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时候警察又来了一次。

    这次发现的死者是张美芳。我看着相机里那张爬满蛆虫的脸,当即就想转身去吐。

    穆秋和我说这村子里尽是些老人小孩儿,年轻人都去大城市里找工作了。问老人也没法问,有的老人记忆模糊得很,前一句话后一秒就忘了,让他们做笔录也没法做。

    “上次我们去那里面看,还什么都没有,这次去这就已经是死了两个月的样子了,这…”

    我只听到了一些,也猜到了其他的。

    张美芳五十多岁了。死因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关店后在院子里吃饺子,结果老鼠药中毒。很容易猜出来的可能性就是她用老鼠药杀死老鼠后,又用老鼠肉包了饺子,吃了之后死了。

    看上去很像是一场意外,但从外面挂上的门来看显然没这么简单。加上她女儿的死,惨烈程度大概率是仇杀,所以张美芳自然也无法幸免。

    但有什么仇呢?

    张美芳的店生意一般,饺子这种东西谁家都能自己做,犯不着单独出来买一份,还多花钱,只是偶尔路过才能想起来有这号人开了这么一个店。而在以前她也常常几天不开门,所以最初也没什么人在意,时间长了大家也只以为她关门不干了。还是后来房东收房租的时候,连着几天来都没人在,里面又有奇怪的味道,架了梯子翻墙进去,这才发现她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这个案子也僵了下来。没人知道她家惹了什么人,也没人在意到底谁进了这家店,谁又给门落了锁。

    饺子馆里的饺子确实掺了死老鼠肉,这我是知道的。我想起曾经吃过的那些肉馅,刚止住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我扶着一边的墙弯着腰,眼前一阵晕眩。

    “抱歉,不该让你看的,但没办法…”

    穆秋以为我是看了照片之后一直缓不过来,拍着我的后背,给了我几块糖。我拿过一块剥开塞进嘴里,甜丝丝的,脑子也清醒不少。

    “谢谢你,我没什么事了。”

    他们叫我来是想问我一些有关张美芳的信息。但我能说的也有限,即便我对这个女人并不陌生。我见过她很多次,但我只能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结婚不久就死了老公,是幼儿园那个女老师的妈,但两人不住在一起。

    很没用的信息,穆秋还是对我说了谢谢。

    没有其他人来认家属,没有人来要说法,也找不到他杀的证据。尽管疑点重重,但最后也只能以意外死亡结案。

    穆秋告诉我这个结果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着。

    “只能这样了吧。”他离我很近,我感受着他呼出的气息,沉默了半晌。

    “那还挺遗憾的呢。”我看向他的同时,他也看着我,“遗憾吗?”

    天已经晚了,我们这么对视,我看不太清他眼睛里的是什么,也不敢去细想这一瞬间我内心的悸动。对于张美芳的死,我早已想好了完美的应对措辞,就像我并未透露任何多余的东西。

    但穆秋问我为什么遗憾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秒的失语。

    他在问我,也问他自己,遗憾什么。

    我当然不能说遗憾这对母女没有面对面死去。我是很想这样的,但张美芳死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女儿之后的结局,女老师死的时候也没想到,不远处母亲的尸体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了。她们都没看到对方的惨状,也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我遗憾的是……张美芳临死前的那几秒应该是希望她女儿能一直活下去吧。”其实我也不相信,她们这样的人,会因为对方的死难过痛苦吗?我非常想验证,又有些后悔没有让这样的情景发生,现在两个人都已经死成了这样,我才开始后悔应该让她们两个面对面的。她们之间会有爱吗,我不禁开始思考起来。

    我的话没有什么逻辑,因为按理来说我应该说出“遗憾的是有这么多他杀的线索但没办法找到最终的结局”这样的话。而且…我突然意识到,张美芳死的时候,理应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怎么样的,除非她知道凶手同时恨她们两个人。

    穆秋看了我许久,摸了摸我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于是又补了一句:“就像我妈临死前一样,她死的时候就说,小雨,你要一直活下去呀。我觉得……”我抽了一下鼻子,“一个母亲,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吧,无论如何,自己遭遇什么的时候,总是希望孩子不会经历和自己一样的事的。”

    穆秋看着我微湿的眼眶,说了句抱歉,又冲我笑了笑,“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哭呢。”

    他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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