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雨夜不时有雷光爆闪,剧烈翻涌的水浪卷出一具具残尸,几个浪头打下后,又消失不见。

    不过半盏茶,声势浩大的舢板队伍连人带船,已经悄无声息地沉入河底沦为鱼虾的口粮。

    四下又静了,只闻风雨声,和惊乍的雷声,但这一切只是为更凶猛的风雨造势罢了。

    当船驶出宽阔的江面,转向一处河道口时,两岸之间突然飞出大量箭矢,直冲流光君的船队而来。

    站在桅杆上的空黎神情淡然,她灵活翻动手里的短刀,雪白的刀刃,在雨水的敲出下,谱出一阙冷硬的杀人乐章。

    桅杆轻颤,空黎的身影消失在雨雾,只依稀看见刀光在游动,而后,箭矢飞来的轨迹即刻改变,如凌乱落雨,簌簌直下。

    “砰砰砰……”又一批箭雨来袭,但这一批的箭矢当中,还夹杂着杀伤力极强的大弩箭,如此情况只凭空黎一人可拦不住。

    眼看箭矢即将逼近,船舷边突然飞出数十名白衣少年,他们身法极快,纵步跃上河岸。

    耀目雷光下,有凛冽的冷剑光在流动,转瞬,藏于山林中的弓弩手就横尸一片。

    他们都是侍奉流光君日常起居的少年,看着年岁不大,一副柔弱书生模样,竟都是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流高手。

    不过,敢来刺杀流光君的人,不可能不了解他的实力。

    果然,就在那群少年人在林中搜查漏网之鱼时,一道道暗器借着雨雾,从密林深处射来。

    “叮叮……”兵刃交击声逐步响起,暗器撞在剑上闪出刺眼的光,少年人反应很快,但还是无法避免的负了伤,并且暗器淬了剧毒,沾之即倒,但凡被暗器擦到的少年,顷刻就失去了行动力。

    还不容人喘息,大批黑衣人从密林中窜出,提着刀剑向少年人杀来。

    就在这时,“嗡——”的一声刺鸣,一柄寒森森地刀从天而降,稳稳落到那些黑衣人身前,刀气震开的余波,将周围雨雾都击穿。

    空黎飞身而落,踩在刀柄上,翻开的兜帽下,露出一张极为冷峻的脸。

    刺客们僵立片刻,随即分散开,对空黎和身后的少年人展开攻势,空黎以一敌三很是轻松,但架不住其后源源不断的杀手,而且后面出场的杀手实力更强。

    薄薰盘坐在桅杆上看着,不时将目光投下甲板上,那些站立不动的护卫,心想:仅凭空黎和那些少年怕是抵不住对面这么多杀手吧。

    念头刚起,以之和为从就出现在甲板上,正当薄薰以为他们要出战时,山林与河岸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批青衣卫,青衣卫行动迅速出手干练,数十个来回间,就配合空黎将那些刺客拿下。

    一场激动人心的秘密刺杀行动,就这般偃旗息鼓下去,甚至连流光君的船都没碰到。

    雨夜漫长,桌案前茶水凉透,池鸢收回目光,起身去往前厅。

    暖橙色的灯火,跟着船身轻微摇晃,长长的垂帘柔纱,随风倾斜到屏风一角,微微掩住那倒影在画屏上的人。

    缀着珍珠的绣鞋,踩在紫竹席上静谧无声,池鸢挑帘而望,只见案前散落满地的竹简书卷,流光君席地而躺,依着软枕,半垂眼看一沓信。

    带着浓重夜色的风雨从西窗灌入,让灯火暗了一瞬,似有察觉,流光君缓缓抬眸,精准地朝池鸢所站的位置凝望。

    目光相对刹那,池鸢走过去:“外面打得那么激烈,你怎么一点都不为所动?”

    流光君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池鸢,看着她在身侧落座,看着她衣裙上被灯火辉映而出的神鸟图案。

    “不为所动?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罢了,怎可分得出我的注意。”

    说完,流光君眸光敛了敛,十分期待地看着池鸢,希望她下一句问出,值得他分出注意力的究竟是什么。

    只可惜池鸢无法领悟他眼中的期待,笑着道:“哦?那这般说,只有那些人杀到脸上来,你才会有所反应?”

    流光君轻轻一笑,伸出手勾起池鸢的衣袖:“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也不会有这种可能。”说着,流光君抬眸睨着池鸢,眸色深处荡漾着一丝难掩的情意,“能让我作出反应的,这世上唯一人。”

    池鸢心下一跳,直白询问:“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总算聪明了一回。”流光君拽起池鸢的衣袖,将她手腕扣握住,拉到身边紧挨着。

    池鸢早已习惯这种亲密方式,没有任何排斥,主动贴上他的胸襟,如此做法惹得流光君诧异一瞬,随后,他便松开扣住的手腕,温柔地牵握住她的手。

    “突然想着来找我,可是因为担心我?”

