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袭青绿道袍小女冠装束的苏隐躲在车帘后，牛车踩着午后春光在稀疏的新绿中前行。
牛车是宫中而来，车夫是太极宫中的小太监，午后赶来与她通报，太上皇召见。
李璎诧然，因为她前几日与太上皇有过不快的会面。
太极宫是太上皇的行宫，虽不能说凄冷萧索，但总比不上往昔做皇帝时在兴庆宫的光景。
牛车径直入了宫门，停在离神龙殿侧门外，李璎本要跟着小太监进去，却被禁军给拦在外头，说是太上皇因术士进殿布置阵法而勃然大怒，如今命人将神龙殿关闭，今日不见任何人。
“无妨，烦请绿遥姑姑出来相见。”李璎倒是不急，对突兀出现的术士也颇为好奇，“不知者术士是哪位高人？”
禁军如实道：“是小袁天师，奉皇后之命，来神龙殿驱邪。”
李璎离开长安数年，没听过这位天师的名号。
“我好像闻到了奇怪的香味。”苏隐声音透着天真无邪，如狗狗一般吸着鼻子寻找气息的来源，“我们过去看看？”
李璎见他手搭凉棚张望着内殿墙外的角落，盛水的大缸上浮着飘萍，但新插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绯色小旗。
苏隐似乎因为是夜里生的魂体，白日里有些畏光，连眼神也不太好，走路跌跌撞撞的，李璎只得拉住他的手。
“我都二十六了，他魂体不过十四，就是个小辈。”
李璎第一次牵男子的手，明明是个魂体，又被她做成傀儡，但她似乎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宫道夹杨柳，春风正拂面，她心头那半分羞赫感刚散，侧头就见苏隐在淡淡春光里耳廓微红。
少年身姿颀长，有着少年特有的单薄，那双因畏光而微敛却水光润泽的杏眼，格外灵动，女冠装束以及眉心红痣给他添了几分鲜活的少女娇艳气息。
像是灼灼夭夭的桃花。
不知道长大了是个什么样的妖孽。
李璎想起午后让他换女装时，少年差点把屋顶掀了的事，李璎不擅与人相处，最后冷脸让他从女冠和太监里选一个。
女冠服是她的旧衣，十年前她跟少年相见时，就是穿着这套旧道袍。少年见到熟悉之事，终于妥协。
“你认得是阵法旗子？”李璎不曾学过阵法，了解甚少，没想到这个魂体少年，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书里看过阵法之说，应该错不了。你看那旗子上还有奇怪的图案，也不知是什么妖兽？”
李璎自己是普通人，只不过随师父学术法才成了术士，而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这方面的灵通，看来苏隐就是这类人。
李璎手心微有汗，松开少年，上前仔细看旗面绘着的图案，看爪形，似鸟类。
“画得还挺似模似样。”苏隐凑近了看，甚至想要伸手去把旗子给摘下来。
李璎远远瞥见有宫女自长廊来迎她，对苏隐道：“别动，不看了。”
苏隐眉眼乖顺中带着跳跃的光，“还要牵手。”
少年扯住了她的袖袍一角，两人皆是着道士袍，只不过苏隐这套是新的，浅淡的青绿。
有风袭来，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略鼓，浅淡鹅黄的袍是洗旧的色，她在袖袍之下悄然攥住苏隐的手腕。
宫女绿遥对她行礼，脸上挂着不安与焦灼，“虫娘，你回来我就安心了。”
“这几日，连太华公主也晕倒了！再也瞒不下去，皇后娘娘一早就命小袁天师进寝殿布阵，本要今夜驱邪，被太上皇知晓，发了好一通脾气。”
“那天师呢？”
“被太上皇命禁军给轰走了。如今圣人也在病中，太子监国处理正事忙碌不已，皇后监理宫中内务，就算我们不说，但这神龙殿夜传歌声的诡事如何隐瞒？太华公主晕迷的事如何隐瞒？”
