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关了,正是驻守北疆的沈将军回京述职的日子。行伍之人风餐露宿惯了,想着进山里打点野味吃吃,却正好救下她。

    “二公子的骑射愈发好了,日后上了战场定是一员猛将。”沈将军身边的段管事夸赞道。

    “多谢段叔夸奖,都是父亲教得好。”沈长安将弓箭挂在马鞍上,抱拳行礼,想骑马先去查看前面的情况,“那孩儿先行一步。”

    “老段你是知道的,我家那个老大,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偏偏吃喝玩乐最在行,我沈家的指望都在这儿了。”

    沈将军和段管事打趣之际,也骑着马慢慢赶来。

    沈长安走到冷明月的跟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看着她眉头紧锁,表情痛苦似乎陷入了梦魇,于是尝试唤醒她:“这位姑娘,醒一醒。”

    冷明月闷哼一声,似乎没有要醒的迹象。沈长安便再去查看倒地的两个黑衣人,都是一箭毙命。沈长安给其中一人搜了身,胸口的衣服里好像有东西,是块令牌。

    “父亲,树下的姑娘无碍,只是晕过去了。但这两人应是死士,舌下□□,皆已毙命。”沈长安开始汇报刚才的发现,还呈上了在他二人身上搜出的令牌。

    沈将军拿起令牌细细端详,觉得上面的花纹有些眼熟,又给段管事看了一眼。两人默契的对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段管事前去扒开黑衣人的衣服,看到后背上刺有鱼状星宿图案。

    “父亲可是有什么发现?”

    “当年中山灭国后,不少余孽潜入赵国伺机报复。这令牌上的奎木狼就是他们的图腾。前些年这个组织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朔州……”

    沈将军将令牌收进袖中,目光落在树下躺着的小姑娘身上,头发凌乱,小脸煞白,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沈将军好奇,轻轻掰开一看,原来是一枚叶子形状的玉佩。

    此女……莫不是叶家的女娃!

    沈将军一行人不敢过多耽搁,急忙将人送到官驿。

    刚进门,就看见一队驿卒从他们身旁匆匆而去,几乎是倾巢而出,驿站里除了做事的,还剩一位掌柜在柜台算账。

    段管事前去递上进京文书,作揖询问:“敢问掌柜的,这是出了何事?”

    “刚接到奏报,驿站二十里外的官道上有官员被劫杀。”

    “哦?青天白日竟有这档子事,何方蟊贼这么胆大包天?”段管事故作镇惊,其实他们在路上就有此猜测了。

    “朔州刚遭了灾,民怨四起,乱得很,知州一家都被杀了。叶大人赴任路过,许是被流寇盯上了吧。”

    “不知可是京城叶家?”

    “正是。”掌柜翻看着柜台上的账簿,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知将军大人需要几间房?可要酒菜?”

    “三间上房,饭菜不用送上去了,我们自己下来吃。”段管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小声地凑过去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替我们将军请个靠得住的郎中,不要声张。”

    “放心,请将军大人上楼稍作休息。”掌柜连忙从后面厨房将伙计喊出来带路。

    “贵人楼上请。”

    冷明月烧得迷迷糊糊,说着胡话,身体还时不时抽搐。

    掌柜请来的郎中,搭完脉说是风邪侵体,惊悸过度,只开了几副汤药,可喝下去没有任何起色。除了诊金,大夫还另得了一大笔封口费,嘴角都翘上天了。

    沈将军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交代这小姑娘的来历,只说是路上遇到的孤女。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为了高昂的诊金,自告奋勇来医病,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还是后厨烧水的婆婆法子好,帮她用烧酒擦了擦身子,再把桂枝甘草加茯苓研末煮水给她服下,人倒是逐渐醒了过来,只是不思饮食,神色倦怠。

    “丫头别怕,我乃镇北将军沈谦之,年轻时同你祖父叶老太师交好,可护送你回京。”

    沈将军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便没有提及叶家惨状。

    冷明月不语,等于默认了他们将她当成叶家大小姐。千春表姐为她挡箭而死,午夜梦回之际,她常梦见表姐向她哭诉,她发誓一定会查清真相,手刃仇人。

    从此,世间再无冷明月。

    看着她整日昏昏沉沉,日渐消瘦,沈长安向沈将军提了个建议:“父亲,不如将叶小姐尽快送回京中医治吧。”

    “是啊将军,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多时了,可别误了进京的日子。”段管事也劝道。

    沈将军思虑片刻,捻了捻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子,终于拍板,做好了决定。

    “明日一早就动身,租一辆舒适的马车,再要两匹马。”沈将军朝着段管事吩咐下去,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切勿走漏风声,等到了京城再派人去请叶老太师。”

    “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段管事就套好车准备出发了。

    马车在密林夹道的土路上疾驰,渐渐化为一团黑影,只留下一地车辙。山间雾气未散尽,赶路人的蓑衣上已经结出了晶莹的小冻珠。

    沈长安骑在马上,一手甩鞭一手挽缰,飞马如箭,从容潇洒,树林在他身边快速后退,天气阴沉而厚重,但少年意气明媚似骄阳。

    他朝着身后大声喊道:“父亲,我们还有多久到京城?”

