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权力漩涡
整个金兰星域，共三个星系，AB双子星是整个星域各种意义上的“中心地带”，称为一级星系。
双子星外围有固若金汤的庞大军事要塞——维多利亚要塞，要塞不远处，有一个近十亿人的预备役空间港——诺亚方舟港。
要塞的另一侧，通往二级星系的方向，有一片天然的卫星乱流。
在整个星域所有公民眼中，双子星像是宇宙的杰作，造物主的宠姬，人类的力量和自然的力量，无不穷尽其能的守护着她。
二级星系住人星九颗，有着庞大的人口数量和经济活力，持续的向双子星输入着人才和资源，他们就像强力引擎，维持着双子星的光芒璀璨。
三级星系与二级星系之间的距离，是一二级星系之间的两倍，三级星系十颗住人星球，但星域联盟似乎对这占了近半数人口和领域的星系的管理，采取的是放任的态度。
或许是鞭长莫及，管理成本太高，也或者是，以星域内目前的科技文明程度，一二级星系已经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封闭系统，过分扩张无益。
具体个中考量，可能也只有星域联盟那群政客最清楚了。
而闵寂星系与三级星系的距离，几乎跟二三星系的距离相等，若从天顶方向向下看，金兰星域的一二三星系和闵寂星系的位置关系，像一个把内角全部拉成钝角的“Z”。
没人修枝打顶，浇水施肥，野蛮生长的三级星系，各个星球之间，或抱团取暖，或互相倾轧，每天都在上演太空歌剧。联盟基本扮演着和稀泥的角色。
章羿回到A星后，去看了他的外公弗瑞斯特·齐格，这位老将军很少跟章羿讨论关于星域联盟内部，军政派别阵营。
他一直以为章羿会走上他父母的老路，去搞学术，没想到这外孙隔着一代人的分崩离析，依旧□□的继承了齐格家族的搞军政基因，出了象牙塔，在几个星球上做了几年业余的社会观察评论家，就一头扎进下议院。
老将军又以为他这种温室苗子，在下议院折腾不了多久肯定知难而退，结果一呆就是好几年，踩过坑，撞过墙，也都扛下来了，老将军不是没留一只眼在他身上，也确实有不忍心他碰壁的时候，暗地里偷偷插过手给他铺路。
比起章羿那对大概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的爹妈，老将军这个外公称职多了，大约隔代人总是更容易心软。
眼下是A星葡萄的季节，老将军没什么别的爱好，但是对葡萄酒收藏情有独钟，每年都要亲自来选原料，章羿跟着他到A星这个最古老的葡萄酒庄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外公实在太不上心，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外公的口味何时变淡了，手里何时多了一支手杖。
老将军从园内游览车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砂土向葡萄架深处走，章羿忙伸手扶住他：“外公你慢些。砂土上不好走。”
老将军侧身看了他好一会儿，伸出手在齐腰的高度比了一下，笑说：“记得你上次跟我来，才这么点大，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章羿对他的家族背景一直是不太上心的，身份资源这种东西，身在其中往往不会过度关注。而齐格家族和章氏在A星某些领域两个世纪的根深蒂固，章羿已经全然不知道含着金汤匙的感觉是什么，他本身就是金汤匙。
然而就像贵族出身的教父厌恶权力，沉迷于上帝和信仰，资本家族出身的艺术家不屑金钱却醉心艺术。章羿并没有仔细想过，他已有的高度是用几代人在政治旋涡中厮杀出来的。
老将军先问起他：“你对三级星系有什么想法？”
章羿吃着葡萄，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轻轻叹了口气，“我只去过摇光星和摇光卫四。毕业后的社会观察评论，是学校和议会指定的星球，都是二级星系，我几乎没有去过三级星系。”
老将军点点头。
章羿接着说，“一二级星系很多地方有战争和动乱，但总有原因，政权或者宗教，联盟也总是很擅长用制衡或者扶植的手段，但是摇光卫四不一样，那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社会性崩塌，废土。”
