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苏以南知道她说什么也没有用。她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唯有企盼他们被带回去的时候仍有回旋的余地。毕竟苏建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他不是亲生父亲的事实,他还指望着能把自己卖上个好价钱,如果他们敢对顾然做些什么,她便誓死不从,料想他们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这些她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跟顾然说。

    三轮卡车“突突”的声音越来越近,顾然听到车上的人用方言朝这边喊着些什么,他听不懂,但也能大致猜到是什么内容。

    其实他已经感觉疲惫了,只是此刻他绝不能停下,不能退缩,也不能露出丝毫的胆怯,他必须要想其他办法,然而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乡间道路,左右则是稀疏的杂树野草和农田,无处躲避,无处隐藏,纵然他如何自信,此时也开始没有了把握。现下只能祈祷车子能够早点修好尽快到来。

    幸运的是,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祈祷。

    远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并向这里迅速移动,是一辆车。

    顾然眼睛亮了起来,难道司机换了一辆车先过来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可能。

    不过,只要有车就有希望,无论什么车都可以。

    他加快脚步,往路中间走过去,这样车子开过来的时候会很难忽略他。

    黑色的车越来越近,顾然看清楚了这是一辆奥迪,他正觉得有些眼熟,思考间车子在身旁稳稳停下了。

    车窗缓缓摇下,顾然在认出的时候同时看到了司机的样子:“刘叔?”

    刘叔全名叫刘义,自顾然跟着父亲一起生活起就是顾兆明的司机,顾兆明对他相当信任,有什么事自己不方便出手的有时候便会交给他办。

    苏以南不知晓这些,听这一声招呼以为是车已经修好了,当下安了心。

    顾然来不及问他怎么会开车到这来,就听见身后的喊声开始歇斯底里。

    “快上车。”刘义催促道。

    顾然点点头把苏以南从背上轻轻卸下,放到了后座,自己也随即上了车。

    刚上了车,三轮卡车停在了黑色的奥迪车前,几个人下来把车团团围住,面目狰狞地用力拍打着驾驶座和后座的窗子,嘴里还说着些什么。

    他们听不懂,苏以南还是听得懂,她能听见苏建德哭丧着喊她回去,说给她妈妈治病的那些钱得还回去。其他人说着说好的人怎么能跑了,语气中颇有问罪的意思。

    看他们气势汹汹,颇有种要把车砸烂的意思。

    苏以南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怎么办?”

    顾然无视窗外的纷乱,颇为冷静道:“没事,你坐好。”

    他对刘叔的驾驶技术很放心。

    “坐稳了。”刘义利落地换了档位,只见车子灵活地往后退了一大截,又迅速调转车头,拐了个弯恰好绕过了人堆,疾速向前开去。

    苏以南这才安了心,转过头去,几个人又坐上了三轮卡车追了过来,但是很快被甩在了身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看不到任何踪影。

    “放心,他们追不上。”顾然道。

    苏以南缓缓转过头来“嗯”了一声。她纵然已经如愿逃出来了,可刚刚苏建德说的话她却记的很牢,她知道母亲的住院费用是苏建德从这个阿伟家借的。若是成了一家人,这笔债自然就一笔勾销,原本苏建德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可现在她走了,对于阿伟家来说煮熟的鸭子飞了,还倒贴一笔费用,他们会这么轻易罢手吗?

    苏以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苏建德怎么样。按理说,苏建德害死了母亲,这些事情不是他从中做梗便都不会发生,她又不是亲生的,应该希望苏建德受到报应才对,他的结局越悲惨越好,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活该。

    可是当她真的逃离这个地方的时候,又想起了从前苏建德作为“父亲”对她的关心,明明已经跟自己说好了永远不会原谅他,可心里到底还是产生了一丝不忍。

    “腿还疼吗?喷点药吧。”顾然从后座变魔术般的拿出了一个小药箱,从里面找到了一小瓶喷雾递给她。

    苏以南从思绪中回过神,愣愣地接过药在脚踝上喷了喷。

    “谢谢。没想到车子上连药都有。”

    “嗯,我爸的习惯。”顾然云淡风轻道。

    苏以南瞪大了眼睛:“你爸的习惯?难道……这是你爸的车?”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刚刚上车时听到顾然叫司机刘叔,她就应该想到车主人与顾然相识,不过她一心想着是他来时叫的车,没想到竟是他父亲的车。

    “嗯。”

    “他怎么……”她想问为什么顾然的父亲会派车来到这里,显然刚刚从顾然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这辆车会来。但她知道这样打听别人的私事不礼貌,所以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顾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不过他也不清楚,也不想在她面前问刘义,便转移话题道:“跑这么久累了吧?”