    沈将军的速度已经明显跟不上他了,马上颠簸了几个时辰,体力有些不济,累得气喘吁吁。

    “过了前面的驿站就快了,记住这条路,今后你得自己走了。”

    冬日寒气席卷着京城,京郊的梅花渐渐露出了花苞。快马跋涉两日之后,终于到了京城。

    走进玄武门,长街萧瑟,呼啸的风声从枯枝上掠过,听人说前几日京城刚落了场大雪。

    “沈将军,奴才在此恭候多时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沈长安起初没听出来,看到父亲和段叔回头才反应过来。大抵是听惯了北疆粗犷的嗓音,来人吊着嗓子说话,让他很不习惯。

    “有劳公公了。风雪塞途,这才耽搁了些时日。”沈将军恭敬地赔礼,给了身边的段管事一个眼神。果然是跟了沈将军三十年的亲信,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走上前亲切地握住公公的手假意寒暄,实则悄悄塞了一包银子。赵王身边的近侍太监可开罪不得。

    公公也立马笑纳,笑意盈盈地催促沈将军动身:

    “沈将军,陛下有请。”

    沈将军面露难色,眉头微蹙,看了看身后的马车。

    “孩儿从未到过京城,想去好好逛一逛。请父亲放心!”沈长安看出了父亲的忧思,便主动开口,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故意加重了语气。

    “好,那让你段叔跟着你一起去……”沈将军上轿辇前特地嘱咐道。

    “沈公子若是想逛,现下还早着呢。”公公讨好似的向他解释道。

    “多谢公公。晚辈先行告退。”沈长安拱手一礼,坐到马车上,因长街不可纵马,段管事便走在前头牵着马。

    皇宫里,路上的积雪皆已扫除,只有错落有致的屋瓦上斑驳着许多残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斜瓦留下,只是还未落地便已被冻住,在屋檐边结出一条条长长的冰挂。

    乾元殿内。

    沈谦之推开镂空红檀木大门,殿内的陈设依旧,只因他每年都要踏进一次,如今算来已有十五个年头了。赵王独坐高案,被金冠束着的白发又多了些,身上那件玄色龙袍泛着岁月的痕迹,上面用金线绣成的龙纹都有些黯淡无光。

    “臣沈谦之,参见王上。”沈将军跪在地上叩头拜见。

    赵王走下高台,身形有些佝偻,亲自扶起他,“不必多礼。”

    “禀王上,北疆这一年的征兵情况、人口变动、垦田数量、钱谷出入,臣一一造册登记,呈与大王,请大王过目。”沈将军又半跪向赵王呈上自己提前写好的折子,厚厚的两本。

    赵王接过奏折放在手里摩挲,并不急着看,反而欲言又止。

    “十五年了,将军还是不肯告诉寡人她究竟葬在何处吗?”

    “禀王上,舍妹未婚而先孕、孕中而横死,按规矩是进不了沈家祖坟的。”沈将军避重就轻,应答如流而又不失恭敬。

    “终究是寡人对不起她……”

    赵王背着手走上高台,步伐沉重而缓慢,将两只手放在龙椅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杀伐决断的君王也有扼腕叹息的时候。

    “臣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讲!”

    “臣今年四十有七,年轻时行军打仗积劳不少,而北疆事务繁多恐再难胜任,请大王恩准。”

    “沈家代代替寡人镇守北疆,若是换了旁人……”

    “禀大王,臣之二子沈长安出身不好但武艺高强,已接手了他姑姑的绣衣门,近年来也多替臣分担北疆事务,故臣请大王准许沈长安接手北疆的事务。”

    沈将军怕大王拒绝,于是提到了沈姝创立的北疆情报局绣衣门。实际上绣衣门的情报何止北疆,几乎遍及全国。

    “他是庶子,沈夫人也愿意?”

    “臣替大王分忧,不论嫡庶。”

    “准!”

    “叩谢大王。”

    沿着长街走了许久,早市渐渐开了,沿街边的早餐摊上冒起了白雾状的热气,外出采买的人也多了起来。

    沈长安坐在马车外,听见马车里有响动,似是有人轻哼了一声。他微微一笑,淡若清风,对着马车里喃喃道:

    “放心,马上就到家了。”

    “叶千春”此时已经醒了,大眼睛亮亮的,长长的眼睫似蝶翅般沾着几颗小泪珠。沈长安的言语虽然很轻,但隔着帘子她也能清晰地听到,就仿佛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地落在她的心上。

    一路上马车疾驰,北风常常将帘子撬开一个角,让她抬眼就可以看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特别是偶然窥见他唇角的弧度,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多年后忆起,而此刻正是她的情之所起之时。

    对于救命之恩,现在她还在想该如何报答他,可后来啊,就只想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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