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女
看完《迷魂记》后，我想谈一段真正的恋爱。C的观点说服了我：她表示只要将每个细节都当做天启，用瞻仰、崇敬的眼光看选定的爱人，洗脑自己简直易如反掌。说得好，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便于实行，我会立马付诸实践。
这个意外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的名字在无人知晓时变成了“梅露蒂”。F在旁边说：“已经进展到改名换姓的地步了吗？不至于吧！”算了，我没回应，反正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就让她说说话吧。
我和库洛姆吃完饭后又散了会步，晚上有些微风，但一点不冷，我帮她把头发夹上去。互相道别后我打车回家，一边放歌一边等她的消息。F闲着无聊，开始往窗外扔坚果粒和枣子假装自己在过狂欢节，外边一堆幽灵眼巴巴凑过来。我把窗户关上，推着F额头走到沙发上，说：“你克制一下。”
一天傍晚在几个广场慢慢走；一天早上去梵蒂冈博物馆，她拿学生证可以打折，我只能买全价票，我说：“现在才有‘库洛姆也快20岁了’的实感。”
她问：“那你觉得我多少岁？”
我搭上她的肩膀，摩挲着硬硬的欧根纱外衫，“14岁、16岁、26岁？”
她回：“这么反问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是真的啦，我会想起从前的14岁和16岁，但更多是期盼的26岁。”我点头，“我很喜欢库洛姆。”
一天下午去吃牛乳包；一天晚上在法国文化中心听讲座，因为走错路迟到所以坐在后排，结果我俩在手机上聊了一个半小时。
我问她：「要不要来我家看电影？新换的投影，效果超棒。」
「看什么啊？」
我和她对视片刻，最后发：「《罗马假日》？」
她笑起来，没出声，脑袋和肩膀抖动，脸上是弯弯的眼睛和嘴巴，她打字：「要选就选最经典的是吧？」
「是这个理！」
她右眼的纱布一进门就拿掉了，现在戴的是眼罩。我听说了一场车祸和一只失去的眼睛，没经历过苦难的人说不出什么能直抵人心的安慰，我只安静地碰碰她的脸。
最后看的是《萨勒姆的女巫》录像。库洛姆在中途不可控地咬嘴唇，我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嘴角和下巴。结束后我们拥抱在一起，没说一句话。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我亲了亲她的指节，还有她的脸颊与额头。
生理期第二天，我因为痛经醒很早，很久不这样了，C说是因为我最近作息紊乱。家里没有止痛药，我趴在床上继续睡过去。再一睁眼还是看见C，她半透明的身躯拢了一线从窗帘透进的光。我想我看起来应该不太好，她皱着眉，双手搅在一起，小小声说：“我去叫库洛姆？”C知道库洛姆住哪，一个安静古老的街道，离东南边的斗兽场不远，她飘过去用不了多久。
我朝她笑笑：“她看不见你呀。”C泄了气，肩膀塌下一半，手指开始用力蹭能摸到的任何东西——她的另外几根手指。
“定。”我伸出手。她鼓鼓腮帮子，平静下来，又指着手机说：“那你快给她发信息。”接着就闭上眼睛，趴在我的床边。
我能猜到C会喜欢库洛姆，但没想到她的好感度这么高。C不爱出门，对人没有兴趣，我身边朋友她不会多问，但能入她眼的也屈指可数。
库洛姆蹲在我的床边，她的身形有一大部分与C重合，我不由晃神。一只手摸上我的脸，再挪到额头。没那么软，但很温暖，我晃脑袋蹭了蹭。库洛姆维持两秒姿势后才把手拿开，我再睁眼就只能看见她背对着我在桌上翻塑料袋。
她把我扶起来吃药，我看见她圆圆的脑袋，头发有点毛躁。我猜她昨天刚洗头，其实我也一样。明明今天约了出门，已经两天没见了。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好像已经26岁的库洛姆”，是我想象中完美的朋友、姐姐、家人。“睡吧。”她坐在床沿，身子前倾，披散的头发就这么垂下。