迎接她的宫女绿遥双鬓已有白发，是这太极宫中资历最老的宫女，当年在长安沦陷前跟着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西逃侍奉，是如今太上皇身边不多可信赖之人。
绿遥姑姑是看着她长大的，此番去信终南，请她下山也是绿遥的手笔。
去年暮冬，李璎在草庐喂鹤，山间修行闭塞交通，但这几年宫中的消息并不曾断，比如她的父亲在益州退位成了太上皇。
太上皇回长安过了一小段安稳父慈子孝的日子后，离开了他多年住所兴庆宫，搬去了太极宫，宣告自己再也不理政事。
老人病中落寞，心爱的杨氏贵妃已逝，亲侍被赶出长安。他手无权力，像是一副旧藏画卷渐被封于匣中。
于是有人从库房里寻出先贵妃的藏物水晶屏风奉上，虽然贵妃不曾用过，于他来说也算是个念想。
就在那屏风用了不到几日，收拾床褥的宫女枫诗发现屏风上原本绘制的四美人不见了，就在那晚值夜，她看到四美人簇拥着一位熟悉的宫装丽人从帷幕后出现。
病中的太上皇见之若狂，牵着丽人的手在榻前倾述衷肠。
那丽人分明就是太上皇挚爱的宠妃，已经死去数年的杨贵妃。
枫诗却吓得瑟瑟发抖，跪在榻前不敢言语，其他值夜宫人被下令驱离内殿，守在外面。
本以为只是一夜幻影，没想一连三夜都是如此，且寝殿中夜夜有丝竹管弦以及欢悦歌声传出。
枫诗迫于太上皇的警告不敢泄露半点风声，绿遥看出了端倪，某夜悄然随枫诗进了内殿。
绿遥见着枫诗为恍如在生的杨贵妃梳妆打扮，见着贵妃与太上皇饮酒舞蹈，一切仿佛回到了昔日繁盛光灿之时。
绿遥身上一直带着李璎送的护身符，当贵妃触碰到她时，顿时发出痛苦的□□，手指像是被火灼过。
于是绿遥被太上皇一声令下拒之寝殿外。
第二日，枫诗不见了，接替了枫诗的宫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一连消失七人后，绿遥终于忍不住托人快马送信给李璎。
李璎骑驴踏雪而归，正值新年，与父亲久别重逢的宴饮上，她呈上这些年与师父炼制的补身丹药，病中的老人命她抬头，浑浊的目光久久凝视她的脸庞，问她这些年习了什么术法。
她答：“师父教我驾驭傀儡术，等待年节能为太上皇添趣。”
太上皇被她的话逗笑，他似乎想起来她从小就是跟自己玩的女孩，宫中的皮影，傀儡都是她从小的玩伴。
笑着笑着，老人声音略带怅然与哽咽地吟了一首诗。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虫娘，你说我现在像不像一只傀儡？”这是父亲在问孩子，虫娘是李璎的小名。
父亲的儿女众多，而她是唯一一个不被承认、没有封号的女儿。
只因为她出生在九月，亦被称为玄月，玄字犯了父亲李隆基的名讳，为父不喜。
所以李璎从未与父亲如此亲近过，不知如何回答，沉默间断绝了父女间稀有的交心机会。
“既然我已然是老翁是傀儡，你就让阿耶做做梦吧，别来打扰我和玉环。”
父亲像是窥见了她的来意，带着威利却虚弱的口吻命令她不得靠近，不得插手，那躲在帷幕后的贵妃娘娘如绢画上的魅影，偷偷目送她离开。
李璎也与绿遥一般被禁止入寝殿，但她从库房名录里得知水晶屏风有一对，只要找到另一个，她就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姑姑先带我去看看太华公主吧，顺便解决这个家伙的麻烦。”李璎说罢，感到少年的手在她袍内用力晃了晃，似在表示不满。
她不理，仍对绿遥道：“对了，屏风我弄到了，待会你看看，是否跟太上皇床头的那扇一样。”
水晶屏风，共有一对，每扇绘有四名宫装美人，是当年太上皇宠爱的杨贵妃之物，她将其中一扇送给了堂兄右相杨国忠。
另一扇赠给了广平王妃崔氏，崔王妃去世后，这扇屏风被人献给了太上皇。
时隔多年，杨家兄妹已死在太上皇西逃的马嵬驿。