    “是啊,是有些担心你,你的护卫都出去了,怕你被人刺杀。”池鸢靠在流光君胸口,仰起头注视他。

    流光君低垂眼,背对灯火,他的眸色亦如清透月色,温柔动人。

    “你当真这样想?”说着,流光君又喟叹一声,情不自禁地拥紧池鸢,“放心,我不会有事。”

    池鸢微微挑眉:“这么自信?”

    “不相信?不相信就留在我身边,看看这天下,有何人能威胁我性命。”

    池鸢怔了怔:“有人想杀你,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

    “是谁?”

    “有很多。”

    听着这一派淡然口吻,池鸢有些疑惑地抬眼,流光君眸光转动,低头靠来,抱起她,与她颈项相贴。

    池鸢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但不使力:“什么叫有很多,今晚要杀你的人是谁,你清楚吗?”

    “嗯。”

    “这个人的名字不能说吗?”

    微热的吐息在池鸢耳畔萦绕,只闻流光君低低笑了一声,随后手臂就收紧了,两人之间便再无缝隙。

    “有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此人……颇有些意趣,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池鸢微微提气,继续试探:“那这个人我认识吗?”

    “呵……你不认识,但是他认识你,之前跟在你身后的尾巴,就有他的人在。”

    池鸢思忖了一会,也不在这个谜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她目光一瞥,被散落在手边的竹简吸引。

    被流光君紧紧拥着,池鸢捡竹简的动作有些困难,流光君察觉稍稍放开她。

    池鸢拉开竹简,快速扫视一遍,果然没看错,这竹简上记录的是一些阵法和天地异象之事。

    “你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

    流光君眼神变化了一刻,唇角微勾:“近些时日看的,倒极为有趣。”

    池鸢坐起身,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流光君,流光君目露不解,笑着问:“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池鸢托起颌,伸手轻轻点住他眉心,流光君端坐不动,就那般含笑注视她。

    凝神探了一息,池鸢疑惑地摇摇头,回神时对上流光君的目光,耳根染红,低咳一声,道:“你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流光君目光闪烁一下,浅浅而笑:“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关于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知道你是世人追崇的流光君,你的事大半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流光君听言敛了笑,神情有些认真:“池鸢,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知道。”池鸢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我告诉你,代价是为我留下来,你可愿意?”

    池鸢怔怔地与流光君对视,只觉他眼里的神色似乎有些压抑,同时也隐隐觉得自己问的,和他说的可能不是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我怀疑你不是凡人。”

    此话一出,流光君眉头便蹙了起来,池鸢想了想,接着道:“等等,这个说法也不太对,你是凡人没错,但可能你还有别的身份,又或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封印了,只需一个契机,才能真正揭开你自身的秘密。”

    长久的沉默盘踞在厅室之内,烛火晃动,打在流光君脸上,在他眉眼之间掩出一片朦胧灯影。

    随后,池鸢便看到流光君脸上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神情,他疑惑地看着池鸢道:“且说说,你为何对我生了这种想法?”

    “我也不知道……”池鸢凝眉伸手,去触碰流光君的脸,“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万中无一的神韵天姿之人,可你却没有灵骨。”

    “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即便是仙人投下的分身,至少还有灵气留存,可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凡人之躯,却能轻易破除那日山洞结界,还能让一任妖邪对你退避三舍,如何想,都让人感觉奇怪。”

    听完池鸢的话,流光君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他偶尔抬眸注视池鸢,眼里波动的眸光,宛如窗外被风雨搅动的河水。

    “这些话对常人而言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你就当我没说罢,毕竟这个谜题,我也看不穿。”

    池鸢说完,从流光君脸上抽回手,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流光君抓住。

    “去哪?”

    “这个时辰该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别因为我的话胡思乱想。”

    流光君浅笑一声,缓缓起身,脸上神情亦如从前淡然从容,仿佛刚才因为池鸢那番话困惑的人不是他。

    “是该休息了,走吧,我们一起。”

    “一起,一起干嘛?”池鸢被牵着起身,一脸奇怪地望向流光君。

    “当然是一起入寝了,就如昨夜那般。”

    流光君说的自然而然,池鸢听得却颇为心惊肉跳,她暗自平稳心绪,装作不动声色:“昨夜……昨夜是你求我,我才勉强答应的。”

    “哦,这样啊……”流光君故作恍然,眼底闪过一抹促狭。

    “既如此,那你走吧……好好安歇,我们明日再见……”说完,流光君就松开池鸢的手,挑帘往隔间行去。

    寒风夜雨,流光君衣衫微敞,经风一吹,露出一截莹白的肩项,灯火照影在他颈项处,那一抹淡银色的弯月疤痕上。

    看到此处,池鸢心中一动,出声询问:“空闻呢,还有以之、为从他们呢?为何不来你身边伺候?”

    流光君缓了步,站在屏风一侧回过头:“处理刺客一事去了,今夜数量有些多,是要耽搁一些。”

    池鸢听完神色有些纠结,她蹙眉看着流光君:“他们都去了?”

