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以南已经回去的消息,顾然意料之外又有一丝庆幸。

    此时她应该已经在飞机上,如果是这样也许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她的手机关机了。

    他跟苏建德道过别,想要再把信再带回去。

    苏建德瞄了一眼信收起来,把身后的院门给带上道:“不用了,我放家里吧。”

    “好。”顾然也没多想,转身要走。

    走了几步,苏建德又叫住他道:“那个……我正准备出门办点事,不然就请你进来坐坐了。”嘴上客气,心里巴不得他赶快走。

    既然苏以南不在家,顾然没必要久留,谢过之后立马往回赶。苏建德见他没起什么疑心放下心来,但仍然盯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远处。

    他捏着手里的那封信,心想这南南给她娘写的信有什么好特意送回来的,他倒是想问问她这个同学跟她是什么关系。但眼下南南还在屋子里,要是发出什么声音被他知道就不好收拾了。现在虽然把人打发走了,也不知后面会不会再来。想到这儿,苏建德收回了刚准备踏出院门的脚,又回到了院子里。看来他还得守在家里看紧点,免得定亲之前又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信嘛……

    人都没了,写给谁看啊。

    苏建德把信纸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回自己屋去了。

    顾然一路跑着回到了车上,上了车直接道:“现在回机场。”

    司机一脸讶异:“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嗯。”

    “我还以为你会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呢。”说着司机启动了引擎。

    顾然没时间解释不是女朋友的事,只道:“她已经回去了。”

    “……瞧你们这些小年轻整的……就不能好好沟通吗?提前打个电话啊。”

    顾然没心情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走吧。”

    司机见他着急,即刻上了油门,一路上风驰电掣赶往机场。

    得知苏以南已经回程的消息,顾然心里踏实很多,好像她去了一个他可以在掌控,可以保护她的地方。这几天他没怎么休息过,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他看着窗外极速驶过的风景,过了不久便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苏以南抱着双腿坐在门口,看着洒落在桌子上的阳光一寸一寸变短,一点点变暗,直到某一个突然的时刻,黑色一下子侵蚀了整个房间。

    苏建德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点咸菜装到碗里从门缝的裂口塞了进来,这还是当年她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为了给她送饭特意做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又用上了。

    他还以为自己能吃得下东西吗?

    苏以南没理会,她蜷缩着躺下,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她回想着这阵子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世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了,先是陆星北,然后是妈妈……现在又被困在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面对这些。她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遇见陆星北已经用尽了她这一生的所有的运气。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这件事从未发生。

    也许,陆星北不会不见,母亲也不会走。

    只要从前她走的哪一步只要稍有改变,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要是能再回到从前就好了,回到遇见陆星北之前,她按部就班的就生活,工作,平静地度过这一生。只要,只要不发生这一切。只要他们都还活着。

    苏以南痛苦的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象着没有发生这一切她的生活,好像这样她就能逃离现实,然而睁开眼,依旧是她熟悉的房间和气味,什么都没有变。

    她觉得好痛苦,她想要逃离,逃离这个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世界。她艰难地站起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她从抽屉里摸索到了一把小刀。

    这把小刀是她以前上学的时候用来削铅笔的,一直放在这里,从来没有变过。

    她拿着刀坐回了墙角,打开刀鞘,她摩挲着刀面,上面已经布满了铁锈。她把刀放在手腕比试着,只要轻轻划下一个口子,然后躺下静静地看着殷红的血液流出来,这一切就会结束……

    “滴答滴答……”

    窗外开始下起了雨。

    她把刀攥在手中,头靠在墙上,静静地透过桌前的小窗户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等看完这场雨吧。雨声逐渐变大,将她彻底与世界隔绝,屋子变得更寂静,空气里有了一丝凉意,四周变得阴冷,她将身体蜷曲的更紧。

    随后,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短暂地照亮了整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苏以南开始感到害怕。而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让她头痛欲裂起来。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苏以南捂着头,沉睡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晚逐渐浮出水面。

    她想起来了。

    十四年前,她也曾经被这样关过。

    那是个昏黄的傍晚。

    当时对她来说还是陌生人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苏建德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走在前面。沈兰的手粗糙而温暖,那时她虽然直觉眼前的这个阿姨不像是坏人,可是她也不想跟着他们走。

    她便摇了摇沈兰的手,小声说她想上厕所。

    沈兰俯下身柔声说马上就到家了。她满脸皱着说憋不住了。沈兰无奈只好停下来,给她指了指旁边的树丛便松开手放她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边回头看,边往草丛里走。

    苏建德回头只看到沈兰一个人问道:“女娃呢?”