闭上眼，放弃视觉。库洛姆不喷香水，之前一起玩的时候她偶尔会沾上我的香水，但几天没见香味也早就散了，现在我什么都闻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睁开眼，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头发从前额、脸侧、脖颈探出来，她很白，头发是深紫色，看上去香香的。
“嗯？”她看我睁眼，不赞同地晃起脑袋。库洛姆头发颤起来，我想到蜘蛛。
我曾在主页转发过那个名为“妈妈”的蜘蛛雕塑，那段时间我情绪不好，库洛姆看到点风吹草动就会来私信我，那次也不例外。很难和任何与我家庭毫无关系的人倾诉，我只含糊说了些“爱”“控制”“愧疚”“保护欲”“爱”，还有“我爱我的妈妈”，就反问了她。
库洛姆是个孤儿，她说但她有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与朋友。话题结束于我俩互发小狗图。她为什么会离开日本，留学？收养？奖学金？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不该多问。
要想活得轻松，最简单就是把自己当成工具，没有对生活的格外希冀就不会有期望落空的悲哀。这回意外是F回答我，她说：“那你去谈恋爱嘛。就算失恋了也和平时一样，都只会说‘好空虚好空虚’。至少在爱情夺走你一切的期间，你不会想那么多。”
她走之前还大声提醒我：“对了，在那之前先把大部分钱存定期。”
我害怕蜘蛛，但喜欢蜘蛛这种意象。“你看过《蜘蛛女之吻》吗？”我闭着眼问她。她的声音两秒后才出现：“没有。”
“好看哦。”我逐渐放松，声音也开始变小，“不过‘蜘蛛女’不是‘蜘蛛女’，这本书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但还是好看？”
“好看。”我说，“我喜欢‘蜘蛛女’，也喜欢那个雕塑。”我不想变成蜘蛛，但想有人变成蜘蛛。
“这样啊。”她沉默了好一会，我在快睡着前恍惚听见有人轻轻说：“那我去看看。”
库洛姆家是个小套间，看上去没什么生活气息，她说她只租两个月，开学后就得回去。在我们还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去法国读大学，开始聊天也是因为她要学法语，而我沉迷日漫。所以我们奇妙地用意大利语进行交流学习。
客厅墙上的挂画的图案是“都灵裹尸布”，我一进门就被这扑面而来的神性震撼到了。库洛姆看着我，又看着挂画，连忙摆手解释：“这是本来就有的。”
“你相信神吗？”我问。刚问完我就笑起来，想起之前被一个奇怪的人也问过类似的话，所以又补上一句：“我不信，也不介意你信或不信。”
她看着我，好像陷入片刻回忆，有点纠结地说：“我没想过其实。我不知道……可能信，也可能没有？其实我不太在意这种事。”
“很正常。”我冲她举起手上的打包盒，“虔诚的信徒不会陷入长久迷茫，但显然我们都不是那种人。所以，忧郁的小姐，先回归现实吧，来吃蛋糕。”
窗台有一盆万年青，我摸了摸叶子，感叹：“养得挺好嘛。”
库洛姆说：“这是房东的，不过说送我了。”她又指着那扇半掩的门，“你送的在卧室。”
我走进去，看见床上的被子掀开一半，便提高音量对外面的库洛姆喊：“嗯？没叠被子，被我发现了。”
桌上是半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我送的石竹梅，火红鲜艳，和原来一样，一模一样。我上手摸了摸，真花，还不小心捏下一片花瓣。“库洛姆？这花你换过了吗？”我扒在门框上探出脑袋。
“啊。”她怔愣片刻，像在回忆，最后朝我用力点头，“换过了，但还是那个品种，很漂亮。”
我跟着附和道：“嗯嗯我也觉得。”她花养得很好，我想，比我想象中好。不过我早就看好了新花，橙色花毛茛。这束花本该已经交到“库洛米”手上，但谁让我先遇见“库洛姆”，又鬼使神差看见花店和石竹梅。
她不常待在罗马，我从前却常常从米兰跑回来度假，家里比这有人味些。而且，太空太大，C和F偶尔会出现，但她们毕竟不能给我拿零食，也不能和我共享一盘沙拉。