老将军坐下来缓缓地说起：“摇光卫四是一颗移民星球，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三级星系，联盟都没有余力打理，星域的大数据分析显示，半个世纪内，一二级星系依旧会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系统，各方面，教育医疗，政治经济……你懂我的意思么？”
章羿听着老将军的话，神色渐渐浮出一种失落，但似乎还有些想要据理力争的意气：“我知道，外公是说，现在一二级星系自给自足，暂时不需要用殖民的手段来丰沛自己，如果去治理三级星系，反而可能得不偿失，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老将军似乎是笑了笑：“怎么，觉得联盟冷血么？”
章羿微微摇了摇头：“权力和数据容不下信仰，我懂。但是为什么又不放开三级星系的自治权。”
老将军拍了拍他的手：“有句古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三级星系位置在金兰星域和闵寂星系交界处，十几年前，金兰星域与闵寂之间还有过战争，三级星系是门户，它的统治权，联盟必须握在手里。”
章羿听到这些，心态几乎崩了：“无耻……”
除此之外，无以能概括联盟对三级星系的公民的所作所为。
他在摇光卫四，看着并且参与了那颗星球每一分一毫的规划和建设，他无法接受自己忠于的政府，用这样傲慢的权力，对十颗星球的公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老将军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从不曾干涉过你的信仰和你在议会的工作，但事到如今，你也该试着看看并且走进权力场，我也不瞒着你，摇光卫四武装势力的背后，是军部在操控。”
章羿倏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外公。
老将军点点头：“有些事啊，想要从头说起，都不知道哪里是头……军部的分裂，大概在晶鳞之战的时候图穷匕见。虽然不曾跟你提起，但贵族军部和议会军部这种分割，你在议会这么久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章羿垂着眼，声气死沉：“知道，内阁和两议院之间的角逐一直都有，我没想到，已经到了能分裂军部的程度了。”
“三级星系牵连的太多了……不止金兰星域内部的权力。还有我们所能达到的宇宙范围内，人类的命运……”
老将军过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章羿听得出这句话的分量。
他连疑问都变得小心翼翼地，“外公，你把我打发到摇光卫四……”
是为了让我拿起三级星系这把剑，在A星的权力角逐中，代表齐格家族厮杀么？
他没说下去。
但老将军猜到章羿的欲言又止中，止的是什么。
未经风浪，且谦逊的年轻人，手中的权力能左右一个星域或者许多人的命运时，摇摆和犹豫是必然的。
但是历史的洪流，经历的越多，越敬畏它的叵测，在权力中心的将军，也无法给出指引。
“人在漩涡中心，是没有方向和对错的。”满眼风霜的老人无法给出更多的解答。
章羿深呼了一口气，“外公，我不愿意。”
他不等老将军长篇大论的用那一套家族荣誉、议员职责的废话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先表了态。
似乎觉得这种简单的拒绝不够坚定，他缓缓挺直脊背：“没有人，有权利把自认为高级的意愿强加给别人，而且，对摇光卫四来说，我们家族，甚至A星，都并不见得高级。”
他这些说辞似乎在老将军的预料之中，听完只是笑说：“没有关系，选择权在你手中，孩子，你比这个星域中许多人都幸运，幸运到，还有权力选择不去做什么。”
章羿赌气似的侧过脸，“三级星系的合成兽，军部打算怎么做？”
老将军反问他：“你想怎么做？”
章羿：……
这种感觉让章羿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仿佛他的想法和情绪，都被人一眼看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索性闭嘴了。
老将军拍拍他的手叹了口气：“就是从小太惯着你了。你看看伊阿索。”
章羿听到伊阿索，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伊阿索·拉米亚，他认得那个拉米亚家族的姑娘。
A星没有皇室，拉米亚家族是上议院最显贵的家族。伊阿索从小就众星捧月，以不足三十岁的年龄位列上议院，是拉米亚家族和上议院共同塑造出来的一种秩序的载体。
