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第一次看见一只猫的脸上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它先是有些紧张:“除了那头熊,你还杀了什么东西?”

    素婉坦诚道:“一条蛇。”

    毛茸茸的猫脸上就露出一副“完了”的样子,它大约是鼓起了全部勇气,问她:“是一条什么样的蛇?”

    “棕红色鳞片,身上还长着白纹路,一看便晓得很毒。”

    她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很有力量。

    一个字接一个字的,把白猫脸上那为数不多的希望锤进泥里。

    于是它说:“你完了,那条蛇是齐家少爷的灵宠——你怎么什么都敢杀?到底是哪个宗门教出你这样的……”

    大抵是身为优雅的猫妖怪的一点礼貌,它忍了又忍,把大约是“蠢货”或是“奇才”之类的词儿咽了下去。

    但却没打算就此住口。

    “我先走了!你这倒霉女娃娃,你可别牵连我啊,等你死了,我会去给你烧点儿纸……”

    话音还在林中回荡,那白猫已然一道光般消失了。

    而素婉啧了一声。

    它怎么可能跑得掉嘛——就在它窜出去的那一刻,一道金光从林间闪现而出,比它更快地追了上去。

    然后打在了它身上。

    那金光落在猫儿身上便变成了绳索,将它腿脚连尾巴都牢牢捆住了。

    “你这小妖,还敢逃跑?!”林外的人已然赶到眼前,他们都穿着一色的青绿色衣衫,但材质各有不同,正如他们的马儿虽也是一色的白驹,可为首那人的马匹,显然比旁人的高大神骏许多。

    这话正是那人喝出的,他的马儿速度不减,冲向被捆成一只蚕茧的猫儿,一伸手,便把猫儿扯了起来提在手上。

    这种宛如提着一包点心的手法,相较素婉那提奶猫的手法,更没给猫妖尊严。

    可猫妖此刻哪里顾得上尊严?

    他尖叫道:“少爷!不是我!不是我杀了你的灵宠!我只是一只弱小的猫妖,我杀不掉它的!”

    “可它的内丹分明被你吃了!”那位齐少爷怒道,“小小孽畜,还敢狡辩!”

    素婉从那张猫脸上看到了错愕。

    它说:“我没吃!我一只猫儿,吃蛇的内丹做什么?我吃的是……”

    “是什么?”齐少爷咬着牙齿问,他手中的金绳已然灌注了法力,猫儿的毛立时炸了起来,极惨地尖叫着。

    它周身都像是被细针戳!

    打从它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类忍心这样残忍地对待它!

    可是那刺痛传来的时候,它就忍不住要运起修为去抵抗,而动用修为的那一刻,方才吞下去的内丹,便也生效了。

    它觉得自己周身的皮变得韧硬了。

    还没庆幸那熊妖皮糙肉厚的倒是很适合在此刻帮到它,便觉出异常来。

    它身上也冷了!

    熊身上怎么可能比猫儿冷!

    还好那少爷并不打算让它就这么被生生疼死掉,他住了手,问:“还敢狡辩吗?!”

    白猫已然变得微微焦黄,它气息奄奄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

    “是什么?”

    那双森绿的眼睛睁开了,猫儿看向素婉,说:“是这个女修士杀了您的灵宠!又骗我吃了它的内丹!”

    若不是它指认,那一群人大约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素婉的。

    一来那蛇妖的内丹被白猫吃了,猫儿此刻一身蛇妖的气息,与它相较,素婉身上那点蛇血味儿便淡极了。

    二来那群人都是修士,凭他们感知,也晓得素婉虽然有些修为,却不是什么高手。

    这样的人类女孩儿,和这么一只已经能化形的猫妖待在一起,她不被吃掉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反而将猫妖控制住,那有点儿不合常理。

    即便白猫这样指证素婉,那为首的齐少爷也并不是很信。

    即便他瞧了素婉一眼,便感知到她身上蛇血气息,仍是很不信地问:“你能杀得了我的蛇?”

    素婉听白猫说到这一行人是百草潭齐家的人时,原还以为是兰章的亲眷,然则在兰章的回忆中翻找一番,却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兄弟。

    她爹爹虽是大宗主,可只有她一个女儿。

    那这位齐少爷是哪儿来的?

    他们出现后,她更是仔细瞧了瞧。

    还是不认识他们。

    因此一时也不敢亮出自己的身份来,只谨慎起见,假作一个本事稀松的修士。

    她摊开手,说:“我不知道那条蛇有多么厉害,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杀得了它。”

    齐少爷一皱眉:“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我只是路过林子里,瞧见一头熊妖陷在陷阱里,已经中毒死了,它面前又有一条被熊妖撕开肚腹的蛇妖,也已然死了。”素婉说,“我瞧着这两只都有内丹,又想起这里的猫爷一向爱收猛兽内丹,开的价码还挺高,就……就一时财迷心窍,将那熊妖和蛇妖的内丹都剖了出来。”

    说着还从怀里摸出熊妖的内丹来:“猫爷抢了那颗蛇内丹吃,怕是因为蛇的修行比熊还厉害许多罢……”

    白猫蚕蛹疯狂地扭动起来:“是你骗我吃蛇内丹的!你骗我的!不是我自己要吃——”

    那齐少爷暴喝一声:“闭嘴!”