    “嗯。”流光君轻笑着颔首,随即,脉脉望着池鸢,“不是说要去歇息吗?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池鸢哼了哼,目光有些闪躲:“我……我就是问问罢了……”

    见池鸢没再说下去,流光君眸色一黯,转身向她走来:“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担心我的安危,怎么,现在反倒不担心了,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假话?”

    “才不是!”池鸢极快反驳,一抬眼就看到流光君近在咫尺。

    流光君眉梢一抬,眼里的情意好似揉碎了,散落成一片片挠人心痒的羽毛。

    “好,我相信你不是,那现在我身旁无人,你就不能留下来……保护我吗?”

    看着这双溢了春水的眼眸,池鸢被蛊惑得移不开眼,只是呆呆地轻声回了句好。

    “呵……”一声轻笑贴过池鸢眉梢,接着,她的手再次被牵起,跟着他绕过屏风帘幔,出了厅室。

    直到被流光君引着来到一处雾气氤氲的静室,看到灯影下晃动的水光,池鸢才慢慢回过来神。

    “你,你……你要沐浴,你你,你沐浴带我来做什么?!”池鸢惊怔地脱开流光君的手。

    流光君转过身,半垂的眼眸里酝酿着一团火,他端端笑着,绕有兴味地注视池鸢。

    “安寝之前自然是要沐浴的,更何况这潮湿闷热的夏夜……”

    池鸢微微一滞,瞥了一眼荡漾着花瓣的浴池,红着脸道:“你你自己沐浴就是了,干嘛还拉着我一起进来?”

    流光君上前一步,细细端量池鸢脸上的红霞:“不是你答应的,要保护我的安全,既是如此,自然也该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才对。”

    这话堵得池鸢无言反驳,她暗自思忖一会,勉为其难地点头:“行,我可以留下来,但是你要老实一些,不许对我做奇怪的事。”

    “哗啦”一声响,船身倾斜了一下,晃得水池里的水动荡不休,一部分池水沿着台阶漫出,流到屏风前。

    流光君深吸一口气,湿热的雾气仿佛融进了他眼里,看人时,目光黏腻又灼热。

    “哦?奇怪的事……什么奇怪的事,不说清楚,我不会明白。”

    池鸢脸颊彻底熟透,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流光君:“就是……就是之前你碰我……那种事……不许做知道吗?”

    回答池鸢的是一片诡异的沉默,她极力克制自己狂跳的心,眼睫颤动着抬起,去看流光君的反应。

    但这一下,猝然撞进流光君低敛的眉眼中,好似有什么魔力,如何都逃脱不开。

    流光君唇角漾着笑,神情却是十分淡然:“好,我知道了。”说着,他伸出手,扣住池鸢的手腕,“那这种事,可以对你做吧?”

    池鸢呐呐颔首:“可以。”

    流光君轻笑一声,继续问:“那……可以帮我宽衣沐浴吗?”

    池鸢眼神迷离了片刻,随即义正言辞:“不可以。”

    流光君轻轻挑眉,上前一步,木屐直抵池鸢柔软的绣花鞋面。

    “为何?昨日,你还帮我宽衣了,为何……今日就不行了呢?”

    “这都不是一回事……”池鸢蹙紧眉,扭开头:“昨日是你求我的,而且,我确实有些对不住你……”

    “哦……那我再求你,你能帮帮我吗?”

    说到最后流光君声音都哑了下来,好听的音线配上他刻意压低的语气,极尽蛊惑,那上扬的尾音,一下拨乱了池鸢的心弦。

    “……不,不可以。”

    池鸢撇开头,试图挣开流光君的手,流光君的手是松开了,但她身后却没有了退路,隔着一个屏风,身后就是水光潋滟,温热袭人的浴池,室内弥漫的雾气,让空气越来越稀薄,也让她的呼吸微微急促。

    流光君呼吸略略加粗,吐气声格外明显:“为何呢?”

    “这,这还用问……男女授受不亲,我如何帮你宽衣沐浴?”

    流光君笑了笑,目光自上而下,一寸寸扫视池鸢,那目光如有实质,看得池鸢头皮发麻。

    “怎么,与我同榻而眠时,不在意,帮我宽衣沐浴,却要在意了?”

    池鸢羞恼地瞪了流光君一眼:“这能一样吗?之前,你至少还穿着衣物,但你沐浴要脱光衣物,让我如何看你?”

    流光君眸色一晃,像浸润了葡萄酒液,暗红之中掩藏着呼之欲出的情欲。

    “可之前在栖梧,你直接闯入我的浴池,怎么那个时候,你却敢看呢?”

    池鸢听言一顿,眼神飘忽了下:“我,我也不知道……”

    流光君盯着池鸢看了一会,轻轻一笑,随后一言不发的走到屏风后开始宽衣解带。

    隔着朦胧的雾气,池鸢能很清楚的看见,流光君慢慢扯动腰带的身影,不断蒸腾的热气醺得她心神恍惚,几次想挪开视线,但就是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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