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詹季贤原定的婚期那日,秋雨萧萧。

    盛京府大半衙役苦寻三日,终于找到凶手杀害詹季贤的那间宅子。穆止风与袁满一早赶到大理寺,还未歇口气,便被喊走。

    “这宅子是公主的。”

    “公主的?”穆止风撑着伞,将袁满揽在怀里,“他怎会死在自家的宅子里......”

    据衙役说,他们能发现这宅子,全是碰巧。

    昨日,几个衙役寻到此处,接连敲了三户人家,皆关门闭户。敲到第四家时,衙役一叩门,竟把门推开了。他们站在门口喊了几声,里间无人回话。

    起初,他们以为是主人家粗心,忘记关门,便好心帮忙阖上,结果却发现门后留有四指血印。

    几人察觉不对,走进宅子。最后在厢房中,发现几滩干透的血迹和一把匕首,“昨日,公主得知消息赶来,说宅子是她多年前买的,一直无人住。”

    穆止风牵着袁满走进那间厢房,辛辞已到了许久,眼下正拿着匕首看,“是杀死詹季贤的那把匕首。还有,衙役今早找了时常路过此地的货郎询问,他说曾见到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在初四的白日进了这间宅子。”

    有衙役递上一个绣工上乘的钱袋,“穆大人,在房中发现的。卑职已找公主确认,是詹公子之物。”

    袁满环顾一周,房中总共有三处血迹和一排残缺的血脚印。

    第一处出现在门口,应是詹季贤受伤走到门口时滴落的。第二处与第三处相隔不远,都出现在桌下。

    “他应该是在桌旁被人刺伤,然后走到门口,可不知为何又走回桌子旁,还坐在椅子上,”袁满看着三处血迹猜测道,“没有拖痕,不像是有凶手逼他。”

    穆止风在旁边沿着血脚印的方向来回走动,“这脚印,像是他自己走回去的。”

    “这宅子是何情况?”

    衙役问过公主府的管事,“这里偏远,宅子也小,公主府便放着没管。几年前,只有詹驸马的一位好友在此住过一段时日。”

    袁满看着院中长势甚好的花草,疑惑问道:“这宅子是有人打理吗?”

    衙役应是,“有三人打理,都是公主府的奴仆,每半月来一次。”

    说话间,有三人被衙役带到门外。

    “穆大人,这三人便是打理此宅的小厮。”

    三人俱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貌憨厚。突然被衙役带到这里,一看房中血迹,慌忙跪下磕头,“大人,小人没有杀人!”

    穆止风让三人起来,“你们上回进宅子是何时?”

    “回大人,是初一,当日是小人入府打扫院子,申时才走。”说话之人偏瘦,自称叫尤庆三。另外两人叫雷双喜与吴贵,都是大高个。

    尤庆三初一打扫完宅子后,便关门走了。

    “大人,这是宅子的钥匙,”尤庆三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递给穆止风,“钥匙共两把。一把在公主府,一把在小人三人处。”

    钥匙每半月换一个人保管,三人对天发誓,说从未将钥匙交给旁人。

    穆止风侧身问衙役,“詹公子的钥匙来自何处?”

    衙役摇头,“公主府的那把钥匙还在。卑职瞧过前后门,后门锁着,詹公子是从前门进来的。锁并未遭人破坏,实在不知他是如何开的门。”

    穆止风再问尤庆三,“你走之前,真的锁好门了吗?”

    尤庆三抬手抹泪,“大人,小人可发毒誓!真的关门了!”

    雷双喜与吴贵纷纷为他作证,说他素来细心,在府中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

    眼见问不出任何线索,穆止风吩咐衙役将人带走。关大人与辛大人下朝后,马不停蹄赶来此处,“如何了?”

    穆止风向两人行礼,“詹季贤的确死在这里,但房中的脚印只留有他一人。”

    因宅子偏,往来的人也少。

    衙役问了一圈,都说近来没见过生人出入。

    线索再次断绝,几人站在厅中商议。袁满觉得可以从詹季贤的这位友人入手查起,“詹公子为了见他,不顾危险,连小厮都不带。他对詹公子来说,定然十分重要。”

    穆止风:“詹季贤喜好诗文,身份贵重,能与他称得上是至友之人,极少。我昨日去太师府问过刘元清,据他说,詹季贤心觉与他交好之人俱是为了攀附公主,故而很少与人交心。”

    辛大奎:“本官倒有一个猜测。他要见的,或许不是友人,而是佳人。”

    关大人:“你是指裴家小姐?”

