车厢里空荡荡的。

    白妤下意识选了最喜欢的那个位置,后面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她抱着书包,靠着车窗望着外面,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景色,废弃的小学上面缠满了爬山虎,像某个恐怖片场景,再往前是,是经营了十几年生意仍红火的卖沙子的地方,高高的黄沙堆成小山,像西游记里的面粉山。

    又是一个红灯,公车在T字型路口被拦截,白妤仍淡淡地望着窗外。

    直到绿灯亮起,往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公车在某个站台停下,上来三个老奶奶。

    她们腿脚不便,速度极慢。

    慢到白妤回了点神,疑惑公车怎么没拐弯,而是直行?大脑给出问题的答案,她看了眼身边的江雪梅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不是要去铭德上学,她要去的是火车站。

    很快,她又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这段路是从前杭臣和她分别后归家的路。

    很久以前,她还问过江雪梅杭臣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她还想象过杭臣的家。

    那天,下了他们的第一场雪。

    往事时不时冒出来,轻易地击破她如筑得如废墟一般的堡垒。

    白妤垂下脑袋,双眉紧紧皱着,她弓起腰背,双手渐覆上脸庞,呼吸一点点被拉长。

    可越是想逃避越无法逃避。

    遮住了眼睛,挡住了回忆,关于的杭臣的消息却还是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钻进了她的耳朵。

    上完车落座的三个老奶奶是住这附近的本地人,正要去另一个集市买东西,漫长的车程很是无聊,大家都喜欢说些八卦打发时间。

    眼前最靠近她们的一桩大事便是,住清水大道那边一户有钱人家死了儿子。

    一个说:“听说那孩子很年轻,20都不到。”

    一个说:“很早以前就得病了,治了几年没治好,复发了,医生来不及救就走了。”

    一个说:“人是在北京火化的,月初的时候骨灰运回来葬了。听说是孩子生前自己要求的,说要葬自己家里。真是老天眼不开眼。”

    车厢里叹息声此起彼伏,昏昏欲睡的售票员听了一耳朵后问道:“老阿姨,你们是在说那个得白血病去世的男生吧?”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

    售票员说:“都传遍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慨叹。

    在他们的惋惜声中白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断地蜷缩自己,企图屏蔽一切声音。

    江雪梅一把揽过她,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妈妈在这里,别怕啊。”

    白妤没有哭,只是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江雪梅一边安抚她一边想到了一些事情。

    英年早逝,自杀结束生命,又或者是什么异常的事情,在这种屁大点的地方总是能迅速传开。

    白妤失踪一夜的那个周末,栀花镇就已经传开了,但是都说得很隐晦,都不太确定,言论是从有人说,杭家北京那边来了电话,说要请人在乡下准备好一块墓地,还定制了墓碑开始的。

    听起来有模有样的,那天,江雪梅心里也是存疑的,直到学校打来电话,而她给白妤和杭臣打去电话,都无人接听。

    再后来,她上镇买菜,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已经精准到骨灰要在下午几点几分入葬,而白妤始终无法顺利沟通,传言就这样被坐实。

    江雪梅很难说她是怎样一个心情,她和张丽娟认识多年,虽也算不上很熟悉,但自己女儿和杭臣的关系不言而喻,她下意识更担心白妤。

    去了的人永远去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

    只是这样一个冲动热烈的年纪,她真怕她的小妤会做什么傻事。

    所以到了火车站,要分别时,江雪梅第一回对白妤提了要求。

    她帮白妤梳理着头发,轻声叮嘱道:“最近在家吃的都不多,回了学校可不能这样了,外面花花世界,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买,想和同学出去玩就玩,只要注意安全,妈妈都支持你。有空了就给妈妈打个电话。”

    说完,江雪梅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塞给白妤。

    “好好放着,火车站人多,财不外露,不要和陌生人搭讪,嗯?”

    白妤的身高早已和江雪梅齐平,就连身形也渐渐有了成年女人的感觉,可她此刻站在江雪梅面前,缄默的模样透着浓浓的依赖。

    江雪梅不需要她回应,她知道,她的小妤从不让她失望。

    她摸了摸白妤的脸颊,“去排队候车吧,在检票了,记得给妈妈报平安。”

    白妤局促地点头,拖着脚步排上回北京的队伍。

    检票进站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江雪梅还在原地遥望着她。

    白妤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地朝她挥手说再见。

    可她一点都不想走,一点都不想走。

    最后,白妤被迫上了火车,她偏头望去,窗外的江城正在下寒雨,萧瑟一片。

    傍晚时分,火车抵达北京,白妤挤在地铁车厢里,等自己的终点到来。

    身边的人将她挤得东倒西歪,偶尔站不稳,但保护她的人再也不会来了,她只能牟足力气死抓紧扶手杆。

    回到宿舍,她再一次精疲力尽。

    推开宿舍门,三个室友都在,灯光温暖,她们或护肤或追剧或吃饭,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气氛僵持着。

    白妤进屋,关上门,不太自然地说:“我回来了……”

    听到她主动开口说话,三个人相继笑了出来,起身迎接。

    你一句我一句说道。

    “你终于舍得来了啊,你不来我们吃饭都没劲,三个人的友谊太拥挤了。”

    “小妤,你在家开心吗?你还好吗?”

    “小妤,你应该过完周四再回来,这两天课多,周五没啥课等于休息。”

    白妤卸下行李,挤出一个微笑,嗫喏道:“我挺好的……”

    三个人假装信了这句话,干巴巴地笑着。

    白妤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还是不知道。

    后面的日子 ,三个人再讨论起来时,张巧巧的神色却不是很自然。

    再三逼问下,张巧巧全盘托出。

    那时已经接近期末考,白妤的状态比之前要好很多,她如常地做关于学业的事宜,也很干脆利落地退了话剧社,被黑了一笔社费,一向对金钱很珍惜的她难得这么无所谓。

    她也没有再哭过,虽然经常走神。

    和她说话,她也会认真答复,寝室聚餐购物她也不会落下。

    但她们都看得出来,白妤并不开心。12月底的那件事似乎改变了她,只是她闭口不谈。

    张巧巧在三个人的群里反问陈笑意和乔菲。

    她说:你们难道没发现小妤的男朋友很久没找过她了吗?

    此话一出,陈笑意和乔菲捧着手机对视了一眼,掐指一算,似乎有两个月了?

    乔菲:之前小妤不是说过吗,她和她对象暂时没办法见面。我记得是因为当时她很忙,还有她对象身体不好,要在家休息。

    陈笑意:对啊。

    张巧巧:那电话总能打吧?

    乔菲:是哦……

    陈笑意:发呆.jpg

    张巧巧:她对象出事了。

    收到这条消息的乔菲和陈笑意猛地转身看向张巧巧。

    张巧巧被她俩的动静搞得十分心虚,她瞧了眼背对着她们在投入地学习的白妤,竖起食指抵在嘴边做‘嘘’状。

    张巧巧手指飞舞,快速在群里说道:这不是我猜的,是真的。之前白妤给我介绍的那个她的高中男同学,一直断断续续有聊,他元旦过后就一直问我白妤怎样,我感觉很奇怪,前几天以为他喜欢白妤,就直接问了。谁知道他说……

    乔菲:说什么?

    陈笑意:不会吧!

    张巧巧:那个……她对象……病发,走了……

    乔菲:!

    陈笑意:天啊!

    乔菲:就是她失踪的那个晚上吗?

    张巧巧:应该是的,那个人说他们以前的同学也都是元旦回了家才知道的。

    陈笑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菲:我也是。

    张巧巧:你们就当不知道吧,我本来不该说的,哎。希望她能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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