伊阿索是文学和艺术追逐的缪斯，是荣誉和高贵的代名词，是几乎A星所有公民心甘情愿把权杖双手奉上的女王。
章羿心底漫上来一种绝望，说出的话却带着点质问的语气：“外公，您最大的野心，不是把我养成伊阿索那样，而是让我的信仰都无意识的向您的权力靠拢。”
老将军依旧静静的听他讲，时不时的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索性又说起摇光卫四：“您知道我在摇光卫四上做的事情，这些事情与您的计划是暗合的，您甚至乐得促成这些事。您一步步让我拿着您的权力去为自己的信仰披荆斩棘，直到我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迷失在对权力的追逐里，误以为那还是对信仰的忠诚。外公，我分得清的。”
老将军神情有些恍惚，像陷入什么回忆似的，许久才说：“那就好。”
这一趟葡萄庄园的对话，除了在他窥到深渊后无所适从的状态里，又添了一个数量级的混乱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他很清楚人类历史的发展是随机的，星际时代尤其，而智慧物种的终极进化目的，依然是尽最大能力控制，或者导向，这种令人恐惧的随机和混乱。
他仰在椅子里，盯着终端中虚拟的安全局通行证，好几个小时后，大约是打了个腹稿，才让人工智能连接亚铎。
没算好时间，亚铎在酒吧忙的根本顾不上他。
越云楚也不在，章羿只好跟投影里的星链瞪大小眼。
亚铎把眼光施舍给他的时候，章羿已经困得想终结投影了，连腹稿都忘的没剩几句了。
但他看着投影里的亚铎，竟然害怕告诉他，摇光卫四这一场让人自豪的奋勇，背后竟然是A星军部的金手指。
心不在焉的对话仓促结束后，章羿甚至没有来得及问起越云楚。
他临睡前，设定了人工智能的工作程序，拿到安全局的权限，他能进入很多军部的资源库。他需要从这些信息的蛛丝马迹里，找到军部，甚至一二级星系对三级星系的态度和计划。
联盟安全局虽是一个独立的部门，但其中大部分高层被议会军部渗透控制，而另一个更为神秘的机构摩萨德，姓“拉米亚”，贵族军部实质性的掌权者是拉米亚家族。
这种权力配置，是A星政治中心这群人心知肚明、见怪不怪的。
摇光卫四关于合成兽的整顿，颇有些雷厉风行。
而此时的摇光星却“按下葫芦浮起瓢”，被合成兽的问题，搞得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摇光卫四的议院经过激烈的辩论，散场后的空气中依旧有一股硝烟气，议长斐格拉坐在席位上，盯着只剩下浮尘的投影区。
那个地方，就在二十分钟前，摇光星太空军部的五星上将娜塔莉亚言辞恳切的向摇光卫四求助，关于近期在摇光星和摇光卫四之间的空域，泛滥的，合成兽走私犯和星际海盗。
合成兽的走私在三级星系一直有愈演愈烈之势，三级星系的混乱和星域联盟的不作为是其一，关于闵寂星系的基因，“神奇的民间传说”是其二。
传闻闵寂星系在七个世纪之前，是第一批走向太空的人类，他们的基因被改造过，而且改造的很成功，更适宜太空生存。
至于，既然那么成功，后来为什么没有对其他人类进行改造，大多数人是不会去追问去思考的。
而随着金兰星域和闵寂星系断交，闵寂基因更多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有需求就有买卖。三级星系更是暗黑买卖的天堂。
摇光卫四在极短时间内的雷霆整顿，打乱了原来合成兽走私的路径，大量的走私，避开摇光卫四，涌入摇光星，使得摇光星本也不那么坚固的星球防卫，摇摇欲坠。
而由于传闻愈演愈烈的豢养合成兽的风气，又在这颗星球脆弱的行政管理上，补了一刀。
斐格拉议长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明明摇光卫四前途一片光明，他却比最初，十几年前移民的时候，还要疲惫。
军部长莱瓦折返回议事厅的时候，斐格拉议长的亲卫德伯里上尉端着酒杯，站在议事厅门口。
莱瓦指着酒杯皱眉道：“他上个月还做了脑部手术……”
上尉挠挠头：“议长是军人出身，您比我更了解他，劝也没有用啊。”
莱瓦叹了口气，正要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大约无意中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晚辈、挚友，摁下了开门按钮。