“库洛姆来和我一起住吧。”我在说出口的同时就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家里的花瓶随时换花。”
当晚我们在家看了阿莫多瓦的《回归》，我在主角唱歌的时候把头靠在库洛姆肩上，伴着歌声流眼泪，让她的肩膀也跟着我颤动。库洛姆没说话，她拿纸巾轻轻按着我脸上的泪珠，光线昏暗，她的眼睛看上去像猫咪，我凑上去拿脸颊肉贴着她的脸颊肉。
半夜将睡未睡的时候我感觉库洛姆睁开眼睛看着我，太累了，我没睁眼，但身体不听使唤，背后涌上凉意，我实在觉得不安。一睁眼，库洛姆还是定定地看着我。
“库洛姆？”我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她和我对视也没有反应，眼珠在转，但眼神格外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也没说会梦游啊。”
“确实有点吓人。”我自言自语，想着C或F快点冒出来和我说说话缓解下恐怖氛围，但这俩人向来自由，我也找不到她们。在我往后蹭着快掉下榻榻米的时候，她闭眼了。这时我才意识到刚刚昏沉时没注意的奇妙，她身上气质陡然变了，从都市怪谈一样的危险角色变回了有棱有角但不会主动攻击的塑像。
在我想起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先是一怔，接着脸红起来，有点羞恼又有点无奈，最后只尴尬地低下头捂着脸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摇头，“没关系，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再之后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库洛姆一直很安静，她会主动打扫和下厨，我们默契地共享一个屋子。她偶尔会出门几天，要为一个老师的课题组干活，这次来罗马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抱歉，不太能透露。”我摆手表示没事，喂她一个小番茄，“辛苦我们库洛姆了。”
假期结束前一个月，有朋友买了新出的音响寄来，我听得手舞足蹈，感觉惊为天人，在家里蹦来蹦去，在高兴时迅速答应了一位朋友的club邀请。库洛姆听歌没我反应这么大，但也高高兴兴一起出门。
裙子是我新买的，路上一眼看中，穿在她身上果然合适，粉紫渐变的小露背，我在背后给她扣扣子。虽然看上去文文静静，库洛姆倒是锻炼很好，每次我出门走累了她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我捏了捏她的大臂，又曲起指节，从她的背中向上划到蝴蝶骨。库洛姆颤抖了下，转身来捏我脸。
club离家有一段距离，我和库洛姆换衣服时玩闹耽搁了会，到晚了点，暖场环节正在收尾。朋友挤过来，端着酒就冲我递，我朝她晃晃车钥匙，挽着库洛姆走到卡座。在这说话音量要大上三倍才能被人听见，虽然没喝，但空气里的酒精好像已经让我醉了。
虽然吃了晚饭，但半夜蹦还是容易累，我在放偏抒情间奏的时候跳回卡座，拿出包里的抹茶味百醇咬一根在嘴里，再挪过去举起盒子，朝库洛姆抬下巴。她张嘴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皱着眉向她摇头。她把我嘴里的饼干拿掉自己吃了，低头打字，给我看手机屏幕：「刚刚有人问我，我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我向四周巡睃，视线和一位之前的朋友对上，她朝我抛了个飞吻。有点麻烦，我知道是谁问的了，希望库洛姆没被冒犯到。拿出手机，再咬上一根百醇，打字给库洛姆看：「不用管她，那是我前女友，分手不太愉快。」又打了一句：「刚刚她说了什么吗？别往心里去，这人就那样。」