想来当初杨国忠撺掇着太上皇西逃时，没有来得及将此物带走。
后来长安百姓知道皇帝弃了京都，民心大乱，没等贼乱进来掠抢，城内抢劫权贵富户事件频发，连皇宫也为曾经免于难。
想来这屏风是被人盗走再卖给了琉璃阁。
琉璃阁售卖物品会将购买者的身家来历都探查清楚，所谓一物一主，也是保证他们卖贼赃的事不被泄露。
在房中，李璎将屏风交给她看个仔细，但绿遥脸色一变，“就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这上面怎么没有了美人图？”
“姑姑夜间不是见了美人娘娘们吗？这里自然已经没了。”李璎不知如何安抚绿遥，只能岔开话题，“这屏风真可贵呢，用光了我多年积蓄。”
绿遥疑惑：“那要它如何用？我只知你会除妖灭鬼的本事，可为何那一日你明明也见到了……却不出手？”
李璎悠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姑姑啊，我并不会除妖也不会灭鬼，而且那一日我见到的，并不是妖鬼，而是忆魂。”
“记忆的一道影子，因人的执念活起来了。”
李璎目光定定落在了正趴在窗边看宫墙上迎春花的少年苏隐，心中不知多少转折，“若没有执念，怎么能唤出忆魂来呢？”
绿遥猜测道：“所以太上皇是因为思念先贵妃才……”
“沉溺在自己记忆美梦里，对于一个将行暮年的人，并不算坏事。”李璎神情淡漠的样子，让绿遥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
“可是总不能让无辜清醒的人也一起拉入梦中啊。”面对绿遥不安，她不再卖关子，“两扇屏风是一个可以相通的世界，姑姑不是奇怪这边的美人图消失了么？那当然是被叫到那一边，陪着贵妃与太上皇了啊。”
“三千无穷界，万物皆有灵。幻境是灵物，是活的，姑姑，切莫让宫人在夜晚靠近太上皇的寝殿，否则会有更多人失魂，永远困于其中。”
一袭青绿道袍小女冠装束的苏隐躲在车帘后，牛车踩着午后春光在稀疏的新绿中前行。
牛车是宫中而来，车夫是太极宫中的小太监，午后赶来与她通报，太上皇召见。
李璎诧然，因为她前几日与太上皇有过不快的会面。
太极宫是太上皇的行宫，虽不能说凄冷萧索，但总比不上往昔做皇帝时在兴庆宫的光景。
牛车径直入了宫门，停在离神龙殿侧门外，李璎本要跟着小太监进去，却被禁军给拦在外头，说是太上皇因术士进殿布置阵法而勃然大怒，如今命人将神龙殿关闭，今日不见任何人。
“无妨，烦请绿遥姑姑出来相见。”李璎倒是不急，对突兀出现的术士也颇为好奇，“不知者术士是哪位高人？”
禁军如实道：“是小袁天师，奉皇后之命，来神龙殿驱邪。”
李璎离开长安数年，没听过这位天师的名号。
“我好像闻到了奇怪的香味。”苏隐声音透着天真无邪，如狗狗一般吸着鼻子寻找气息的来源，“我们过去看看？”
李璎见他手搭凉棚张望着内殿墙外的角落，盛水的大缸上浮着飘萍，但新插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绯色小旗。
苏隐似乎因为是夜里生的魂体，白日里有些畏光，连眼神也不太好，走路跌跌撞撞的，李璎只得拉住他的手。
“我都二十六了，他魂体不过十四，就是个小辈。”
李璎第一次牵男子的手，明明是个魂体，又被她做成傀儡，但她似乎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宫道夹杨柳，春风正拂面，她心头那半分羞赫感刚散，侧头就见苏隐在淡淡春光里耳廓微红。
少年身姿颀长，有着少年特有的单薄，那双因畏光而微敛却水光润泽的杏眼，格外灵动，女冠装束以及眉心红痣给他添了几分鲜活的少女娇艳气息。
像是灼灼夭夭的桃花。
不知道长大了是个什么样的妖孽。
李璎想起午后让他换女装时，少年差点把屋顶掀了的事，李璎不擅与人相处，最后冷脸让他从女冠和太监里选一个。
