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入这处小院,圣伯鱼多数时日在书房中忙于军政。殷夜辰刚一进来书房,便见他坐在案边写些什么。

    “伯鱼,你的伤势才痊愈,便如此忙于军事。”

    见到她进来,圣伯鱼放下笔,走上前拉着她坐下:“来,你先坐下,我这屋里没有热茶,你等等。”

    “伯鱼,”殷夜辰抓住圣伯鱼的手,“你只修养了几日,便开始日夜不辍得忙于军事。你不是说你在军中安排好了一切么,我担忧…...”

    圣伯鱼捧起她的脸,温声道:“该担忧之人是我。你的手也冷,脸也冷。怎么冬日过去了,还是这样。在峋阿山时,你的身体并非如此。”

    “不碍事的,巫族神树本就是喜暖,所以我才耐不出寒。”殷夜辰抬头问他,“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圣伯鱼看了眼桌案上新送来的密信,疑惑道:“你的阿祖,可是苍先生?”

    殷夜辰愣了愣,见他看这桌上的那封黄色卷轴,起身去取此物,圣伯鱼倒是也没阻拦,任由她翻开来看。卷轴内不过是些禾玄烛,其母王后,其妹海镜王姬的一些事。

    殷夜辰见此间记载详尽,便也顺势承认身世,脸上却是有些为难:“之前我确实不太愿意告诉你我的身世,毕竟部分事我还不大清楚。幼时,我的母亲海镜王姬生我时受了重伤,难产而亡。苍先生便养育了我十年,那十年间我并不大知晓身世,后来被禾玄烛收养四年,才知晓了自己的母亲是海镜王姬,再后来,才查到了苍先生是我阿祖。”

    圣伯鱼问道:“禾玄烛和秋芈,他们二人对你就不管不顾?那日秋槲似乎很紧张你?”

    殷夜辰谨慎看着圣伯鱼,不知该不该开口。

    他看出了她的忧虑,柔声问道:“怎么了,夫人?若你不想说,便不说,我不会强求的。”

    殷夜辰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可以说,你可知二十多年前,引发俞城大战的缘由?”

    说起这个缘由,圣伯鱼心中了然。

    殷夜辰看了眼圣伯鱼,继续道:“当年秋芈迷恋上你父亲身边的一个女人,才引发大战,而同样的,禾玄烛也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后来秋芈不敌你父亲,是禾郡这边主动提出联姻,共伤上垚。他二人至今还在筹谋如何毁了上垚,如何毁了你。至于秋槲,他紧张我,是因为我作为海镜王姬的孩子,是最好驱动两国联盟的工具,毕竟禾玄烛可是一直没有女人和孩子。”

    “筹谋毁了上垚?”圣伯鱼问道。

    “是。对了,伯鱼,我听说,你的军队伤亡惨重,山黍已经收复好几城了?”

    “确有此事!他们似乎知晓了我方大部分的战略和军密。应当是出了细作。”

    殷夜辰却突然想起当初在自己房中写的那份文书,不对,那上面加了巫族密术,无人能解。

    “那?”

    “夫人,这场战会打得有些久!我们的婚事怕不得不往后挪一挪。”圣伯鱼起身。

    “伯鱼!我何曾在意这些!”

    “我知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圣伯鱼脸色阴沉,“兴许之前,是我将这场战打得太温和了。”

    殷夜辰面露不安,问道:“你要做什么?”

    “刚好借用我病残之事,迷惑对方。”

    “主上。”支音敲了敲门,“那边来人了。”

    “谁?”

    “桐夫人。”

    “夜辰,我再陪你两日便要离开,你且先在俞城住着,待我得胜归来。”圣伯鱼俯下身,隐忍得将她纳入怀中,“这两日我会好好陪一陪你。”

    殷夜辰的眼眸微沉,心中却对圣伯鱼调查自己之事很是不安。

    -

    圣伯鱼离去后,殷夜辰也暂别城主。迦楼罗随殷夜辰回到禾郡王的王宫。

    “大人,您要去找院长,不会是为了拦着他不发兵?”

    “他怎么可能听我的。此番,只是为了弄明白,六爪雪雕和一个女人。”

    “大人,这里怎么会有一队山黍的马车。”顺着迦楼罗的指示向城楼下看去,山黍士兵下马,在侍从的带领下入宫廷。

    “秋槲?”殷夜辰盯着为首的人,与此同时,秋槲感受到一股审视的视线,转头看到的正是盯着他看的殷夜辰。

    “王姬?”