斐格拉议长拍了拍莱瓦的肩膀：“最近多亏了你，我从来没想到，摇光卫四也能有这样一天，安稳，有秩序。十几年前刚移民的时候啊……”
议长似乎也说不下去，摆摆手：“算了，不提了……”
莱瓦看到他眼角微润，握拳在他胸前敲了敲，满不在乎的笑道：“现在还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我知道，你想出兵去援助摇光星。只是我们的公民和军士太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议会上支持出兵的还不到30%，我只是回来说一句，军部永远效忠于您。”
斐格拉议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莱瓦，心里不禁感慨，常年的军旅生活，这位军部长一如十几年前，身形笔挺，气质轩毅，步伐都像尺规画出一样，相比之下，自己被这颗星球的各类事务纠缠的，靠着大量的酒精和尼古丁才能撑下去，虽不至于行将就木，但至少是饱经风霜。
“谢谢。”议长的声音显得如释重负。
莱瓦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这声谢谢，这位为了这颗星球鞠躬尽瘁的议长，是他为数不多的敬佩的人之一，无条件的与他站在一起，是他的职责。
“辛苦您了。”莱瓦轻声道。
斐格拉议长笑了，像多年前一样，下意识的伸手理了一下莱瓦的军装衣领，拍了下莱瓦的肩章，“好好整顿太空军。”
莱瓦敬了个端正的军礼才转身出门。
斐格拉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摇光星沦陷，星际走私海盗以摇光星为据点，摇光卫四作为三级星系，乃至整个星域的边缘星，结果只能是被星际海盗吞噬。
他不想打仗，摇光卫四这么多年的分崩离析，也经不起打了。
但是不打的结果是更不堪设想，三级星系已经是地狱了，他希望自己能给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和后代，一点希望。
他接通站在门口的亲卫德伯里，让他送酒进来，屏幕里的德伯里上尉说：“军部长走的时候把您的酒喝了，让我向您传达，说您今天份的酒量归他了，算他领了您的感谢。”
斐格拉挂断通讯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臭小子……”
即便作为议长，在关系到整个星球的战争上，他也无法一人独断。出兵摇光星的议案得不到通过，军部也只能游弋在摇光卫四的空域内打围星际海盗。
而星际海盗并不傻，他们宁愿多走一倍的路程也不会同时招惹摇光星和摇光卫四。
亚铎听着斐格拉最近几乎每天都有的全球宣讲，就知道，以他这种极其坚定的意志，有了资源后的摇光卫四必然成为三级星系的第一把利剑。
越云楚盯着酒吧的斐格拉演说投影，支着下巴，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发呆。
塔兰托港战役后，越云楚重新回到了空军团，但还是在近地空域。
她离太空军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但亚铎知道，她迟早会进入到那片茫茫宇宙，去寻找她的来处，她的过往。
摇光卫四不是她的归处，甚至金兰星域也不是。
因为塔兰托港的特殊位置和环境，成为了整个星球近地面的军事基地，亚铎为了越云楚，大部分时间在塔兰托港的酒吧。
而由于议会大楼在D区，留在D区的酒吧“凌晨场”，成了斐格拉议长的宣讲大本营，以及章羿的“传教据点”。
丰佑冲进酒吧的时候，跟越云楚那只雪纳瑞一样，亚铎一直以为，丰佑这么着调的孩子，跟乖巧能干的德牧星链是一个品种，没见他这么冒失过。
星链大约也被这反常给惊到了，向来安静沉稳的狗，都忍不住叫了两声。
丰佑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来找越云楚。”
越云楚：……
“找我干嘛。”
言外之意大约是，我跟你不熟。
亚铎觉得即便并肩作战过，越云楚对丰佑却比对章羿还刻薄，给丰佑倒了杯冰柠檬水，训越云楚：“怎么说话呢。”
越云楚撇撇嘴，抱着星链给丰佑翻了个白眼。
丰佑依旧笑着，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乖甜的少年感，但作为摇光卫四的军人，在战场上又有一种野性，这种野不同于越云楚那种横冲直撞，是另外一种果敢。
丰佑笑的眼睛都闪着光：“军部组建黑鸢尾军团，是一只精锐太空军，在各个军种里筛出了三百万人，有我们俩。”