    “上厕所去了。”

    “上厕所?你不去看着人跑了怎么办?”苏建德怀疑地往一旁看了看。

    沈兰赶紧走上前把他的脸往旁边转过去道:“你看什么呀,你先回去吧,这孩子乖,不会跑的……”

    苏以南看着两人离她有点距离,趁他们说话的空档撒开腿就往草丛旁的一条小路上跑。

    苏建德眼睛尖,一听到动静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破口大骂道:“还不会跑!这不就跑了,赶紧追!”

    沈兰回头一看草丛里哪还有人影,也跟着追了上去。

    那时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哪里是两个成年人的对手,没跑出去几百米就被追上了,任她又哭又闹,最终还是像小鸡崽般被苏建德拎回了家里。

    到了家里,苏建德把她往地上一摔,朝她吼:“别吵了,再吵不给你吃饭饿死你!”

    沈兰看他这么粗暴,怕孩子受惊,赶紧把苏以南扶起来抱到怀里道:“对孩子这么凶做什么,你先忙你的事吧,这里我来……”

    苏建德也懒得理会,便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兰见这孩子哭的不停歇,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布娃娃塞到她手里,这是她几年前做的,那时候本想做些玩具给将来出生的孩子,不曾想,几年都没有用上。

    可是这孩子对布娃娃不感兴趣,她把娃娃往地上一扔,哭的撕心裂肺,嘴里喊着:“我不要这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沈兰叹了一口气将娃娃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轻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苏以南听到这话哭的更厉害了:“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自己家……”

    沈兰没说话,想要抚摸她的头,她却把头往旁边一别,继续哭。

    “别哭了,哭了嗓子会哑,说不了话的。”沈兰的声音轻声细语,生怕吓着她。

    她不理,仍旧是哭。

    苏建德已经把院子里晒的黄豆扫的差不多了,他边把豆子装进麻袋里边说:“你让她哭,哭够了就好了。”

    苏以南听到这话还是哭个不停。

    沈兰道:“都说让你先别在这了。”

    苏建德用绳子把麻袋扎紧,朝外吐了吐口水道:“行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把她说服了。”

    过了会儿,哭声终于变小了,沈兰知道她是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从旁边的屋子里切了一个甜瓜拿了过来,她拿着一瓣甜瓜递到苏以南面前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瓜?这瓜是我们自家种的,很甜的。”

    果然苏以南闻到了瓜的清甜香味,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乳白色的瓜瓤,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清甜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

    她咽了咽口水,仍然把头倔强地转向一边。

    “我不吃。”

    沈兰又从旁边拿了几片瓜道:“尝尝吧,很甜的,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刚开始苏以南还忍着不去看不去闻,可她到底是八岁的孩子,最终还是没忍住甜瓜的诱惑,拿起一片又一片瓜狼吞虎咽起来。

    沈兰在一旁看着她吃的那么香,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不说话。

    苏以南吃完瓜,看着身边的这个阿姨不像是坏人道:“阿姨,你能送我回去吗?”

    沈兰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刚准备说话,只见苏建德不知什么时候又倚在了门口道:“送你回去?那我的钱不就打水漂了。谁给我钱?”

    小苏以南听这话天真的以为有希望了,赶紧道:“我家有钱,如果能送我回去,我爸妈肯定会好好感谢你们,我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给你们一大笔钱……”

    “你家有钱?”苏建德哼了一声没理睬又去忙了。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再说了,就算他把这孩子送回去了,谁能保证给他钱?眼前这毛孩子吗?谁知道到时候她爸妈会不会反手叫人把他给抓了,他才不干呢。在这生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出去送死。

    沈兰见苏建德走了,便问道:“那你记得你家住在哪吗?”