    待进入王宫正殿内,殷夜辰一入殿便见到秋槲,而秋槲身边站着位年轻小将,身着禾郡军服,大抵是禾郡的将军。

    秋槲见到她,本沉重的脸色稍缓:“许久未见,王姬。”

    那小将也向殷夜辰行礼:“听闻您是海镜王姬之女,末将罗仇。”

    殷夜辰对二人微微颔首,看向殿中正坐之人。

    “你们二人同时寻本王,谁的事先说?”

    “刹丽王,请。”殷夜辰退至一侧。

    刹丽王见状,抱拳向上:“多谢王姬。因王姬和禾郡王您二人献计借兵,山黍才解去危机。只是近来太子伯鱼消失后,山黍军便想乘此机会,与禾郡王合作…...”

    献计?禾玄烛又做了什么?旁的殷夜辰还想再听。禾玄烛却抬手,止住了刹丽王。

    “刹丽王行至此处,应当劳累了,来人,先送刹丽王去歇息,晚些时候,本王亲自来寻你。”

    刹丽王还在诧异时,身侧的丽人却开口讽刺。

    “舅舅是不愿让我听到军中消息?”

    禾玄烛嗤笑:“你和那个圣伯鱼不清不楚,我怎么放心与你谈这些密谋杀圣伯鱼的军事。”

    下一刻,禾玄烛像是才意识到刹丽王也在这,道:“见笑了,王叔,请吧!”

    刹丽王疑惑得看了眼身侧的殷夜辰,又看了眼那位面上笑得温和的禾玄烛,还是走出了殿门。

    “你来找我,定然与刹丽王无关,为何事?”刹丽王一走,禾玄烛脸上的温和一扫而光,也便不装了。

    殷夜辰走至他跟前,直接开门见山。

    “我去了趟俞城,六爪雪雕你是如何放出来了?”

    禾玄烛拂了拂袖子,抬头看了眼殷夜辰,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总有个缘由吧,六爪雪雕突然临世,它对巫族本就至关重要!”殷夜辰俯身,撑在禾玄烛身前的书案上,警告得盯着他,“而且,那只六爪雪雕死了,此事说不好会引来东海那边的巫族。”

    “那又如何。”禾玄烛双手一摊,“我虽有巫族血脉,却并未继承母族多少,到底来说,我还是东境禾郡王。真正继承母亲血脉的是海镜与你。你且告诉我,我算是巫族哪一族?”

    “我族素来传承者都以女子为先,你该庆幸无需继承苍先生血脉。”

    “为何庆幸?”

    见殷夜辰不再开口,禾玄烛冷声道:“既然你已查过辛亚,便知晓,你的阿爷是何人。当初他蛊惑了母亲,让母亲抛夫弃子。不过,没想到辛亚也是个荒唐人,竟然抛妻弃女,在上垚都城混了那么多年。两月前,我在殷府看到,你房中的那盆海棠已经枯了。”

    “怎么?”

    “辛亚终于死了吧?”

    殷夜辰胸中郁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不论辛亚此人,你且告诉我,六爪雪雕是怎么出来的!”

    “是苍先生死前留在我身上的,她当时只觉得愧疚于我,便说有一样东西留给了我。那日在俞城险些被圣伯鱼一剑穿胸,此兽才出。若知晓此兽便能克圣伯鱼,我便无需……”

    “无需放出阐邱?阐邱果然也是你放出来!”

    “那是自然,看着圣伯鱼吃亏,俞城百姓被阐邱一口一个吞食,我便无比畅快!”禾玄烛笑得快意,看殷夜辰脸色不好,心中更是爽快不少。

    “我想再问你一个人。”殷夜辰袖口的手捏紧了些,无奈开了开口。

    “嗯?”

    “你一直提到的阿桐是谁?”

    禾玄烛歪头看她:“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给你下蛊毒,骗你多年。你可想过她的目的?禾玄烛。”

    禾玄烛的手一僵,面色不大好:“殷夜辰,你知道什么?”

    “她给你下的蛊毒含有六爪雪雕,分明针对的是你身上的巫族血脉,可她为何要针对你呢?她当年明明控制住你了,却还要离开。只怕她针对本就是你的母族,以为你继承了苍先生的衣钵,后来伤错了人,才离去。她正真想杀的是你的母亲和你的妹妹!”

    禾玄烛突然起身,捏着殷夜辰的肩膀,满眼期待得问道:“那,六爪雪雕出现,她可会再出现?”

    “你在期待?”殷夜辰看了眼她搭载自己肩上的双手,讽刺开口,“禾玄烛,倘若她来,只会是想杀你。”

    “不,倘若她是冲着巫族。”禾玄烛盯着殷夜辰,脸上浮起欣喜之色,“倘若,我以你为饵,她会不会回来呢?所以,你们一族在巫族中是什么角色,为何可以调度南境?”