    白猫耳朵一塌,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而齐少爷的脸上露出了森冷的笑意:“区区一头野熊,论及修为,如何比得上我的红儿——你这猫崽子倒是会吃。呵,她骗你的?你在百草镇上收了二十多年的妖物内丹了,怎么会分不清熊的内丹与蛇的内丹?”

    “我是一只猫!我要蛇的内丹也没有用,蛇能抓的,我也能抓!”白猫已经快要哭了。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并不是想要一颗能补全你缺陷的内丹,而只是想长长修为呢?”素婉凉飕飕道。

    她对这只猫没有好感。

    要说能成精的猫,模样当然比寻常的猫儿好看许多,一身皮毛如雪如玉,闪闪发光,眼珠子也翠色欲滴的。若是就这么走在街市里,她会愿意买两条鱼儿给它吃吃。

    但这厮实在是太狡猾也太无耻了!

    它先是跟踪她,又抢了一颗内丹吃,然后还想甩下她独个儿逃跑,逃跑不成还要指认她杀了那齐少爷的蛇。

    就凭那句“我会给你坟上烧纸”,便可知这齐少爷在百草镇里的名声!

    它好歹还是在百草镇上有些根基的猫妖怪,她却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普通女修士。

    那齐少爷捏死她,原该比报复它容易许多的。

    它就这么把所有的锅,都扣给她,这就是没打算让她活啊!

    于是素婉当然要落井下石。

    她这一句话正中那齐少爷下怀,他哼了一声:“想要修为,倒是个晓得上进的猫——可惜了,你不晓得,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吃的。”

    白猫带着哭腔道:“少爷且放我一回罢!我那铺子里有许多好东西,我,我,我再托各地亲眷寻觅寻觅,找一颗极好的蛇卵……不,蛟卵赔给您!”

    它不这么说还好,一开口,便激得那齐少爷更怒:“笑话!我的红儿,是凭你什么蛇啊蛟的能比的么?更况你只能赔我一颗蛋!我还得养它多少年,才能和我的红儿勉强相比?”

    “您尽管开口!”白猫连忙道,“只消我能拿出来的东西,能请您息怒,我什么都可以赔给您!”

    它这样说倒也是情理之中——吃了人家灵宠的内丹,可不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么?若不如此,别人凭什么原谅你呢?

    只是素婉却突然有种,很不怎么吉祥的预感。

    这猫妖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也是个动物成的精啊?

    或许齐家的儿女是有几分灵犀的,她心中这个念头甫一掠过,那齐少爷便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你这猫儿倒是个坦诚的君子了?”

    “君子不敢说,但这,这……”白猫心底下不知如何咬牙,口中却道,“我做错了事儿,对不住您,又岂能假作无事发生过?”

    “当真任我要什么你都给?”

    “给给给!”白猫一叠声地答应。

    “那我倒是不要什么灵宠的蛋,也不要什么灵石、武器什么的。”齐少爷说,“我只缺一条猫皮围脖。”

    白猫一时便僵住了。

    “你的皮不错。”

    “少爷说笑呢,我不过是一只丑猫,我这皮子,怎么能入少爷的眼?少爷但放我一条生路,我去寻些好狐皮貂皮——虎皮也成,都比我这一身皮子厚实漂亮!”

    “我偏喜欢猫皮呢?”齐少爷笑得很是恶劣,“你既然都修出了人形,扒掉这一层皮,想也不会死的罢。”

    “会死的!会死的!”白猫哭了。

    “那正好啊,猫妖的内丹,是不是也能卖个高价?”

    “少爷!”白猫哭得惨极了,“就饶我一条命罢,我再也不敢了,往后您说什么,我都照做……”

    “往前我说什么,你明面上也不敢不做。”齐少爷不笑了,拔高声音道,“可你敢吃了红儿的内丹!呵,若是今儿放过你,还不知道你能做出什么呢——”

    说着,他便将白猫高高举了起来。

    白猫已经彻底绝望了,用最后的力气尖叫:“少爷,你也不能饶了她!是她把红儿的内丹剖出来的!”

    素婉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天上一声鹰唳。

    那一群人也都听到了这声音,便是齐少爷,举着白猫的手也僵住了一霎。

    也只那一霎,一只漆黑如墨的大鹰便收了翅子,落在了齐少爷的从人肩上。

    “怎么了?”齐少爷皱着眉头问。

    那从人飞快地将鹰腿上的一只小铁管解下来,从里头倒出一卷纸来,打开一看,便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召您立时回去呢!”

    “立时回去?”

    “是有贵客上门,是朝廷的……”那从人接着读。

    齐少爷便喝止了他:“别念了!走罢!”

    说着将手中的白猫丢给那从人:“把这玩意儿带走!等咱们闲下来,再扒了它的皮——把那小娘们儿也带上!都关起来,哼,敢动我的红儿,一个都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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