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的春天很美，满山的花开了，碎碎点点的映在翠绿里，整座山都带着芳香，连带着山脚下的村庄也弥漫的香味。但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来山上了，自那雪夜之后，丰隆就不再见过她了，许是又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丰隆拿着酒壶，如是想道。
他拿着酒壶，这个酒壶是他自己烧制的，面上有些粗糙，却比拿着酒坛喝来的文雅，这还是那人教给他的，她总说，“你是神仙，要文雅一点，抱着坛子喝酒，我爹都不会这样子做了”。
“那怎么做？”那时候他问道。
“你得做个酒壶，就这样的，”那人拿着个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下，“喏，就这样的。”
“哦，我知道，以前见过。”
于是他烧制了现在这个酒壶。
他坐在山巅上，山脚下有人搬着木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山，走到山的半中央，那里开辟了一块空地，木头就放在那块空地的中间。
他喝着酒，看着那群人忙碌，有一只胆子大的鸟雀，停在了他的肩膀处，昂着头唱起歌来。
“唉，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好过。”建工的男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就连僧人都要躲进深山里。”
“可不是嘛，外边在打仗，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另一个人接着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听说，年轻人都参战去了，你儿子在外面求学，不会也参军了吧。”
“难说，那小子最近都没写信回来了。”
“那估计是了，我家小子也嚷嚷着要去。”又有人接了话茬。
他们聊着天，丰隆喝着酒，这酒是前年酿的，不算浓郁，没什么太大的味道，不如以前的好喝，却也能喝就是。
他本来想拿之前酿的，但想到那人估计马上要成亲了，于是就把那几坛留了下来，等那人再上来找他的时候，叫她拿下山去。
“听说，宋家的三小子，全去参军了，前天夜里偷摸摸地跑过去的，宋家的老母亲哭了一整天。”
“啧啧啧，可惜了卢家的丫头，这马上就要成婚了，竟出了这档事。”
“可不是呢。”
丰隆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他想起少女带着笑颜的面孔，但随即，他执起酒壶仰头喝上一大口，再抬头时，他看见一僧人，穿着袈裟，站在了他的旁边，双手合十，对着他念了句：“阿弥陀佛。”
丰隆没有说话，他依旧喝着酒，那僧人也依旧站在他的旁边，等到太阳西落，僧人走了，他站了起来，鹊山的夜晚是安静的，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这一次，有一个久未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那是少女轻巧的脚步声，她踩在掉落的枝丫上，落在铺满了叶子的小路上。
他回头等着来人，见着那人穿着翠绿的裙子，手里拿着一个竹篮，他嗅到了桃花糕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只有春季才有卖。
“你来了。”丰隆说道，他望着那个少女，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东西。
“嗯。”那少女带着笑意，披着月光朝他走来，她先一步坐在栗树的边上，丰隆跟着也坐了下来。
丰隆望着她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里面就有那粉红的桃花糕，她说：“我给你带了桃花糕，还有一壶桃花酿。”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捏起一块桃花糕，那糕点没有以前吃的精细，他小咬一口，口感也没有以前吃的好吃了。
“好吃吗？”那少女问道。
“嗯。”丰隆说，“好吃。”他又拿起那壶酒，清淡的酒水入喉，忽然他感觉自己有些醉了。手里的酒壶是白瓷的，上面还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他眯着眼，望着天空的明月，微微晃了晃酒壶。
他有点不想把那地里埋的酒叫这人带回去了。
于是，他问：“兔子你还要吗？”
丰隆的视线回到那少女身上，眼中落下了月光的清冷，就像水潭有了波澜，“我早上看了那一窝兔子，兔子窝里的小兔子又多了几个。”
“好啊。”那少女应道，她带着笑意，眼角弯起。
但丰隆却觉得她其实并不想笑，也并不高兴。
“听说你这山里要建个寺庙了。”那少女说着，侧头去看身后，仿佛能看见半山腰那片狼藉，“我以后来这里出家，你觉得怎么样？”
“庙里不收女僧人。”丰隆伸手又拿了一个糕点吃，这一次这个糕点有点儿太甜了。
“我知道啊。”那少女说，“我就开个玩笑，我还要等着我的未婚夫回来呢。”那少女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丰隆，见他依旧只是光顾着吃着点心，于是她继续道：“等他回来，我就要嫁人了。”