    苏以南见他不回答,便也没有再问,只道:“还好。”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能到朱雀了。”

    “嗯。”苏以南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小声道。

    大概是这些天精神高度紧张又跑了那么久,她确实太累了,过了一小会儿,她就沉沉睡过去了。

    顾然见她睡的香,从后座拿了一条薄薄的绒毯给她盖上,这才坐直了身体,眼光投向了前视镜。

    前视镜里刘义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我爸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彷佛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刘义不疾不徐道:“顾总前几天老是找不到你人,打你电话也不接,怕你出什么意外,就派人查了你的行踪,发现你到这儿来了。这里是边陲地区,治安比朱雀差多了,他担心你的安全,就派我来找你了。”

    “就派了你一个人?”顾然有些疑问,要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光派一个司机怎么够,起码得要带两个像样的保镖。

    “是的。”

    “噢。”顾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刘义向来守口如瓶,对顾兆明忠心不二,就算顾然他是顾兆明的儿子也问不出什么来。

    顾然便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对刘义的回答,顾然也猜到了个大概,对于父亲查自己行踪的事情心里他总觉得不痛快,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尤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要在以前他肯定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问清楚。不过这次若不是这么巧能遇到刘义,他和苏以南能不能走出云潭还很难说,想到这点,他的愤怒稍微平复了些。

    回去之后,刘义会把在这里见到的一切汇报给顾兆明。顾然已经预料到他会不高兴,对于自己擅自来这么远的地方,还是来找这个当时他说要离远点的女孩子……不过谁在乎呢?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小男孩了。

    ***

    刘义的车技果然足够让人信任,哪怕是山路也如履平地。更可怕的是他充沛的精力,开了一天一夜竟然毫无疲惫之色,所以当苏以南看到窗外朱雀熟悉的高楼大厦从眼前一一掠过的时候,竟觉得回去的那几天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顾然让刘义把车开到南江大学门口,本想直接送她到宿舍楼下,被苏以南拒绝了。顾然也不勉强,在学校大门口看着她往校园里走去,直到身影消失才让刘义开车回公司。

    走在校园里,苏以南看着熟悉的柏油路和参天法国梧桐,竟感觉恍如隔世。短短几个月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是最幸福的人。而现在她却双手空空,如一场大梦初醒,也许那些美好的人和事本就不属于她,她能在短暂的光阴中窥见短暂已是幸运。

    宿舍里依旧是她走时候的样子,书桌上向顾然借来的法律书还翻在走之前看的那一页,好像时光从未远走。

    她定定的坐下,拿起夹在书里的铅笔,思绪万千,眼泪不知何时又汇聚在一起亟待落下,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当初向顾然借这些法律书的时候一方面是因为她在律所实习,想了解些业务知识。更重要的是,在遇到陆星北之后,她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时候她关注了好多官方号,包括好多警校的官方号。

    她记得有一天,其中有一个叫南江警察职业学校的发了一则招生信息。那时,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本科生只要通过学校的入学考试,在学校里学习一年后,就能直接入警。

    但那时她没有在意,只是感兴趣而已,并没有想成为警察的冲动。而且她需要尽快找到工作,挣到钱让母亲过上舒心的生活,在学校里再耽误一年于她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在陆星北失踪以后,不知为何,那份成为“他”的冲动越来越强烈。陆星北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幻影,现在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他的样子。但也许只要循着他的脚步,便能真正的接近他。

    有时候她会想,到底是因为喜欢他,想成为他。

    还是因为想成为这样的人,所以喜欢他。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原本她在世界上还有挂念的人,而现在她无所眷恋,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所以她已经决定这段时间除了实习,剩下的时间要好好看书,好好锻炼,她一定一定要考上警校。

    “一定要保佑我。”

    她握紧胸口的挂件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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