女冠服是她的旧衣，十年前她跟少年相见时，就是穿着这套旧道袍。少年见到熟悉之事，终于妥协。
“你认得是阵法旗子？”李璎不曾学过阵法，了解甚少，没想到这个魂体少年，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书里看过阵法之说，应该错不了。你看那旗子上还有奇怪的图案，也不知是什么妖兽？”
李璎自己是普通人，只不过随师父学术法才成了术士，而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这方面的灵通，看来苏隐就是这类人。
李璎手心微有汗，松开少年，上前仔细看旗面绘着的图案，看爪形，似鸟类。
“画得还挺似模似样。”苏隐凑近了看，甚至想要伸手去把旗子给摘下来。
李璎远远瞥见有宫女自长廊来迎她，对苏隐道：“别动，不看了。”
苏隐眉眼乖顺中带着跳跃的光，“还要牵手。”
少年扯住了她的袖袍一角，两人皆是着道士袍，只不过苏隐这套是新的，浅淡的青绿。
有风袭来，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略鼓，浅淡鹅黄的袍是洗旧的色，她在袖袍之下悄然攥住苏隐的手腕。
宫女绿遥对她行礼，脸上挂着不安与焦灼，“虫娘，你回来我就安心了。”
“这几日，连太华公主也晕倒了！再也瞒不下去，皇后娘娘一早就命小袁天师进寝殿布阵，本要今夜驱邪，被太上皇知晓，发了好一通脾气。”
“那天师呢？”
“被太上皇命禁军给轰走了。如今圣人也在病中，太子监国处理正事忙碌不已，皇后监理宫中内务，就算我们不说，但这神龙殿夜传歌声的诡事如何隐瞒？太华公主晕迷的事如何隐瞒？”
迎接她的宫女绿遥双鬓已有白发，是这太极宫中资历最老的宫女，当年在长安沦陷前跟着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西逃侍奉，是如今太上皇身边不多可信赖之人。
绿遥姑姑是看着她长大的，此番去信终南，请她下山也是绿遥的手笔。
去年暮冬，李璎在草庐喂鹤，山间修行闭塞交通，但这几年宫中的消息并不曾断，比如她的父亲在益州退位成了太上皇。
太上皇回长安过了一小段安稳父慈子孝的日子后，离开了他多年住所兴庆宫，搬去了太极宫，宣告自己再也不理政事。
老人病中落寞，心爱的杨氏贵妃已逝，亲侍被赶出长安。他手无权力，像是一副旧藏画卷渐被封于匣中。
于是有人从库房里寻出先贵妃的藏物水晶屏风奉上，虽然贵妃不曾用过，于他来说也算是个念想。
就在那屏风用了不到几日，收拾床褥的宫女枫诗发现屏风上原本绘制的四美人不见了，就在那晚值夜，她看到四美人簇拥着一位熟悉的宫装丽人从帷幕后出现。
病中的太上皇见之若狂，牵着丽人的手在榻前倾述衷肠。
那丽人分明就是太上皇挚爱的宠妃，已经死去数年的杨贵妃。
枫诗却吓得瑟瑟发抖，跪在榻前不敢言语，其他值夜宫人被下令驱离内殿，守在外面。
本以为只是一夜幻影，没想一连三夜都是如此，且寝殿中夜夜有丝竹管弦以及欢悦歌声传出。
枫诗迫于太上皇的警告不敢泄露半点风声，绿遥看出了端倪，某夜悄然随枫诗进了内殿。
绿遥见着枫诗为恍如在生的杨贵妃梳妆打扮，见着贵妃与太上皇饮酒舞蹈，一切仿佛回到了昔日繁盛光灿之时。
绿遥身上一直带着李璎送的护身符，当贵妃触碰到她时，顿时发出痛苦的□□，手指像是被火灼过。
于是绿遥被太上皇一声令下拒之寝殿外。
第二日，枫诗不见了，接替了枫诗的宫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一连消失七人后，绿遥终于忍不住托人快马送信给李璎。
李璎骑驴踏雪而归，正值新年，与父亲久别重逢的宴饮上，她呈上这些年与师父炼制的补身丹药，病中的老人命她抬头，浑浊的目光久久凝视她的脸庞，问她这些年习了什么术法。