手机亮光照着库洛姆的脸，她这次出门戴的是有骷髅图案的黑眼罩，还被我粘了个下唇钉在脸上装饰。club的彩光平等将每个人都变成水中妖精，一道道波纹游动在库洛姆身上，她眼里色彩变幻不断，我想着，紫色配黄蓝粉都很好看诶。再靠近点，我的腿碰上她的，不是往常偏凉的光滑皮肤触感。
她今天穿着灰色丝袜，上面有细细暗暗的藤蔓花纹，被光一照很是打眼。“我品味不错吧。”我点点库洛姆大腿，对她大声说。她朝我点头，放下手机，伸手帮我把几缕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
库洛姆突然变了表情，她挑起眉毛，挤出一个露出上排牙齿的笑，说真的，超像我前女友。她凑近拨弄着我的耳环问：“卡座里戴眼罩的那个亚洲女孩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我扶着她肩膀，笑得直不起腰，半分钟才缓过来调整表情，捏着下巴做沉思状，“不知道，这取决于她。”
“那她怎么想？”她睁大眼睛，又飞速眨了两下，看上去很好奇。
“嗯……”我思考一会，“很难不爱上我吧！”
库洛姆破功笑了，附和着我说：“是是是，很难不爱上你。”
氛围再次高潮的前奏刚响起，我就冲回来把库洛姆拉上。舞池里摩肩擦踵，库洛姆下巴撞到我锁骨上，我揽着她的肩和手臂拍拍表示安抚，又一个没忍住直接抱上去，摸到她后脑勺揉乱头发，在大笑的时候低头亲亲她的脸。
一双手绕上我的脖子，手指的凉意很快消失，变成温润的手臂，收紧、下压，我顺着力道弯腰低头，含住了这个吻。
她闭着眼，我看了两三秒，深蓝色的光在她脸上浮动，像梦一样，我也闭上眼。
club结尾的曲子在车上单曲循环。凌晨两点半，我家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近又这么远，远离club的那条街，外面渐渐安静，我摇下车窗，空气有些湿润，我感觉眼皮和嘴唇都在颤抖。
库洛姆在副驾驶开了一罐可乐，我靠边停下，说：“来一口。”铝罐很凉，衬得我皮肤格外滚烫。音乐中的鼓点采样自心跳，我能也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凑过去靠在库洛姆胸前，耳朵贴在她裙子上，她心跳很快，呼吸起伏带着我，“再来一口。”
这个意外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的名字在无人知晓时变成了“梅露蒂”。F在旁边说：“已经进展到改名换姓的地步了吗？不至于吧！”算了，我没回应，反正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就让她说说话吧。
我和库洛姆吃完饭后又散了会步，晚上有些微风，但一点不冷，我帮她把头发夹上去。互相道别后我打车回家，一边放歌一边等她的消息。F闲着无聊，开始往窗外扔坚果粒和枣子假装自己在过狂欢节，外边一堆幽灵眼巴巴凑过来。我把窗户关上，推着F额头走到沙发上，说：“你克制一下。”
一天傍晚在几个广场慢慢走；一天早上去梵蒂冈博物馆，她拿学生证可以打折，我只能买全价票，我说：“现在才有‘库洛姆也快20岁了’的实感。”
她问：“那你觉得我多少岁？”
我搭上她的肩膀，摩挲着硬硬的欧根纱外衫，“14岁、16岁、26岁？”
她回：“这么反问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是真的啦，我会想起从前的14岁和16岁，但更多是期盼的26岁。”我点头，“我很喜欢库洛姆。”
一天下午去吃牛乳包；一天晚上在法国文化中心听讲座，因为走错路迟到所以坐在后排，结果我俩在手机上聊了一个半小时。
我问她：「要不要来我家看电影？新换的投影，效果超棒。」
「看什么啊？」
我和她对视片刻，最后发：「《罗马假日》？」
她笑起来，没出声，脑袋和肩膀抖动，脸上是弯弯的眼睛和嘴巴，她打字：「要选就选最经典的是吧？」
「是这个理！」
她右眼的纱布一进门就拿掉了，现在戴的是眼罩。我听说了一场车祸和一只失去的眼睛，没经历过苦难的人说不出什么能直抵人心的安慰，我只安静地碰碰她的脸。