越云楚：！！！
亚铎：……
双子星外围有固若金汤的庞大军事要塞——维多利亚要塞，要塞不远处，有一个近十亿人的预备役空间港——诺亚方舟港。
要塞的另一侧，通往二级星系的方向，有一片天然的卫星乱流。
在整个星域所有公民眼中，双子星像是宇宙的杰作，造物主的宠姬，人类的力量和自然的力量，无不穷尽其能的守护着她。
二级星系住人星九颗，有着庞大的人口数量和经济活力，持续的向双子星输入着人才和资源，他们就像强力引擎，维持着双子星的光芒璀璨。
三级星系与二级星系之间的距离，是一二级星系之间的两倍，三级星系十颗住人星球，但星域联盟似乎对这占了近半数人口和领域的星系的管理，采取的是放任的态度。
或许是鞭长莫及，管理成本太高，也或者是，以星域内目前的科技文明程度，一二级星系已经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封闭系统，过分扩张无益。
具体个中考量，可能也只有星域联盟那群政客最清楚了。
而闵寂星系与三级星系的距离，几乎跟二三星系的距离相等，若从天顶方向向下看，金兰星域的一二三星系和闵寂星系的位置关系，像一个把内角全部拉成钝角的“Z”。
没人修枝打顶，浇水施肥，野蛮生长的三级星系，各个星球之间，或抱团取暖，或互相倾轧，每天都在上演太空歌剧。联盟基本扮演着和稀泥的角色。
章羿回到A星后，去看了他的外公弗瑞斯特·齐格，这位老将军很少跟章羿讨论关于星域联盟内部，军政派别阵营。
他一直以为章羿会走上他父母的老路，去搞学术，没想到这外孙隔着一代人的分崩离析，依旧□□的继承了齐格家族的搞军政基因，出了象牙塔，在几个星球上做了几年业余的社会观察评论家，就一头扎进下议院。
老将军又以为他这种温室苗子，在下议院折腾不了多久肯定知难而退，结果一呆就是好几年，踩过坑，撞过墙，也都扛下来了，老将军不是没留一只眼在他身上，也确实有不忍心他碰壁的时候，暗地里偷偷插过手给他铺路。
比起章羿那对大概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的爹妈，老将军这个外公称职多了，大约隔代人总是更容易心软。
眼下是A星葡萄的季节，老将军没什么别的爱好，但是对葡萄酒收藏情有独钟，每年都要亲自来选原料，章羿跟着他到A星这个最古老的葡萄酒庄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外公实在太不上心，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外公的口味何时变淡了，手里何时多了一支手杖。
老将军从园内游览车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砂土向葡萄架深处走，章羿忙伸手扶住他：“外公你慢些。砂土上不好走。”
老将军侧身看了他好一会儿，伸出手在齐腰的高度比了一下，笑说：“记得你上次跟我来，才这么点大，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章羿对他的家族背景一直是不太上心的，身份资源这种东西，身在其中往往不会过度关注。而齐格家族和章氏在A星某些领域两个世纪的根深蒂固，章羿已经全然不知道含着金汤匙的感觉是什么，他本身就是金汤匙。
然而就像贵族出身的教父厌恶权力，沉迷于上帝和信仰，资本家族出身的艺术家不屑金钱却醉心艺术。章羿并没有仔细想过，他已有的高度是用几代人在政治旋涡中厮杀出来的。
老将军先问起他：“你对三级星系有什么想法？”
章羿吃着葡萄，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轻轻叹了口气，“我只去过摇光星和摇光卫四。毕业后的社会观察评论，是学校和议会指定的星球，都是二级星系，我几乎没有去过三级星系。”
老将军点点头。
章羿接着说，“一二级星系很多地方有战争和动乱，但总有原因，政权或者宗教，联盟也总是很擅长用制衡或者扶植的手段，但是摇光卫四不一样，那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社会性崩塌，废土。”
老将军坐下来缓缓地说起：“摇光卫四是一颗移民星球，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三级星系，联盟都没有余力打理，星域的大数据分析显示，半个世纪内，一二级星系依旧会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系统，各方面，教育医疗，政治经济……你懂我的意思么？”
