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班长谢珊珊从办公室那边回来,手里抱着一沓试卷,她把试卷放在讲台上,而后走到向清的座位前。

    “新同学,老班叫你去一下办公室。”

    向清稍稍抬起头,说了句好,慢慢站起身来。

    谢珊珊没有回去自己的座位,而是跟在向清的身后,见向清朝门外走去,她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下课后的楼层和十几分钟前判若两样,走廊上站满了嘻笑打闹的人,有结伴接水上厕所的女孩,有开着玩笑,跑去小卖部的男生,他们在属于自己合适的年纪里,尽情地绽放着自己,无忧也无虑。

    而向清和这一切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害怕人群的目光,对周围所有的嬉笑谈话已经开启了自我屏蔽,永远低着头,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珊珊跨大了两步,和向清并肩走着,笑着侧过头,“你好,我叫谢珊珊。”

    向清意识到她在跟自己搭话,回过脸,朝她笑了笑,“你好。”

    “刚刚听你介绍,你是叫向清是吧?”

    向清点头。

    谢珊珊扬起笑,“你看起来有点腼腆耶,我们能当朋友吗?”

    不能。

    这是向清脑子里下意识想脱出口的话,但她压住了,淡淡地笑道:“好。”

    谢珊珊看上去很开心,语气都轻快了不少,“真的吗?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我在班里是班长,班上有什么你不太懂的事可以问我,要是班里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告诉我。”

    向清不懂她为什么会希望和自己做朋友,明明才是见了一面的人,但是她也不太在乎这些,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和向清这样一个闷葫芦待在一起超过一周。

    可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命中注定了,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是上天的馈赠。

    上课铃声一响,谢珊珊先回了教室,向清还留在办公室里等着秦雨整理资料。

    秦雨忙完那边的事后,走回了办公桌,看着向清,笑容带上了丝歉意,“刚刚那边有点事,等很久了吗?”

    向清摇头,“没有多久。”

    “好。”

    秦雨坐下,给了一张表给向清,“刚刚有些事忘了说。”

    “由于你是这个学期才转来的,这边的课本已经在上学期发过了,所以待会你得自己去教务处那边拿你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另外虽然你们现在是毕业生了,但是学校在这一学期里可能还是会有一些活动啊什么的,这会要求你们穿校服,一般的升旗也是要穿校服的,所以你看一下你要订秋夏两套吗?”

    向清拿过表,那里一列下来都是要去领的教辅科目和名称以及后面的价钱,“校服要多少钱?”

    “这个价钱不太一样,夏季的105一套,秋季的要160。”

    向清点了点头,“老师我想考虑考虑。”

    “也行,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我这边也不是很急,你在周末给我答复就好。”

    “你先去领资料吧,晚一点的话那边的老师可能要下班了。”

    “好。”

    向清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又恢复了宁静,围栏外载着几棵紫荆花树,风吹得很慢很慢。

    向清慢慢抬起脸,那双瞳干净而纯粹,像不参染一丝杂质的琥珀,而眸下的淡青却异常明显,甚至尾部多出了几抹黑印。

    风缓缓吹过,从向清的T恤底灌入,凉得有些刺骨,裤底的细小丝线也被风吹起,无处可逃。

    向清去了教务处,领完书后回到教室里面已经是空无一人。

    向清有些奇怪,这个点好像还没到放学时间。

    向清把书搬到座位上,一本一本慢慢放入抽屉里,抬起眼扫了一眼白板,看见了上面的课程表。

    原来七班这节是体育课,也难怪呢。

    向清不打算下去了,她想着就当不知道这节是什么课好了,就这样一个人坐在上面,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就挺好的。

    她刚刚在整理抽屉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一本牛皮包裹的书,那本书不厚,边角有些泛黄,向清将它拿了出来,此刻摊在桌面上,正好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向清打开了扉页,下面印刷着的一段小字让她愣了愣——

    一个有趣的灵魂不是来自他人的评价,而是取决于你自身对它的看法。

    向清偶然想起来之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一句话,“别人只有看见你有趣的灵魂,与它契交,才会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她常常问自己,怎么样才算一个有趣的人,怎么样做一个有趣的人,但这么些年的实践经验看来,很显然,向清并不属于那一类人。

    这本书是法国的一个作家写的,时代背景发生在大革命前后,讲的是一个矜贵的富家小姐和有趣的贫困画家相互探讨灵魂的故事。一个出身高贵,一个身份低微,但这好像并不能影响两个有着共同志向的人。