“那恭喜了。”丰隆把手里的糕点吃完了，酒壶里的酒也没有了，他就把身子往栗树上靠，枕着树干看着苍穹，那上面星子遍布，他悄悄的在心里推算着，就连那人何时离开也不知道。
他算着那人的命格，算了整整一夜，最后只留下长长的叹息声。
等到了白天，阳光铺洒在大地上，他抱着一个兔子等着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等不见她的身影从蜿蜒的路上出现，等到桃花谢了，只留下满枝的翠绿，丰隆把那兔子放到了地上，任由那雪白的兔子，一蹦一跳的离开山巅。
等到那寺庙建好那日，僧人一个一个的入住进去，诵经的声音不断的响起，丰隆拿着白瓷的酒壶喝着酒，她终于又来了，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带，穿着大红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笑颜如花。
“好看吗？”她问。
“好看。”丰隆回答道。
“我绣了两件嫁衣，这件时间是最久的。”她仰头望着丰隆，“今天早晨刚刚绣完。”不知道为何，刚刚还笑着的她，忽然哭了起来，两行清泪滑过脸颊，丰隆望着，望着那泪水落在了火红的衣服上，“绣完，我就穿着来见你了。”
“他回来了？”丰隆垂眸问道。
“没有。”她回答道，“这件衣服，我想穿给你看看。”
“我前些段时间，抓了个兔子给你，你没来，我给它放走了。”丰隆说。
“我那几天在绣嫁衣。”她说。
“那难怪，可惜了，那兔子挺可爱的。”丰隆说，“半山腰的庙建成了。”
“嗯，我知道。”
“有空可以去求求看。”
“求什么？”她问。
“你想求什么都可以。”丰隆说。
“算了，庙里不收女僧人。”她说着，往回走，走到蜿蜒小路的开端，却也是上山的尽头，她说：“我以后不会来了，他写信来说，这几日就会回来。”
“山下的外乡人还没有走，又来了一些，你自己小心一点，别让人瞧见了。”
丰隆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清风，丰隆的衣角在栗树的树叶间隙若隐若现，他举着酒壶喝着酒，那酒像是怎么也喝不完一样，他一直喝着，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湿润，他伸手轻轻一碰，脸颊上湿漉漉的一片。
“下雨了？”他问。
可周围只有风，天空晴朗。
寺庙里诵经的声音伴着钟声响起，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听见她念着佛法里的三皈依。
她说：“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深入藏经，智慧如海。”
风起，把最后一句吹的细碎，“自皈依佛，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疑。”
他拿着酒壶，这个酒壶是他自己烧制的，面上有些粗糙，却比拿着酒坛喝来的文雅，这还是那人教给他的，她总说，“你是神仙，要文雅一点，抱着坛子喝酒，我爹都不会这样子做了”。
“那怎么做？”那时候他问道。
“你得做个酒壶，就这样的，”那人拿着个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下，“喏，就这样的。”
“哦，我知道，以前见过。”
于是他烧制了现在这个酒壶。
他坐在山巅上，山脚下有人搬着木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山，走到山的半中央，那里开辟了一块空地，木头就放在那块空地的中间。
他喝着酒，看着那群人忙碌，有一只胆子大的鸟雀，停在了他的肩膀处，昂着头唱起歌来。
“唉，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好过。”建工的男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就连僧人都要躲进深山里。”
“可不是嘛，外边在打仗，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另一个人接着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听说，年轻人都参战去了，你儿子在外面求学，不会也参军了吧。”
“难说，那小子最近都没写信回来了。”
“那估计是了，我家小子也嚷嚷着要去。”又有人接了话茬。
他们聊着天，丰隆喝着酒，这酒是前年酿的，不算浓郁，没什么太大的味道，不如以前的好喝，却也能喝就是。
他本来想拿之前酿的，但想到那人估计马上要成亲了，于是就把那几坛留了下来，等那人再上来找他的时候，叫她拿下山去。
“听说，宋家的三小子，全去参军了，前天夜里偷摸摸地跑过去的，宋家的老母亲哭了一整天。”
“啧啧啧，可惜了卢家的丫头，这马上就要成婚了，竟出了这档事。”
“可不是呢。”
丰隆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他想起少女带着笑颜的面孔，但随即，他执起酒壶仰头喝上一大口，再抬头时，他看见一僧人，穿着袈裟，站在了他的旁边，双手合十，对着他念了句：“阿弥陀佛。”