章羿听着老将军的话，神色渐渐浮出一种失落，但似乎还有些想要据理力争的意气：“我知道，外公是说，现在一二级星系自给自足，暂时不需要用殖民的手段来丰沛自己，如果去治理三级星系，反而可能得不偿失，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老将军似乎是笑了笑：“怎么，觉得联盟冷血么？”
章羿微微摇了摇头：“权力和数据容不下信仰，我懂。但是为什么又不放开三级星系的自治权。”
老将军拍了拍他的手：“有句古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三级星系位置在金兰星域和闵寂星系交界处，十几年前，金兰星域与闵寂之间还有过战争，三级星系是门户，它的统治权，联盟必须握在手里。”
章羿听到这些，心态几乎崩了：“无耻……”
除此之外，无以能概括联盟对三级星系的公民的所作所为。
他在摇光卫四，看着并且参与了那颗星球每一分一毫的规划和建设，他无法接受自己忠于的政府，用这样傲慢的权力，对十颗星球的公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老将军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从不曾干涉过你的信仰和你在议会的工作，但事到如今，你也该试着看看并且走进权力场，我也不瞒着你，摇光卫四武装势力的背后，是军部在操控。”
章羿倏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外公。
老将军点点头：“有些事啊，想要从头说起，都不知道哪里是头……军部的分裂，大概在晶鳞之战的时候图穷匕见。虽然不曾跟你提起，但贵族军部和议会军部这种分割，你在议会这么久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章羿垂着眼，声气死沉：“知道，内阁和两议院之间的角逐一直都有，我没想到，已经到了能分裂军部的程度了。”
“三级星系牵连的太多了……不止金兰星域内部的权力。还有我们所能达到的宇宙范围内，人类的命运……”
老将军过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章羿听得出这句话的分量。
他连疑问都变得小心翼翼地，“外公，你把我打发到摇光卫四……”
是为了让我拿起三级星系这把剑，在A星的权力角逐中，代表齐格家族厮杀么？
他没说下去。
但老将军猜到章羿的欲言又止中，止的是什么。
未经风浪，且谦逊的年轻人，手中的权力能左右一个星域或者许多人的命运时，摇摆和犹豫是必然的。
但是历史的洪流，经历的越多，越敬畏它的叵测，在权力中心的将军，也无法给出指引。
“人在漩涡中心，是没有方向和对错的。”满眼风霜的老人无法给出更多的解答。
章羿深呼了一口气，“外公，我不愿意。”
他不等老将军长篇大论的用那一套家族荣誉、议员职责的废话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先表了态。
似乎觉得这种简单的拒绝不够坚定，他缓缓挺直脊背：“没有人，有权利把自认为高级的意愿强加给别人，而且，对摇光卫四来说，我们家族，甚至A星，都并不见得高级。”
他这些说辞似乎在老将军的预料之中，听完只是笑说：“没有关系，选择权在你手中，孩子，你比这个星域中许多人都幸运，幸运到，还有权力选择不去做什么。”
章羿赌气似的侧过脸，“三级星系的合成兽，军部打算怎么做？”
老将军反问他：“你想怎么做？”
章羿：……
这种感觉让章羿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仿佛他的想法和情绪，都被人一眼看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索性闭嘴了。
老将军拍拍他的手叹了口气：“就是从小太惯着你了。你看看伊阿索。”
章羿听到伊阿索，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伊阿索·拉米亚，他认得那个拉米亚家族的姑娘。
A星没有皇室，拉米亚家族是上议院最显贵的家族。伊阿索从小就众星捧月，以不足三十岁的年龄位列上议院，是拉米亚家族和上议院共同塑造出来的一种秩序的载体。
伊阿索是文学和艺术追逐的缪斯，是荣誉和高贵的代名词，是几乎A星所有公民心甘情愿把权杖双手奉上的女王。
