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银镆的作用并不比盆栽高到哪里,面前的女孩除了矮些瘦些,并看不出哪里病态,甚至白净得像个闺阁小姐,银镆在军中看惯了断胳膊断腿,如今真真觉得老太太小题大做了。

    罢了罢了,女将军扯出一个笑,“姑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这些年叫老太太好生牵挂。”

    老太太?什么老太太?

    晴生挣扎地要下床,身上吃痛“嘶——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老太太,也当不起谁的牵挂。”

    银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姑娘小心,姑娘是瑛姑娘的女儿,是我们老太太的侄孙女,这些年梁家上下没有人不敢不牵挂。”

    晴生一愣,想起林宛最后的话,停下了挣扎,慢慢抬起头,对上银镆的眼睛。

    睡了太久,晴生眼睛有些肿,眼角发红,像一只饿了很久的小兽,要么冒着饿死的风险等待生还的母亲哺育,要么接受母亲的死亡自行觅食,进退两难。

    “我不是。”她喃喃道,轻不可闻。

    其实晴生并没有认可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贵女身份,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在逼她认,就为了那些她从未了解的苦大仇深,认一个注定不得善终的命。

    还未来得及感叹身不由己,晴生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一句“姑娘,得罪了。”,就又恢复了待机状态。

    银镆收回打晕自家姑娘的手,心里隐隐有种得罪未来主子的不安,愧疚地替晴生塞好被子。

    虽是吃了不少苦,不过好日子都在后头呢。银镆就这样缓解打晕小女孩的愧怍,掩门出去了。

    她向棠皞的药房走去,方才他把梁忱叫到老太太处,自己便被喊去看小孩了。

    药房并不远,几步路的事,还未跨进门槛,银镆便听见一声“什么,棠小子,你休要给老身开玩笑了。”

    老太太?

    棠家是如今大盛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族,原先棠家祖上是从医救人的,后来族中几个分支便顺手走上了贩卖草药的路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毕竟穷人要保命,富人要养生嘛,生意就这样延伸到大盛民生国息的方方面面。

    但是,棠家历代家主并没有因为财越发越大就忘记原先是做什么的,家中的每一个的孩子,无论男女,自识字起,便要修习医术。

    可世人在有命的时候总是相当惜财的,棠家几代财富积累下来,哪有人不眼红,于是市井小巷里就不免有点闲言闲语

    “从医问道,医医者仁心是假,我看啊,是摆个仁义道德的牌坊,好方便他们揽财吧。”

    不错,彼时棠家内部确有其事,于是家主便派出自己的嫡长子棠晟,让他匿名参军,棠晟成了一名军医且一路扶摇直上,来到了彼时主帅梁榷身边。

    而梁榷就是如今的梁老太太的丈夫。

    托棠晟老祖宗的福,借着他不畏强敌,深入险境,屡立奇功的名头,棠家保家卫国,悬壶济世的牌坊算是立住了。

    不过代价是以后的每位家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苦黄连似的的医学生,业余爱好是扒扒算盘,算算梁家欠自己多少钱。

    所以,梁老太太从棠皞刚出生的时候就认识他,几乎能预判他的所有意向。

    除了在看病这方面。

    是梁忱命不久矣了吗,能让历经战场的老太太如此惊慌失措。

    可别吧,他要死了,大盛百万将士的补助谁发啊?

    可不能讳疾忌医。

    银将军在胡思乱想这方面向来是十分有天赋的,为了她后半生的退休银子,不假思索地推开了药房的门。

    房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三个主子,看着银镆莽莽撞撞地冲进门内,梁老太太轻轻皱了皱眉头,她轻咳一声,“阿银,你来的正好,快坐。”

    银镆闻声做了一个辑,“谢老太太。”,便落了座。

    “银姑娘,”银镆屁股还没捂热,就被对面一声“银姑娘”惊了一跳,是棠皞。

    他这些年身体愈发地差了下去,声音软绵绵的,倒是比前几年冷冰冰的音调好听一些。

    银镆攒紧了拳头,抬头望去,她用战场上用尽全力保命的力气撕开嘴唇,

    “棠公子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梁棠两家有事要托付于您。”

    “阿银,这几年边疆逐渐太平下来,我想叫你回来陪陪祖母。”梁忱瞧这两人比死了还难看的脸色,也挤出几个煽情的字。

    梁老太太轻哼一口气,慢慢把弄手中御赐的杯盏,这些孩子啊。。。。

    “我替小晴生认下棠少主作义父。”

    这信息量有点大,边疆,回京,义父?