她答：“师父教我驾驭傀儡术，等待年节能为太上皇添趣。”
太上皇被她的话逗笑，他似乎想起来她从小就是跟自己玩的女孩，宫中的皮影，傀儡都是她从小的玩伴。
笑着笑着，老人声音略带怅然与哽咽地吟了一首诗。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虫娘，你说我现在像不像一只傀儡？”这是父亲在问孩子，虫娘是李璎的小名。
父亲的儿女众多，而她是唯一一个不被承认、没有封号的女儿。
只因为她出生在九月，亦被称为玄月，玄字犯了父亲李隆基的名讳，为父不喜。
所以李璎从未与父亲如此亲近过，不知如何回答，沉默间断绝了父女间稀有的交心机会。
“既然我已然是老翁是傀儡，你就让阿耶做做梦吧，别来打扰我和玉环。”
父亲像是窥见了她的来意，带着威利却虚弱的口吻命令她不得靠近，不得插手，那躲在帷幕后的贵妃娘娘如绢画上的魅影，偷偷目送她离开。
李璎也与绿遥一般被禁止入寝殿，但她从库房名录里得知水晶屏风有一对，只要找到另一个，她就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姑姑先带我去看看太华公主吧，顺便解决这个家伙的麻烦。”李璎说罢，感到少年的手在她袍内用力晃了晃，似在表示不满。
她不理，仍对绿遥道：“对了，屏风我弄到了，待会你看看，是否跟太上皇床头的那扇一样。”
水晶屏风，共有一对，每扇绘有四名宫装美人，是当年太上皇宠爱的杨贵妃之物，她将其中一扇送给了堂兄右相杨国忠。
另一扇赠给了广平王妃崔氏，崔王妃去世后，这扇屏风被人献给了太上皇。
时隔多年，杨家兄妹已死在太上皇西逃的马嵬驿。
想来当初杨国忠撺掇着太上皇西逃时，没有来得及将此物带走。
后来长安百姓知道皇帝弃了京都，民心大乱，没等贼乱进来掠抢，城内抢劫权贵富户事件频发，连皇宫也为曾经免于难。
想来这屏风是被人盗走再卖给了琉璃阁。
琉璃阁售卖物品会将购买者的身家来历都探查清楚，所谓一物一主，也是保证他们卖贼赃的事不被泄露。
在房中，李璎将屏风交给她看个仔细，但绿遥脸色一变，“就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这上面怎么没有了美人图？”
“姑姑夜间不是见了美人娘娘们吗？这里自然已经没了。”李璎不知如何安抚绿遥，只能岔开话题，“这屏风真可贵呢，用光了我多年积蓄。”
绿遥疑惑：“那要它如何用？我只知你会除妖灭鬼的本事，可为何那一日你明明也见到了……却不出手？”
李璎悠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姑姑啊，我并不会除妖也不会灭鬼，而且那一日我见到的，并不是妖鬼，而是忆魂。”
“记忆的一道影子，因人的执念活起来了。”
李璎目光定定落在了正趴在窗边看宫墙上迎春花的少年苏隐，心中不知多少转折，“若没有执念，怎么能唤出忆魂来呢？”
绿遥猜测道：“所以太上皇是因为思念先贵妃才……”
“沉溺在自己记忆美梦里，对于一个将行暮年的人，并不算坏事。”李璎神情淡漠的样子，让绿遥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
“可是总不能让无辜清醒的人也一起拉入梦中啊。”面对绿遥不安，她不再卖关子，“两扇屏风是一个可以相通的世界，姑姑不是奇怪这边的美人图消失了么？那当然是被叫到那一边，陪着贵妃与太上皇了啊。”
“三千无穷界，万物皆有灵。幻境是灵物，是活的，姑姑，切莫让宫人在夜晚靠近太上皇的寝殿，否则会有更多人失魂，永远困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