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

    一路走来,沈长安见过很多官家大员的府邸,但都比这太师府要气派。只见正门紧闭,院子里隐隐传来哭声。高高的匾额上挂着白帆,墙根下还有未烧尽的纸灰,应该是刚祭拜完不久。

    段管事按着铜环在红漆大门上叩了叩,却没人前来开门。

    “段叔,我们去偏门。”

    太师府面积不大,马车绕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一扇偏僻的小门,但在小巷子里,马车进不去。沈长安站巷子外隐隐能闻到草药香。

    “段叔,你先去敲门,我在马车上守着。”沈长安想着不能把叶小姐一个人丢在这,便让段管事去碰碰运气。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老旧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老妈妈悠悠地探出头来,谨慎地打量着门外,“何人敲门?”

    “这位婆婆,我家乃镇北将军沈大人府上,主人有要事寻老太师,不知可否劳您通传一声?”段管事礼貌地上前作揖行礼。

    “近日府中事多,老大人心力交瘁病倒了,谢绝见客。将军请便吧。”说罢,老妈妈正欲关门。

    “我家主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叶公忧心之事。或许还有个人,老太师一定愿意见。” 段管事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她,单手支着门不让她关上,“再劳您去通传。”

    老妈妈将信将疑,扯着嗓子喊来院中煎药的女使,“小翠,去请贾管事。”

    “是!妈妈帮我看着点火。”女使小跑着去前厅,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了一位上年纪的老管事,约莫六十年纪,外着麻衣,腰间系白色腰带。

    老妈妈见贾管事前来,便自觉退了下去,离去之时还同贾管事耳语了几句。

    贾管事急忙上前来迎接:“近日府中事多,怠慢了远客。失敬失敬!”

    “管事大人,我家主人途经朔州,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叶小姐,特此护送叶小姐回京。”

    “当真?小姐呢?”贾管事听后露出惊讶的神情,眉梢时不时抽动,赶紧出门查看,目光落在巷子口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估计是激动过头了,贾管事脚下有些站不稳。

    “在马车上。”段管事急忙上去搀扶。

    “我没事我没事。”贾管事老泪纵横,时不时用袖子擦拭,“这宅子里总算有一桩喜事了。”

    贾管事颤颤巍巍地走到马车旁,沈长安下车见礼,贾管事回礼之余,对着马车里说道:

    “老奴恭迎小姐回府。”

    小丫头待在马车里,如坐针毡,紧张地掐着自己的虎口,担心自己被揭穿,是坦白呢还是?

    贾管事等了会儿,见车里没有动静,给了沈长安一个求助的眼神。

    沈长安立马会意,轻轻敲了敲车窗,语气温柔,缓缓道:“叶小姐,到家了,下车吧。”

    她怯生生地撩开帘子,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人消瘦得厉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并不急着下车。

    贾管事一眼就瞥见了她腰间系着的叶子玉佩,先王御赐之物,那可是叶家的传家宝。只记得小姐小时候还是个圆润的小馋猫,现在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安静的性子倒和从前一样。

    “路上叶小姐受了惊吓,您多担待些。”沈长安替她打着圆场。

    “不妨事不妨事,小姐已有五年没回过京城了,与老奴难免生疏。老大人病了多日,若是见了小姐一定高兴。”

    听到贾管事提起叶老太师,她不免动容,想到叶夫人的临别嘱托是让她们姐俩去京城找叶祖父,可千春表姐已经不在了,她愿意替表姐好好尽孝。

    “快带我去看看。”贾管事亲自扶着他家小姐走下马车,将众人从偏门请了进去。

    一路上这么长时间,沈长安还是头一次听见她正儿八经地说话,声音轻柔,略有些嘶哑。

    进门穿过回廊,就能看到一个简陋破旧的小戏台,看样子已经荒废许久了。从后院到前厅,这短短几步路,都能感受到府中沉重压抑的气息。来到正堂,中间的桌案上正摆着叶大人和夫人的灵位。

    “日前老大人做主,不停棺不待客,让大人和夫人早日入土为安了。”贾管事一番解释道。

    见此情景,“叶千春”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流下,砸在地上溅起一圈水痕。

    她双腿颤抖着,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撕扯着,最后痛苦地倒在地上。幸亏沈长安身手好,立马拉着她,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千春小姐,千春小姐……”

    意识消失之前,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然而并没有。

    醒来时已到了黄昏,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躺在一张宽敞舒适的大床上,屋内灯烛昏暗,但勉强能看清,纱帘上都是桃之夭夭的纹样。这应该是千春表姐的闺房。

    忽然,她听见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是她自己。许是睡了一整天,现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不知道沈长安是何时走的?明天她该如何面对叶祖父呢?

    不知何时她竟沉沉地睡去,窗边的几声鸟叫让她突然惊醒。卯时的更鼓已经敲过一遍了。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衣架上挂着的粉色小袄,心好像被什么刺痛着,于是趿拉着鞋子走到衣柜边,终于找出一件浅蓝色的小袄换上,刚刚好。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一个小丫鬟模样的人在门外惊呼,这一嗓子把她吓了一跳。人看着倒是不大,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端着盆水进门手忙脚乱地伺候她洗漱。

    “你是何人?”

    “回小姐,奴婢名叫玉芽,昨日贾管事吩咐奴婢来伺候您。”

    “玉芽?多大了?”

    “回小姐,今年刚满十一。”

    两人说话之际,叶老太师匆匆赶来。时隔多年,祖孙俩遥遥一见,都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叶祖父高高瘦瘦的,现在上了年纪,脊背有些弯曲。他两鬓斑白,蓄着长长的胡子,眼神也浑浊没有生气,脸上深深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记忆中的春儿娇憨可爱,总爱穿粉色的衣裳,圆圆的小脸总是红扑扑的,像盛开的桃花,眯眼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奴婢先行告退。”玉芽见叶公前来,识趣地退下。

    玉芽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尴尬的气氛。

    “春儿,你受苦了。”叶老太师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的女娃,说不出的心疼,只是默默地将一个有些褪色的磨喝乐放在妆台上。

    泥娃娃脸蛋圆圆的,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模样,十分惹人喜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衣上的油彩有些褪色,腰间还挂着——那块叶子玉佩。这个磨喝乐是仿着千春表姐的模样捏的!孩童时的玩具想不到叶祖父竟留至今日。

    “祖父,孙女此番进京不易,路上险遭贼人杀害,恳请祖父查清朔州真相,还冷家、叶家一个公道,以慰亡人在天之灵。”

    她跪在祖父跟前,字字泣血。本来她想将身份告知的,但那个磨喝乐勾起了她对亲情的渴望,让她心生胆怯。

    听了她的言辞,叶老太师先是一愣,不由得想起了昨日沈家二郎说的一番话。

    昨日,叶府正堂上。

    沈长安敬香祭拜完,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令牌递给叶老太师。

    “叶公,家父拖我转告您,此事或与二十年前灭国的中山余孽有关。务必要小心,而且这股势力恐已涉及朝堂。”

    ……

    看着她坚毅的目光,叶老太师不忍她小小年纪就心怀仇恨,故作云淡风轻道:“春儿,你父母之事,乃是流寇报复所为,现下朔州的民乱已平,流寇皆已伏法,不必挂心了。”

    “只是流寇所为?”叶老太师的这一番说辞,她明显不信,于是反问道。

    “此事大王已有定论,日后休要再提,徒增伤悲。”叶老太师慈祥地摸了摸脑袋,“祖父老了,咱爷孙俩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从今以后,她就是叶千春。来日方长,朔州的案子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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