最后看的是《萨勒姆的女巫》录像。库洛姆在中途不可控地咬嘴唇，我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嘴角和下巴。结束后我们拥抱在一起，没说一句话。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我亲了亲她的指节，还有她的脸颊与额头。
生理期第二天，我因为痛经醒很早，很久不这样了，C说是因为我最近作息紊乱。家里没有止痛药，我趴在床上继续睡过去。再一睁眼还是看见C，她半透明的身躯拢了一线从窗帘透进的光。我想我看起来应该不太好，她皱着眉，双手搅在一起，小小声说：“我去叫库洛姆？”C知道库洛姆住哪，一个安静古老的街道，离东南边的斗兽场不远，她飘过去用不了多久。
我朝她笑笑：“她看不见你呀。”C泄了气，肩膀塌下一半，手指开始用力蹭能摸到的任何东西——她的另外几根手指。
“定。”我伸出手。她鼓鼓腮帮子，平静下来，又指着手机说：“那你快给她发信息。”接着就闭上眼睛，趴在我的床边。
我能猜到C会喜欢库洛姆，但没想到她的好感度这么高。C不爱出门，对人没有兴趣，我身边朋友她不会多问，但能入她眼的也屈指可数。
库洛姆蹲在我的床边，她的身形有一大部分与C重合，我不由晃神。一只手摸上我的脸，再挪到额头。没那么软，但很温暖，我晃脑袋蹭了蹭。库洛姆维持两秒姿势后才把手拿开，我再睁眼就只能看见她背对着我在桌上翻塑料袋。
她把我扶起来吃药，我看见她圆圆的脑袋，头发有点毛躁。我猜她昨天刚洗头，其实我也一样。明明今天约了出门，已经两天没见了。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好像已经26岁的库洛姆”，是我想象中完美的朋友、姐姐、家人。“睡吧。”她坐在床沿，身子前倾，披散的头发就这么垂下。
闭上眼，放弃视觉。库洛姆不喷香水，之前一起玩的时候她偶尔会沾上我的香水，但几天没见香味也早就散了，现在我什么都闻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睁开眼，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头发从前额、脸侧、脖颈探出来，她很白，头发是深紫色，看上去香香的。
“嗯？”她看我睁眼，不赞同地晃起脑袋。库洛姆头发颤起来，我想到蜘蛛。
我曾在主页转发过那个名为“妈妈”的蜘蛛雕塑，那段时间我情绪不好，库洛姆看到点风吹草动就会来私信我，那次也不例外。很难和任何与我家庭毫无关系的人倾诉，我只含糊说了些“爱”“控制”“愧疚”“保护欲”“爱”，还有“我爱我的妈妈”，就反问了她。
库洛姆是个孤儿，她说但她有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与朋友。话题结束于我俩互发小狗图。她为什么会离开日本，留学？收养？奖学金？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不该多问。
要想活得轻松，最简单就是把自己当成工具，没有对生活的格外希冀就不会有期望落空的悲哀。这回意外是F回答我，她说：“那你去谈恋爱嘛。就算失恋了也和平时一样，都只会说‘好空虚好空虚’。至少在爱情夺走你一切的期间，你不会想那么多。”
她走之前还大声提醒我：“对了，在那之前先把大部分钱存定期。”
我害怕蜘蛛，但喜欢蜘蛛这种意象。“你看过《蜘蛛女之吻》吗？”我闭着眼问她。她的声音两秒后才出现：“没有。”
“好看哦。”我逐渐放松，声音也开始变小，“不过‘蜘蛛女’不是‘蜘蛛女’，这本书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但还是好看？”
“好看。”我说，“我喜欢‘蜘蛛女’，也喜欢那个雕塑。”我不想变成蜘蛛，但想有人变成蜘蛛。
“这样啊。”她沉默了好一会，我在快睡着前恍惚听见有人轻轻说：“那我去看看。”
库洛姆家是个小套间，看上去没什么生活气息，她说她只租两个月，开学后就得回去。在我们还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去法国读大学，开始聊天也是因为她要学法语，而我沉迷日漫。所以我们奇妙地用意大利语进行交流学习。