    后面的情节向清还没看到,一开始她只是想着消磨消磨时间,看着看着倒真的有些上头了。

    但教室的门被推开,向清只能急忙地把书合上,桌面上是空的,她没法拿什么东西遮挡住,只能两个手臂合在一起压在书上面,无意地抬头看向门外。

    虽是春季,但空气却异常闷热,带着浓浓的潮湿感,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霉味和土腥。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上衣短袖,运动裤至脚踝,裸露的手臂瘦而有力,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遮住了眉骨。

    或许是刚刚在下面上过体育课的缘故,那人喘着粗气,走到座位上伸手进抽屉里开始瞎捞着什么。

    向清见他从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然后打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两口,他喝得有些急,动作却仍旧慢悠。

    向清继续低着头,也不看书,也没有其他动作,就在等那人快点喝完快点离开,他继续上他的体育课,她继续看她的书。

    周时远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里边坐着位姑娘,但是那人反应挺快,他只能瞧见她将什么东西马上压在手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发呆。

    周时远本来也不太在意,但是当他走近拿水的时候,眸光一瞥,瞧见了那个牛皮边的书,脑子里一闪,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上周许睿奇从他这拿了本书,坐在后面的空位上看着,外边刚好有巡查老师,他直接将书顺势塞到了后面的抽屉里,过后也没想起来。

    现在那个位置坐了人,那本书也自然在她那了。

    周时远倒也没计较那么多这本书在谁手上,喝完水后扯过两张纸擦了下头上大颗的汗珠,而后屈腿坐在了座位上。

    还在后面等着他喝完水出去的向清:“?”

    向清也没再好意思看,毕竟之前在附中读书的时候班上的人是不能看课外书的,不论是什么类型的书籍都不能在学校看,她不知道赫群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她想连附中都那样了,那像赫群这样的学校恐怕只会更加严格。

    向清抬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慢慢地把书往桌角这本挪,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小心翼翼将书合上,想着先放在抽屉里,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当向清准备把书慢慢藏往抽屉的时候,前面那人站了起来,而且转过了身,眼神恰好看着这边。

    向清动作一顿,然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书放进去,然后从抽屉另一侧拿出刚领回来的资料摊开在桌面,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假装看着题。

    周时远掀了掀眼皮,其实他只是想和她说一声,那本书她看完记得还,这是学校图书馆的,但看她默默将书放进抽屉的那刻,周时远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

    向清看着那道离开的身影,整个身子开始慢慢放松,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向清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她就会莫名紧张,浑身紧绷,或许这也是她交不到什么朋友的原因之一。

    放学后向清收拾了下书包,看了看桌面好像也没什么要拿的东西,最后还是背上一个空空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向清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搬来赫群市的,但早在很久的时候,向清就知道这个地方,也来过这里。

    那时这里并不像现在这样繁华,街头是光秃秃的,不过短短几年,这个城市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向清并不着急回家,她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尽量拖延着到家的时间,看见路上放着气球玩闹的小孩,向清也会多看两眼,不过心底没有很大的起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向清对待人和事物的感觉越来越淡,淡到好像它们出现在自己身边都跟向清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她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她看她,也不会在乎别人眼中的温情浪漫,甚至连他们提起来让人热泪的亲情对于向清来说也会显得寡淡很多。

    天色渐渐变暗,巷子口的照路灯泛着暖黄色的光,隔壁老大爷的黑犬被拴在门口不停地朝着向清大叫着。

    向清朝那条狗看了一眼,张着嘴露出一个她认为特别凶恶的表情对着那条黑犬,“你再乱叫,下次我就把你给炖了。”

    那狗像是听懂了向清的话,叫声停止了片刻,不过随后又开始大叫了起来,还愈发凶狠。

    向清阖下眼,叹了口气,走到隔壁的小园子去。

    向清打开围栏的木门,在里面用铁线绕起,从包里掏出钥匙,对着大门的洞孔插进去轻轻扭动了一下,门打开的片刻,向清维持好面上情绪,慢慢走进去。

    这是新租的房子,看上去不是很好,但好歹能住人,主要是这里租金便宜。

    客厅的家具很单一,只有一张小圆桌和两张凳子一把椅子,一个短方形茶柜上放着台小电视,屋子从里面拉上了帘子,显得整个厅内暗了不少。

    向清走到圆桌旁,抬头看了眼搭着腿靠在椅子上拿着遥控机看着球赛的女人,轻声开口,“妈。”

    女人没应,眼皮都没抬一下,她随手抓过放在一旁的瓜子,慢慢嗑起来。

    向清也没再自讨没趣,转过身准备上楼,椅子上的女人稍稍放了下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话音慢慢传出,“他给你打生活费了没?”

