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什么正事?如今官妓司烧了,你要卖胭脂水粉,自己上街摆摊去,我可不再替你跑腿。”银镆一个大大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嘶~红颜薄命啊,可惜可惜”棠皞发挥了自小就十分熟稔的欠揍技术,慢悠悠地坐下,老太爷似的晃着二郎腿。

    “哼--”

    “究竟什么情况,棠老叔父。”梁忱没眼看,却又必须知道小晴生的状况。

    他其实是想让这个小姑娘活下来的,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

    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以后能为他为梁家带来什么。

    她必须活下来,而且以后要用真实身份大大方方地走在人前。

    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咳咳,”棠皞清了清嗓子,像是说出一个重大决定一般,“她中了苏方蛊,那丫头。”

    银镆一个激灵,苏方蛊,她少时被棠皞带在身边,听过这种蛊。

    “什么,她才多大啊。”银镆心惊,苏方一蛊,取甘茉,玥彤草,乌隆,安姜四味互相压制的剧毒炼成,中蛊者肤色若雪,发热时额间会有苏方花显现,重点是,这玩意儿无药可医,解开即死球。

    “八岁,”棠皞饶有兴趣看着阿银,“你竟还记得什么是苏方蛊,放心,我替她解开了。”

    这个人啊,怎么上过战场之后还这么心软,叫他怎么舍得。

    梁忱一言不发。

    “我替她把蛊拔了,那下蛊人,像是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时深时浅的,才让我有了法子,这丫头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如今蛊毒拔出,更是大伤根本,现下先养在金陵,我给调上几年,等身体养好了你再做打算吧。”棠皞突然正经了起来。

    “她是你义女,我做什么打算?”梁忱低着头,突然想起来小晴生手上那道深深的刀口。

    官妓司大火那夜,他亲自带了一支暗卫前去,大火涛涛,人影杂乱,梁忱刀光剑影看惯了的,却一时间晃了神,那些哭天喊地的达官贵族,那些绝望大叫的□□,那些,命。

    “找到那个丫头呢吗?”

    “属下无能,没有。”

    “噢。”

    暗卫消失在大火了。

    对于林家,梁忱身边无非两种人,一种认为他恨不得林家满门皆灭,好全了他忠勇的好名声,还有另外一种认为他念着自己母亲的情面,对于林家余辜能救就救。

    究竟是什么,恐怕梁忱自己也想不通。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也慢慢没入火中。

    找到小晴生的时候,她已经昏倒在水里了,金陵一处的官妓司依江而建,用结实的木材高高筑起,这丫头怎么跑到江边来了?

    不待梁忱细想,周围变散开了一股血腥味,他心下一惊,拨开杂草向前走去。

    她不会死了吧?

    江边水浅,刚刚没过梁忱的脚踝,随着前进,空气里的血腥味达到了巅峰,他看见女孩脸朝下的趴着,周身是一片血泊,梁忱深吸一口气,心里泛起一阵不适,却又夹带着些许同情,他探出手去,将女孩拎了起来,抱在怀中。

    再然后,他发现在一具尸体,喉咙被割开,那才是血水的来源。

    而怀中的女孩并没有--,不,她受伤了,小晴生昏迷后,手心摊开,一把小小的刀扎扎实实地陷在了里头。

    这么用力啊。梁忱暗叹。

    很快,暗卫们也寻到了江边,不过迎接他们的,似乎已经是下一个任务了。

    “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梁忱的语气冷冷的,向尸首处扬了扬头。

    “是,属下遵命。”暗卫这一行主要讲究一个效率,程勉在梁家近二十年,就是靠这混成头头的。

    “程叔,你小女儿今年也八岁了吧。”

    娘的,这小主子要干嘛,想不到我程勉从业二十年,今天竟然要被这毛头小子威胁了,

    忘恩负义,人心不古啊~~

    “小女还有俩个月才正正好八岁,谢侯爷关心。”

    “那,你明白,”

    程勉咽了一口唾沫,明白明白,什么都明白。

    “明白怎么把这么大的小孩抱的舒服吗?”

    程勉:“……”

    “属下主要用背。”

    “那她这晕倒也背不了啊,行了,你忙吧,程叔。”

    不等程勉在心里问候自家小主子的祖宗十八代,梁忱便抱着怀中人,没了踪影。

    梁忱拉回自己的思绪:“先养着,祖母自会告诉你我的。”

    棠皞不予置否,点点头道:“知道了,哦,这个给你。”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把五指宽的小刀,“小丫头手里的,都见骨了,忒用力了。”

    那道伤口又晃在梁忱眼前。他轻叹一口气,“她未必情愿。”说着接了过来。

    “明日觐见,你准备怎么办?”银镆像是没听见一样,岔开了话题。

    “放心,漠北十六部意图不轨,邓家里通外敌,皇上不会轻放。”梁忱一顿,“其他的话,他也不会多言。”

    他当然不会多言,皇上老了,没有力气内斗了,他也要想想,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漠北之事。

    漠北诸国同大盛北疆接壤,历来靠打边境秋风过自己的小日子,对□□一向尊重,只是元鼎开朝来,先是国主无所作为,家臣谋逆,大将折戟,后又是近五年的天灾,百姓易子而食,颇有点命数将尽的意味。□□如此,何况靠长生天的牧民?