章羿心底漫上来一种绝望，说出的话却带着点质问的语气：“外公，您最大的野心，不是把我养成伊阿索那样，而是让我的信仰都无意识的向您的权力靠拢。”
老将军依旧静静的听他讲，时不时的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索性又说起摇光卫四：“您知道我在摇光卫四上做的事情，这些事情与您的计划是暗合的，您甚至乐得促成这些事。您一步步让我拿着您的权力去为自己的信仰披荆斩棘，直到我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迷失在对权力的追逐里，误以为那还是对信仰的忠诚。外公，我分得清的。”
老将军神情有些恍惚，像陷入什么回忆似的，许久才说：“那就好。”
这一趟葡萄庄园的对话，除了在他窥到深渊后无所适从的状态里，又添了一个数量级的混乱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他很清楚人类历史的发展是随机的，星际时代尤其，而智慧物种的终极进化目的，依然是尽最大能力控制，或者导向，这种令人恐惧的随机和混乱。
他仰在椅子里，盯着终端中虚拟的安全局通行证，好几个小时后，大约是打了个腹稿，才让人工智能连接亚铎。
没算好时间，亚铎在酒吧忙的根本顾不上他。
越云楚也不在，章羿只好跟投影里的星链瞪大小眼。
亚铎把眼光施舍给他的时候，章羿已经困得想终结投影了，连腹稿都忘的没剩几句了。
但他看着投影里的亚铎，竟然害怕告诉他，摇光卫四这一场让人自豪的奋勇，背后竟然是A星军部的金手指。
心不在焉的对话仓促结束后，章羿甚至没有来得及问起越云楚。
他临睡前，设定了人工智能的工作程序，拿到安全局的权限，他能进入很多军部的资源库。他需要从这些信息的蛛丝马迹里，找到军部，甚至一二级星系对三级星系的态度和计划。
联盟安全局虽是一个独立的部门，但其中大部分高层被议会军部渗透控制，而另一个更为神秘的机构摩萨德，姓“拉米亚”，贵族军部实质性的掌权者是拉米亚家族。
这种权力配置，是A星政治中心这群人心知肚明、见怪不怪的。
摇光卫四关于合成兽的整顿，颇有些雷厉风行。
而此时的摇光星却“按下葫芦浮起瓢”，被合成兽的问题，搞得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摇光卫四的议院经过激烈的辩论，散场后的空气中依旧有一股硝烟气，议长斐格拉坐在席位上，盯着只剩下浮尘的投影区。
那个地方，就在二十分钟前，摇光星太空军部的五星上将娜塔莉亚言辞恳切的向摇光卫四求助，关于近期在摇光星和摇光卫四之间的空域，泛滥的，合成兽走私犯和星际海盗。
合成兽的走私在三级星系一直有愈演愈烈之势，三级星系的混乱和星域联盟的不作为是其一，关于闵寂星系的基因，“神奇的民间传说”是其二。
传闻闵寂星系在七个世纪之前，是第一批走向太空的人类，他们的基因被改造过，而且改造的很成功，更适宜太空生存。
至于，既然那么成功，后来为什么没有对其他人类进行改造，大多数人是不会去追问去思考的。
而随着金兰星域和闵寂星系断交，闵寂基因更多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有需求就有买卖。三级星系更是暗黑买卖的天堂。
摇光卫四在极短时间内的雷霆整顿，打乱了原来合成兽走私的路径，大量的走私，避开摇光卫四，涌入摇光星，使得摇光星本也不那么坚固的星球防卫，摇摇欲坠。
而由于传闻愈演愈烈的豢养合成兽的风气，又在这颗星球脆弱的行政管理上，补了一刀。
斐格拉议长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明明摇光卫四前途一片光明，他却比最初，十几年前移民的时候，还要疲惫。
军部长莱瓦折返回议事厅的时候，斐格拉议长的亲卫德伯里上尉端着酒杯，站在议事厅门口。
莱瓦指着酒杯皱眉道：“他上个月还做了脑部手术……”
上尉挠挠头：“议长是军人出身，您比我更了解他，劝也没有用啊。”
莱瓦叹了口气，正要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大约无意中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晚辈、挚友，摁下了开门按钮。
斐格拉议长拍了拍莱瓦的肩膀：“最近多亏了你，我从来没想到，摇光卫四也能有这样一天，安稳，有秩序。十几年前刚移民的时候啊……”
议长似乎也说不下去，摆摆手：“算了，不提了……”