    银镆是在坐当中对当年林家的事最不了解的,一时风中凌乱。

    “棠皞即日就会写信给阿姊,老太太放心,只是银姑娘毕竟是习武之人,晴姑娘到底是闺阁女儿,现又,嗯,体质孱弱,恐怕不能同银姑娘作伴,还望老太太三思。”棠皞道,像从前许多次那样,他垂下眼帘,偷偷瞥向阿银,也像从前一样,某人丝毫未发觉。

    “我怎么就--”我怎么就不能了,我连尸骨遍地的战场都有能耐汤过,如何不能护好一个小姑娘?

    “此事究竟是梁家的家事,不应再麻烦棠娡家主,银镆虽是粗心了些,到底是自小在我膝下长大的,于家内事应是较为了解的”梁老太太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向梁忱。

    银镆满脑子浆糊,听起来她好像是这件事的主角,这三个人却又不仅仅要表达这件事,别院里躺着的那个小丫头似乎缺一个人来照顾,而老太太不想让棠家插手,想要把自己留下来,而这一切都需要梁忱的点头。

    梁忱半年前从北疆搬师回京,觐见过皇上之后,再分给手下一堆七七八八的奇珍异宝以后,就将自己和棠皞叫到了跟前。

    银镆比梁忱大上三四岁,她记忆里的林蓁其实要清楚得多,于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也大致明白,但梁忱说林瑛堂小姐的女儿还好好活着时候仍然吃了一惊。

    并不是对那小姑娘还活着吃惊,而是此话从梁忱口中说出,着实令人心惊。当年金陵林家落马,南疆一系遭了牵连,郡主素袍脱簪,进宫跪了整整一宿,当时正值隆冬,金陵破天荒地下了几十年未下的大雪,可是皇上就是不愿放过那个有梁林两家血脉的孩子,郡主最终吞下了手心握紧的毒物,血溅玉阶。皇上这才松口放过了她那在狱中的六岁稚子。

    那九五之尊最终是否心软了,无人知道。只是梁勉当时已在前线,听闻自家夫人的死讯,已是重伤的他没能撑住,下世了。林家两系壮年男子尽数死绝,梁老太太又是为了嫁与梁榷与娘家断了关系的,梁忱彼时从牢狱中走出来,一时之间,一无所有。

    可他没法去恨,在世人眼中,林家通敌叛国,梁家折戟前线,皇室竟还将他留下,“抚慰众将士,示皇恩浩荡。”

    在银镆的记忆里,小时的梁忱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小小的身躯在君恩和家仇两边来回拉扯,所以他是很恨那位林瑛小姐的,

    若无当年换婚的闹剧,嫁入侯府的不是英飒的郡主,不是手握重兵的南疆一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至于后来时过境迁,他有没有转变思想,银镆不知道。

    所以当他谈及晴生还活着的时候,眼底透出的笑意总让银镆感到背脊发凉。

    “孙儿觉得,甚好。”

    银镆身上凉透了。

    “既然忱儿也这么想,那就定下来吧,阿银啊,”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半眯起双眼,悠悠道。

    “属下在。”

    这祖孙俩究竟唱的哪一出?

    “以后你就跟着晴姑娘,也不是什么贴身婢女,咱们家不兴那一套,你也是野惯了的,改不了!你平日里稍稍护着她周全就成了。”

    银镆:“老太太说笑了,侯府里哪有主子不得周全的道理。”

    “自然没有,所以老太太才给你插了这么闲差,祖母心中既有了打算,孙儿便不多言了,小晴生日后的学习教养还请祖母多费心。”梁忱抿了一茶,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是,女孩家的事,虽说不能拘在那小小闺阁之中,那也不能是你一个兵痞子能随便插手的。”老太太笑着拍拍大腿,接着道“你们仨聚着吧,我这老东西先回去了。”说着扶着一旁的霍嬷嬷出去了。

    “回金陵半年,喜当爹,棠家长康是也。”棠皞歪歪头,一个媚眼抛向梁忱,“大侄子欸~”

    “你他娘的大侄子,别给脸不要脸。”梁忱冷哼一声,手动摆正棠某某的头。

    “我何时不要脸了,那丫头和你同辈,她作了我义女,你不也是儿女辈吗?”

    梁忱:“……”

    这茬确实不能要脸,不然大盛的哪来的厚城墙呢。

    银镆:“……属下退下了。”

    “唉别,我有正事没说。”棠皞一个猛子扎起来,拦住了阿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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