客厅墙上的挂画的图案是“都灵裹尸布”，我一进门就被这扑面而来的神性震撼到了。库洛姆看着我，又看着挂画，连忙摆手解释：“这是本来就有的。”
“你相信神吗？”我问。刚问完我就笑起来，想起之前被一个奇怪的人也问过类似的话，所以又补上一句：“我不信，也不介意你信或不信。”
她看着我，好像陷入片刻回忆，有点纠结地说：“我没想过其实。我不知道……可能信，也可能没有？其实我不太在意这种事。”
“很正常。”我冲她举起手上的打包盒，“虔诚的信徒不会陷入长久迷茫，但显然我们都不是那种人。所以，忧郁的小姐，先回归现实吧，来吃蛋糕。”
窗台有一盆万年青，我摸了摸叶子，感叹：“养得挺好嘛。”
库洛姆说：“这是房东的，不过说送我了。”她又指着那扇半掩的门，“你送的在卧室。”
我走进去，看见床上的被子掀开一半，便提高音量对外面的库洛姆喊：“嗯？没叠被子，被我发现了。”
桌上是半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我送的石竹梅，火红鲜艳，和原来一样，一模一样。我上手摸了摸，真花，还不小心捏下一片花瓣。“库洛姆？这花你换过了吗？”我扒在门框上探出脑袋。
“啊。”她怔愣片刻，像在回忆，最后朝我用力点头，“换过了，但还是那个品种，很漂亮。”
我跟着附和道：“嗯嗯我也觉得。”她花养得很好，我想，比我想象中好。不过我早就看好了新花，橙色花毛茛。这束花本该已经交到“库洛米”手上，但谁让我先遇见“库洛姆”，又鬼使神差看见花店和石竹梅。
她不常待在罗马，我从前却常常从米兰跑回来度假，家里比这有人味些。而且，太空太大，C和F偶尔会出现，但她们毕竟不能给我拿零食，也不能和我共享一盘沙拉。
“库洛姆来和我一起住吧。”我在说出口的同时就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家里的花瓶随时换花。”
当晚我们在家看了阿莫多瓦的《回归》，我在主角唱歌的时候把头靠在库洛姆肩上，伴着歌声流眼泪，让她的肩膀也跟着我颤动。库洛姆没说话，她拿纸巾轻轻按着我脸上的泪珠，光线昏暗，她的眼睛看上去像猫咪，我凑上去拿脸颊肉贴着她的脸颊肉。
半夜将睡未睡的时候我感觉库洛姆睁开眼睛看着我，太累了，我没睁眼，但身体不听使唤，背后涌上凉意，我实在觉得不安。一睁眼，库洛姆还是定定地看着我。
“库洛姆？”我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她和我对视也没有反应，眼珠在转，但眼神格外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也没说会梦游啊。”
“确实有点吓人。”我自言自语，想着C或F快点冒出来和我说说话缓解下恐怖氛围，但这俩人向来自由，我也找不到她们。在我往后蹭着快掉下榻榻米的时候，她闭眼了。这时我才意识到刚刚昏沉时没注意的奇妙，她身上气质陡然变了，从都市怪谈一样的危险角色变回了有棱有角但不会主动攻击的塑像。
在我想起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先是一怔，接着脸红起来，有点羞恼又有点无奈，最后只尴尬地低下头捂着脸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摇头，“没关系，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再之后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库洛姆一直很安静，她会主动打扫和下厨，我们默契地共享一个屋子。她偶尔会出门几天，要为一个老师的课题组干活，这次来罗马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抱歉，不太能透露。”我摆手表示没事，喂她一个小番茄，“辛苦我们库洛姆了。”