    穆止风和袁满对视一眼,“可裴家奴仆说,裴小姐至月初起,便被裴老爷关在房中。”

    这事,是穆止风昨日带着袁满去裴家问的。

    裴姝虽可怜,但仍有杀人之嫌。两人找到裴姝的丫鬟和府中的几个小厮,几人都可以证明。出事那日,裴姝在房中,“窗户开着,小姐就坐在窗前看书。”

    其中一个丫鬟还走近问过裴姝茶点一事,裴姝当时放下书,再三说自己不饿。

    辛大奎微微一笑,“万一他见的是另一位佳人呢。”

    穆止风:“辛大人是何意?”

    辛大奎笑而不语,带着几人去了一处茶楼。二楼雅室中,他们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元清的新妇,亦是詹季贤原先的未婚妻,辜玉珠。

    “拜见辛叔叔。”辜玉珠端庄行礼,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辛大奎招呼众人坐下,“贤侄女昨夜送信给本官,说她知晓一些事。”

    辜玉珠颔首,“我在初一那日,见过季贤兄长。”

    她自小与詹季贤定亲。两人之间,往来多年,虽谈不上亲近,但比起族中其他姐妹的郎君,她有时觉得能嫁给冷情冷性的詹季贤,也算运气不错。

    可是,她等了多年,只等来公主的一句醉酒戏言。

    “祖父将我许配给刘家后,婚期将近,我越想越气不过,便在初一那日女扮男装去书画斋堵他。”辜玉珠回忆那日的情形。詹季贤见到她后,支开小厮,将她带去了津河边。

    “我问他为何退亲?他说他与裴小姐两情相悦,不愿负她,”辜玉珠凄然一笑,“往年城中花宴时,我见过裴小姐,知她与青梅竹马的一个男子早许了终生。”

    她心觉詹季贤被人蒙在鼓里,索性将裴家隐瞒的真相告知。

    “他开始还不信,甚至掏出衣袖中裴小姐写的情信给我看,”辜玉珠捂住胸口,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见过裴小姐的字,一看他手中的信,便知不是她所写。”

    “临走前,我告诉他,裴小姐的情郎叫李敬,因他而死。”

    房中几人叹息几声,一时无言。

    裴姝爹为了攀上公主府这棵摇钱树,假借裴姝之名频频给詹季贤写信。一心爱慕裴姝的詹季贤不知内情,还以为心上人与他情投意合。

    那日辜玉珠口中的真相,无异于晴天霹雳。但詹季贤或许也从中找到了裴姝整日愁容的原因,不是因为爹娘口中的害羞,而是恨。

    恨他,拆散她与李敬;恨他,害了李敬一条命。

    袁满:“他与你分别时,可说过什么话?”

    辜玉珠:“他说想自己问问。”

    “问谁?”

    “裴小姐。”

    辜玉珠背着刘元清出府,告知几人当日之事后,便悄然离开。

    辛大奎:“詹季贤看来见过裴小姐。对了,裴小姐那日失踪之后,找到人了吗?”袁满心虚不已,“好似没有。今早我和木头路过裴家门口,还瞧见公主府的人守在周围呢。”

    几人四散回府,袁满拍着胸口,直呼不容易,“方才真怕辛大人问我们,为何要绕路去裴家门口。”

    “走,我们去瞧瞧裴老爷今日又想出了什么损招!”

    裴姝爹那个爹,为了公主府的聘礼,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自裴姝失踪后,先是让公主府的人假意打他,想用苦肉计逼裴姝现身。后又闹着要上吊,每日在裴家门口撒泼打滚。

    今日他们到时,裴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穆止风仗着自己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牵着袁满从外圈硬是挤进了里面。

    只见裴姝爹拿着匕首抵在一妇人的脖颈上,旁观之人连连喊作孽,“为了两万两,卖女便算了,如今还要杀妻。”

    另有一知情人低声说道:“裴老爷自觉与公主府的婚事板上钉钉,上月去赌坊豪赌几日,输了一万三千两。债主已堵了他几日,扬言月底不还便杀了他。你们说,他能不急吗?”

    裴家大门口,裴姝娘不停求饶,裴姝爹充耳不闻。

    一边持刀抵住她的脖颈,一边叫嚣着让裴姝出来,“你再不回家,老子杀了她!”

    穆止风原想让穆羽卫现身去救裴姝娘。不曾想,刚转身,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

    是裴姝,她终究放心不下亲娘的安危。

    袁满跑上前,“我们好不容易救了你。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

    裴姝向她道谢,“你们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我娘的命捏在他手上,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徒劳。”

    公主府的奴仆一见裴姝现身,从四面八方跑出。

    裴姝将袁满推到一边,孤身一人穿过人群,走进裴家。端阳公主听见小厮回禀,从府中走出,一巴掌打在裴姝脸上,“来人,将少夫人送回公主府。”

    “公主,您送我回公主府做什么?”裴姝贴近她的耳朵,笑得诡异,“为他守寡吗?还是让他死不瞑目,日日看着我这个杀人凶手,在他的家里活得好好的。”

    “你什么意思?”

    “我说,是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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