    苏以南用劲地点点头:“我记得。我是朱雀人,我家就住在南江的南面,江边有一个很大的小区就是我家……阿姨,你只要带我去朱雀,我就能找到我家……”

    沈兰听着她的描述,知道这孩子应该没有说谎,家里条件应当不错,不知道遭了什么难孩子被带到这儿,她有些后悔在买的时候没问清楚……可是她就算再心软心疼,也不能真的自己带着孩子帮她找到家,谁知道后果是什么样。她长大这么大都没出过县城,更何况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算顺利还回去了,对方真的会答应就这么算了吗?再说她回来之后该怎么在村里生存,她这种行为算是一种背叛,村里的人肯定会对她指指点点,这还是小事,就怕有的人还会报复,连家里人说不定都会受牵连。

    沈兰立刻打消了送她回去的想法,

    她耐心地听着她说话,然后才道:“那个地方我都没有听说过……可能没法带你去了……”

    苏以南急道:“阿姨,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走,你只要带我去车站就行……”

    沈兰看着她期待的表情有些心疼,可是她也不能给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好道:“我先做晚饭,吃了晚饭再说吧……”

    “我不要吃晚饭……”苏以南总感觉吃了晚饭恐怕就要永远都留在这儿了,忍不住又哭起来。

    沈兰没办法,只好先由着她哭,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所谓的厨房就是一个有大灶台的砖房。

    她在厨房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苏建德的呵斥声:“还跑!”

    她一听不妙,赶紧跑出去,看见苏建德气冲冲地又拎着苏以南回来了。

    苏建德看见沈兰骂道:“你怎么连人都看不好,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沈兰慌了:“我在做晚饭。”

    被拎回来的苏以南用力挣扎着,愣是不想往屋子里走一步,但她的力量和苏建德比无疑是蚍蜉撼大树,苏建德拎着她的衣领子直往里屋拖,苏以南两条腿再怎么蹬也没有用。

    沈兰看她脸色都发白了赶紧上前道:“你这样会勒住她脖子,会出事的……”

    “就一会儿,不要紧。”说着苏建德把人往房间里一推,上了锁。

    门内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沈兰心里难受,她上前就要抢钥匙。

    “你这是做什么?

    苏建德硬生生推开沈兰的手狠道:“不把这娃锁起来,你晚上一直看着她?万一你看不住她又跑了怎么办?你去追回来?”

    “但是我怕她……”

    “怕什么?”苏建德骂骂咧咧道:“早知道不信你的话了,买个祸害回来。现在这样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命。”

    沈兰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执意要买的,便没有再说话。而且丈夫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跑了她说不定还会遭遇更大的凶险,在这里,起码她还能照料着,便狠狠心同意了。

    那天晚上,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大雨下了一晚上,苏以南也哭了一晚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也就是那晚之后,她仿佛失去了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她不记得她从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如同身体产生了自我保护机制般,她忘掉了会让她痛苦的回忆。

    如果说当初母亲告诉她她并不是他们亲生孩子的时候,她还觉得那么的不真实而现在被记起的那一晚,让她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她确实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她真的不属于这里。

    苏以南坐直了身体,努力去回想八岁以前的记忆。

    可任她怎么想,大脑仍旧一片空白。原来她只是记起了那一晚,大脑在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天气中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

    她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

    她又是从哪里被谁被带到这里的?

    ……

    好多的谜团。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苏建德肯定也不会告诉她。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解开答案。

    她的大脑突然变的清明起来,她还不可以就这么放弃,更何况,她怎么会忘了陆星北还有可能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

    她必须要走。

    她把刀放回原处,起身走到门口,拿起白天放过来的馒头啃了两口。

    突然门边的一个纸团引起了她的注意。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跪倒在地上,把信纸展开,眼泪就一滴滴地掉落在纸上,黑色水笔写的字晕染成一块一块的。

    “这个信……”

    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泪眼迷蒙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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