假期结束前一个月，有朋友买了新出的音响寄来，我听得手舞足蹈，感觉惊为天人，在家里蹦来蹦去，在高兴时迅速答应了一位朋友的club邀请。库洛姆听歌没我反应这么大，但也高高兴兴一起出门。
裙子是我新买的，路上一眼看中，穿在她身上果然合适，粉紫渐变的小露背，我在背后给她扣扣子。虽然看上去文文静静，库洛姆倒是锻炼很好，每次我出门走累了她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我捏了捏她的大臂，又曲起指节，从她的背中向上划到蝴蝶骨。库洛姆颤抖了下，转身来捏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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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吃了晚饭，但半夜蹦还是容易累，我在放偏抒情间奏的时候跳回卡座，拿出包里的抹茶味百醇咬一根在嘴里，再挪过去举起盒子，朝库洛姆抬下巴。她张嘴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皱着眉向她摇头。她把我嘴里的饼干拿掉自己吃了，低头打字，给我看手机屏幕：「刚刚有人问我，我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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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亮光照着库洛姆的脸，她这次出门戴的是有骷髅图案的黑眼罩，还被我粘了个下唇钉在脸上装饰。club的彩光平等将每个人都变成水中妖精，一道道波纹游动在库洛姆身上，她眼里色彩变幻不断，我想着，紫色配黄蓝粉都很好看诶。再靠近点，我的腿碰上她的，不是往常偏凉的光滑皮肤触感。
她今天穿着灰色丝袜，上面有细细暗暗的藤蔓花纹，被光一照很是打眼。“我品味不错吧。”我点点库洛姆大腿，对她大声说。她朝我点头，放下手机，伸手帮我把几缕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
库洛姆突然变了表情，她挑起眉毛，挤出一个露出上排牙齿的笑，说真的，超像我前女友。她凑近拨弄着我的耳环问：“卡座里戴眼罩的那个亚洲女孩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我扶着她肩膀，笑得直不起腰，半分钟才缓过来调整表情，捏着下巴做沉思状，“不知道，这取决于她。”
“那她怎么想？”她睁大眼睛，又飞速眨了两下，看上去很好奇。
“嗯……”我思考一会，“很难不爱上我吧！”
库洛姆破功笑了，附和着我说：“是是是，很难不爱上你。”
氛围再次高潮的前奏刚响起，我就冲回来把库洛姆拉上。舞池里摩肩擦踵，库洛姆下巴撞到我锁骨上，我揽着她的肩和手臂拍拍表示安抚，又一个没忍住直接抱上去，摸到她后脑勺揉乱头发，在大笑的时候低头亲亲她的脸。
一双手绕上我的脖子，手指的凉意很快消失，变成温润的手臂，收紧、下压，我顺着力道弯腰低头，含住了这个吻。
她闭着眼，我看了两三秒，深蓝色的光在她脸上浮动，像梦一样，我也闭上眼。
club结尾的曲子在车上单曲循环。凌晨两点半，我家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近又这么远，远离club的那条街，外面渐渐安静，我摇下车窗，空气有些湿润，我感觉眼皮和嘴唇都在颤抖。
库洛姆在副驾驶开了一罐可乐，我靠边停下，说：“来一口。”铝罐很凉，衬得我皮肤格外滚烫。音乐中的鼓点采样自心跳，我能也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凑过去靠在库洛姆胸前，耳朵贴在她裙子上，她心跳很快，呼吸起伏带着我，“再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