    向清脚步顿住,她抿了抿唇,缓声,“没有。”

    宋君岚从椅子上站起身,脚踩着棉拖,在空旷的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她的情绪有些急,说话也急,“你来这也有一周多了吧,他不主动来找你你不会去找他拿吗,我就说他现在过得风光了,哪里还会记得我们娘俩。”

    向清转过身,看着宋君岚,语调慢慢的,“可能他只是暂时忘了。”

    宋君岚冷笑:“你倒是会帮他说话。我告诉你,明天你必须去问他要生活费,不然我可没钱养你,也没钱供你读那什么破书。”

    “他倒是榜上大款了,活得潇洒,留下你这么个破拖油瓶给老娘,说得好听每个月给生活费和读书的钱,到头来还不是要靠老娘千里迢迢来这里找他要。”

    向清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听她吐槽这些没用的话,简单地应和生活费她会去要的,然后便上了楼,一刻都不想多待。

    下面宋君岚依旧还在骂骂咧咧的,对着空气先是说那个人怎么样没良心,杀千刀的,再说到向清怎么样的拖累她,怎么样不堪败家,到最后又骂上了自己。

    “砰——”

    向清稍用力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骂喊声。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窗户打开着,天边出现一抹朦胧的月影。

    向清走到桌椅前,放好书包,将身子靠进椅子里,闭了闭眼。

    宋君岚和向成东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当时的宋君岚家世优渥,长相出众,又是音乐社出了名的才女,俘获了不少追求者。

    而那时的向成东不爱说话,人很孤僻,喜欢一个人待在画室,每天背着画板去到学校池塘边的柳树下坐着,安安静静地画画。

    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孤僻却长得好看的少年吸引了当时倍受追捧的才女,才女沦陷了。开始每天围绕在少年身边,在他学习的时候坐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在他画画的时候站在一旁安静地写着歌谱。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就这样相爱了,大学毕业后宋君岚不顾家里人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了一贫如洗的向成东。两个人婚后也过得很幸福,向成东很宠宋君岚,努力赚着钱养活这个家。

    再到后来,就是两个孩子出生了,孩子的到来无疑是给这个小家增添了更多的温暖,而宋君岚的脸上也常常带着幸福的笑容。

    在向清六岁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父亲出轨了,对方是赫群市有名的千金,宋君岚崩溃地望着慢慢走出家门的向成东,雨后的夜,她发着最毒的誓,诅咒向成东往后余生,永不善终。

    那以后,宋君岚疯了。宋家的主母来看过宋君岚一次,问她后悔了吗,可那时的宋君岚整个人都处在一个疯癫的状态,每天神神叨叨的,无法交流,每天对着空气骂着恶毒的咒。

    向清听外婆和医生说,宋君岚有精神上的病,前期是隐性,而现在受到了刺激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向清也一直以为向成东是婚内出轨的,那时她还很恨他,后来长大了一些,她才知道,宋君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三”。

    向成东和那个女人早就认识了,还和她有个孩子,甚至比宋君岚的两个孩子都要大,宋君岚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连向成东自己也不知道。

    宋君岚的精神症状早在怀向清的时候就有了,那段时间她脾气特别暴躁,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行为,会狠狠咒骂肚子里的孩子,有时还会拿手用力捶着自己的肚子,可是事后她又会特别后悔的哭泣,不停对着还在肚子里的向清道歉。

    向成东早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多次想带她去医院检查,可是宋君岚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还时不时对他发脾气,有时还会对向成东动手。

    后来向清出生了,可能是要维持一个良母的形象,宋君岚对向清倒是很好,但向清却能时时听到他们两个的吵架声,所以后来向成东会离开,向清其实并不意外。

    或许这些年向成东也受够了宋君岚那样的癫狂状态,面对曾经深爱过的初恋,他会作出那样的决定,现在的向清倒也是能理解的。

    但理解归理解,可向清不原谅,却也没那么恨他了。

    外面的月色越来越淡,云层慢慢聚集,直至遮住了那最后一抹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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