    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把仅余的力气都用在了活下去上。谋反的最初目的往往不是改朝换代,光宗耀祖,是为了吃饱饭。

    可事情一般不会保持最初的目的,不忘初心的路有很多条,不过很显然,造反并不适用。

    所以就有了像定远侯这种东西。梁家的人是出了名命中带煞,世道越不稳定,这样的人才越安全,皇帝要他有勇有谋,保家卫国,却又怕他功高盖主,百姓要骁勇善战,却又怀疑他闪着寒光的长剑为了大局指向自己。

    唯有变成一块牌位的时候,这种人才最轻松的,却也会变成什么人的靶子,什么人的信仰。

    怕让人失望,怕让人落空。

    故不问生前身后名,成为国泰民安的一粒垫脚石。

    可惜九五之尊永远不会懂,竟让平反的将军担心被猜忌。

    “万事小心。镜王这些日子动作不小。”棠皞压低声音。

    “那太子又是吃素的?”梁忱一笑,“本侯在呢。”

    天气慢慢转凉,金陵天黑得很快。

    晴生一阵头疼,睁开眼来,不知什么时辰。她翻下床去,却被一双手搂住了,她身体一僵,不动了。

    “乖乖躺着,先别睡。”是梁忱的声音。

    “你不是问我还要你做什么吗?”

    晴生心头一紧。

    “你跟着宛姑姑这么久,应当通些医理,以后就跟着侯府的大夫学医吧,三月后,是太子妃生辰,你要同你师父一同去诊脉。”说着他轻轻按倒晴生,替她盖好被子“睡吧。”

    晴生推开他的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角,张口欲言,可早上还好好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咳咳……”她禁不住轻咳起来。

    梁忱微微皱起眉头,将被子拉好,拍拍小姑娘的背,“棠长康这茬说银镆打得不重,你今晚就会醒,醒是醒了,怎么成哑巴了。快躺下,有什么事等好了再说吧”

    “我……咳咳……”

    梁忱放下双手,向着门外喊到“程叔,去请长康来。”

    晴生看不清梁忱的脸,她死命就揪住眼前人,就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生怕他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向她解释。

    “棠长康!快!又晕倒了。”

    鸡飞狗跳。

    “你没事来人家小闺女的屋子里来干嘛。”棠皞满头大汗地从小晴生房里出来,“她是解了蛊,不是完全痊愈了!”

    “不是你说她今晚会醒过来嘛。”梁忱撇撇嘴。

    “对啊,你不是确定过了嘛。”棠皞其人,看起来斯斯文文,可惜长了一张嘴。

    梁忱:“……”

    “人家小姑娘本来就是被阿银好不容易哄睡着的,情绪不稳定,你一张阎王脸,不得把人吓死,现在好了,我有几个头够被老太太砍的?”

    银镆听到“哄睡着的”顿时眉头一抽,她轻咳一声“就是就是,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梁忱:“人没事吧?”

    “有事就见真阎王了,可怜的孩子,一生要见两次阎王。”

    “真的,棠神医,你应该去算命。”梁忱听到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本性暴露。

    “为什么?”

    “因为你着实需要学学这么说人话,更何况,你瞎得很彻底,瞎子算命,信的人不少。”梁忱挑挑眉,一本正经道。

    “不行,我还是比较擅长看面相,尤其是美人的面相。“棠皞接茬儿道。

    “咳咳-.-”银镆清了清嗓子,“具体怎么样?”

    “唉,”棠皞敛住笑意,“身体情况允许的话,越早和我回棠家越好,这丫头当年被中下苏方,养了整整八年,本来就共存的,现下拔出,身体里的脏器血液一下受不了,体质虚了,这都不是要命的,她如今体内紊乱,许多药物都不可用,否则,”他皱起眉头,在脖子处比了一个死的动作。

    “我今天来她这里,就是跟她讲你的事。”讲你和我想要试探太子的事,梁忱突然后悔起来,小晴生尚在想着活命的状态,自己或许这么快将她牵扯起来。

    “哎呦,这么想当我大侄子啊!”

    “……”

    其实梁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男人这么想给别人当爹呢,实在不行当叔也行,总之就是要比你大一辈,什么狗屁爱好。

    不过能当棠皞的爹,或许不错。梁忱脑子里闪过棠老爷子满脸络腮胡子的样子,顿时摇摇头,打消了某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让她跟着学医。”梁忱回到正题上来,“然后和你一起去太子寿宴。”

    棠皞一愣,连带着身旁的空气都静了下来。他用力扯出个尬笑,有更用力地按下了心中的不安,“好啊,如果她那时恢复的还行的话。”

    “棠小子!进来”小晴生屋内又一次传来了惊叫,是老太太,方才梁忱惊动了全府,当然也包括了老太太。

    棠皞被吼的娇躯一震,“诶,来了!”

    棠神医虽然看起来吓得不轻,不过动作还是十分镇静的,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做贼呢。”梁忱轻笑一声。

    “梁忱!你也进来!”这世上有种恐惧,叫你家长叫你全名,而且这个家长还是个练家子。

    梁忱的笑僵在了脸上,颇有几分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意味。

    罢了罢了,剑折不改刚。

    于是,某人也“做贼”去了。

    一旁的银镆吧唧吧唧嘴,啧一声,“爱若珍宝侄孙女,从未存在梁子瑜。”

    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碰到大靠山了,于是端详起自己的手来,我下手应当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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