丰隆没有说话，他依旧喝着酒，那僧人也依旧站在他的旁边，等到太阳西落，僧人走了，他站了起来，鹊山的夜晚是安静的，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这一次，有一个久未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那是少女轻巧的脚步声，她踩在掉落的枝丫上，落在铺满了叶子的小路上。
他回头等着来人，见着那人穿着翠绿的裙子，手里拿着一个竹篮，他嗅到了桃花糕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只有春季才有卖。
“你来了。”丰隆说道，他望着那个少女，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东西。
“嗯。”那少女带着笑意，披着月光朝他走来，她先一步坐在栗树的边上，丰隆跟着也坐了下来。
丰隆望着她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里面就有那粉红的桃花糕，她说：“我给你带了桃花糕，还有一壶桃花酿。”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捏起一块桃花糕，那糕点没有以前吃的精细，他小咬一口，口感也没有以前吃的好吃了。
“好吃吗？”那少女问道。
“嗯。”丰隆说，“好吃。”他又拿起那壶酒，清淡的酒水入喉，忽然他感觉自己有些醉了。手里的酒壶是白瓷的，上面还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他眯着眼，望着天空的明月，微微晃了晃酒壶。
他有点不想把那地里埋的酒叫这人带回去了。
于是，他问：“兔子你还要吗？”
丰隆的视线回到那少女身上，眼中落下了月光的清冷，就像水潭有了波澜，“我早上看了那一窝兔子，兔子窝里的小兔子又多了几个。”
“好啊。”那少女应道，她带着笑意，眼角弯起。
但丰隆却觉得她其实并不想笑，也并不高兴。
“听说你这山里要建个寺庙了。”那少女说着，侧头去看身后，仿佛能看见半山腰那片狼藉，“我以后来这里出家，你觉得怎么样？”
“庙里不收女僧人。”丰隆伸手又拿了一个糕点吃，这一次这个糕点有点儿太甜了。
“我知道啊。”那少女说，“我就开个玩笑，我还要等着我的未婚夫回来呢。”那少女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丰隆，见他依旧只是光顾着吃着点心，于是她继续道：“等他回来，我就要嫁人了。”
“那恭喜了。”丰隆把手里的糕点吃完了，酒壶里的酒也没有了，他就把身子往栗树上靠，枕着树干看着苍穹，那上面星子遍布，他悄悄的在心里推算着，就连那人何时离开也不知道。
他算着那人的命格，算了整整一夜，最后只留下长长的叹息声。
等到了白天，阳光铺洒在大地上，他抱着一个兔子等着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等不见她的身影从蜿蜒的路上出现，等到桃花谢了，只留下满枝的翠绿，丰隆把那兔子放到了地上，任由那雪白的兔子，一蹦一跳的离开山巅。
等到那寺庙建好那日，僧人一个一个的入住进去，诵经的声音不断的响起，丰隆拿着白瓷的酒壶喝着酒，她终于又来了，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带，穿着大红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笑颜如花。
“好看吗？”她问。
“好看。”丰隆回答道。
“我绣了两件嫁衣，这件时间是最久的。”她仰头望着丰隆，“今天早晨刚刚绣完。”不知道为何，刚刚还笑着的她，忽然哭了起来，两行清泪滑过脸颊，丰隆望着，望着那泪水落在了火红的衣服上，“绣完，我就穿着来见你了。”
“他回来了？”丰隆垂眸问道。
“没有。”她回答道，“这件衣服，我想穿给你看看。”
“我前些段时间，抓了个兔子给你，你没来，我给它放走了。”丰隆说。
“我那几天在绣嫁衣。”她说。
“那难怪，可惜了，那兔子挺可爱的。”丰隆说，“半山腰的庙建成了。”
“嗯，我知道。”
“有空可以去求求看。”
“求什么？”她问。
“你想求什么都可以。”丰隆说。
“算了，庙里不收女僧人。”她说着，往回走，走到蜿蜒小路的开端，却也是上山的尽头，她说：“我以后不会来了，他写信来说，这几日就会回来。”
“山下的外乡人还没有走，又来了一些，你自己小心一点，别让人瞧见了。”
丰隆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清风，丰隆的衣角在栗树的树叶间隙若隐若现，他举着酒壶喝着酒，那酒像是怎么也喝不完一样，他一直喝着，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湿润，他伸手轻轻一碰，脸颊上湿漉漉的一片。
“下雨了？”他问。
可周围只有风，天空晴朗。
寺庙里诵经的声音伴着钟声响起，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听见她念着佛法里的三皈依。
她说：“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深入藏经，智慧如海。”
风起，把最后一句吹的细碎，“自皈依佛，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