莱瓦看到他眼角微润，握拳在他胸前敲了敲，满不在乎的笑道：“现在还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我知道，你想出兵去援助摇光星。只是我们的公民和军士太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议会上支持出兵的还不到30%，我只是回来说一句，军部永远效忠于您。”
斐格拉议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莱瓦，心里不禁感慨，常年的军旅生活，这位军部长一如十几年前，身形笔挺，气质轩毅，步伐都像尺规画出一样，相比之下，自己被这颗星球的各类事务纠缠的，靠着大量的酒精和尼古丁才能撑下去，虽不至于行将就木，但至少是饱经风霜。
“谢谢。”议长的声音显得如释重负。
莱瓦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这声谢谢，这位为了这颗星球鞠躬尽瘁的议长，是他为数不多的敬佩的人之一，无条件的与他站在一起，是他的职责。
“辛苦您了。”莱瓦轻声道。
斐格拉议长笑了，像多年前一样，下意识的伸手理了一下莱瓦的军装衣领，拍了下莱瓦的肩章，“好好整顿太空军。”
莱瓦敬了个端正的军礼才转身出门。
斐格拉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摇光星沦陷，星际走私海盗以摇光星为据点，摇光卫四作为三级星系，乃至整个星域的边缘星，结果只能是被星际海盗吞噬。
他不想打仗，摇光卫四这么多年的分崩离析，也经不起打了。
但是不打的结果是更不堪设想，三级星系已经是地狱了，他希望自己能给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和后代，一点希望。
他接通站在门口的亲卫德伯里，让他送酒进来，屏幕里的德伯里上尉说：“军部长走的时候把您的酒喝了，让我向您传达，说您今天份的酒量归他了，算他领了您的感谢。”
斐格拉挂断通讯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臭小子……”
即便作为议长，在关系到整个星球的战争上，他也无法一人独断。出兵摇光星的议案得不到通过，军部也只能游弋在摇光卫四的空域内打围星际海盗。
而星际海盗并不傻，他们宁愿多走一倍的路程也不会同时招惹摇光星和摇光卫四。
亚铎听着斐格拉最近几乎每天都有的全球宣讲，就知道，以他这种极其坚定的意志，有了资源后的摇光卫四必然成为三级星系的第一把利剑。
越云楚盯着酒吧的斐格拉演说投影，支着下巴，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发呆。
塔兰托港战役后，越云楚重新回到了空军团，但还是在近地空域。
她离太空军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但亚铎知道，她迟早会进入到那片茫茫宇宙，去寻找她的来处，她的过往。
摇光卫四不是她的归处，甚至金兰星域也不是。
因为塔兰托港的特殊位置和环境，成为了整个星球近地面的军事基地，亚铎为了越云楚，大部分时间在塔兰托港的酒吧。
而由于议会大楼在D区，留在D区的酒吧“凌晨场”，成了斐格拉议长的宣讲大本营，以及章羿的“传教据点”。
丰佑冲进酒吧的时候，跟越云楚那只雪纳瑞一样，亚铎一直以为，丰佑这么着调的孩子，跟乖巧能干的德牧星链是一个品种，没见他这么冒失过。
星链大约也被这反常给惊到了，向来安静沉稳的狗，都忍不住叫了两声。
丰佑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来找越云楚。”
越云楚：……
“找我干嘛。”
言外之意大约是，我跟你不熟。
亚铎觉得即便并肩作战过，越云楚对丰佑却比对章羿还刻薄，给丰佑倒了杯冰柠檬水，训越云楚：“怎么说话呢。”
越云楚撇撇嘴，抱着星链给丰佑翻了个白眼。
丰佑依旧笑着，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乖甜的少年感，但作为摇光卫四的军人，在战场上又有一种野性，这种野不同于越云楚那种横冲直撞，是另外一种果敢。
丰佑笑的眼睛都闪着光：“军部组建黑鸢尾军团，是一只精锐太空军，在各个军种里筛出了三百万人，有我们俩。”
越云楚：！！！
亚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