    “禾玄烛,你疯了么?他们是媸椤族,痛恨巫族。你自己想死,还想拉着我?”殷夜辰挣扎起来,可禾玄烛的脸上渐渐浮起癫狂之像。

    “不,你可死不了,圣伯鱼算半个媸椤族吧,他会舍得杀你?他会护住你!何况,只要阿桐回来,你死了又何妨!”

    禾玄烛盯着殷夜辰的脸,脑中频频出现海镜的模样,那个总笑着唤自己“阿兄”的女子。当年的妹妹也在这大殿上同自己说:阿兄,海镜愿为兄与山黍和亲!

    海镜的音容笑貌时不时与殷夜辰这张脸叠上,突然手一松,他将殷夜辰推倒在地,大喊道:“滚!滚出去!”

    殷夜辰见他又无端发疯,走出大殿,可一出来,却见到还候在殿外的刹丽王,看来是真的急事。

    殷夜辰盯着殿门口看了会,张开袖口的手掌。迦楼罗看到她手中的阵法,“这?”

    她只是看着手心的阵法逐渐消散,解释道:“我总该要留一手,不然怎么好活久一些呢。刹丽王么,他怕是借不了兵了?”

    “大人,您怎么阻他借兵?山黍原本还有胜算,可是太子已经察觉有细作,自从太子年后亲征,这山黍原本夺回的城池不又被抢走了么?纵使太子手上,山黍也没胜出过一战。如今太子回军,山黍还有几座城池可以抗。院长为何非要与上垚为敌?”

    “先去母亲的旧殿。”

    行至殿外,殿门口满是尘灰。

    本带着殷夜辰去歇息的侍从见殷夜辰要入海镜王姬的旧殿,慌忙阻拦。

    “殷小姐,此处是王姬旧居,王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殷夜辰看向为首之人,问道:“既然王上如此在意海镜王姬,为何她的宫殿都不清扫。迦楼罗,出手!”

    鞭子应声挥出,那群侍从本就是普通服侍的宫人,在迦楼罗的鞭子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只需几鞭子,便倒地哀嚎。

    看这倒在地上的数人,殷夜辰心中唏嘘,这禾玄烛对自己还真当没什么防卫之心,指派给自己的宫人竟然连点功夫也无。

    “迦楼罗,看着他们。”

    殷夜辰推开殿门,殿内竟是荒草丛生,四处布满蛛网,连那檐角下雕刻的图腾在数年的风吹日晒下,早已模糊。

    “什么兄妹情深,故居都不找人收拾一二。我怎么当年住在王宫时,也未曾过来此看看。”

    她穿过草丛,小心避开杂草内的虫蛇,靠近主殿。一推开门主殿殿门,便忍不住以袖捂住口鼻。

    满屋灰尘,内外还都是母亲当年出嫁时的摆设,当真是许多年无人进来过。这禾玄烛也确实古怪,留着这宫殿积灰这般久。殷夜辰将窗户打开,拿出帕子,蒙住口鼻,四处搜寻起来。

    搜寻近两个时辰后,见各个房中都毫无线索,殷夜辰将双手合于胸前,额间闪过红色的符咒,血脉为引,瞳孔内红色的符咒流淌,目光所及,皆为赤色。她扫视四周,倒是于偏殿书房内看到一卷诗集,泛着白光。

    诗集不过是在东南境的寻常民间诗集,可所有的文字都用巫术封印。

    巫族素来谨慎,海镜定然也是如此。殷夜辰这般想着,出手将封印解开。

    这本书竟然是辛亚的小记,密密麻麻的,竟然记录好些事。此间有游走四方时想分享给当时的阿帆阿姊的见闻,与成婚后给妻子写的信,后来在都城给尚未出生的女儿写的信。

    字迹确实都是辛亚的字迹!

    难怪自己在阿祖身边那么多年,除了那盆海棠,竟然从未发现过辛亚的东西。

    母亲嫁去山黍,为何不带此物走?此物怎么会留存在这?

    殷夜辰将手搭在这本诗集上,额间的红光大盛,隐隐泛着赤金之色,眸中青光涌出。整个宫殿恢复如初,回到海镜王姬待嫁前日。

    -

    苍先生两鬓尚未斑白,她将诗集递给年轻的海镜王姬:“这是你父亲当年与我所有的往来之物,里边我还记录了一些他往日之事。你既然查到他放出了媸椤王族,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这么做,他做完所有,又为何不来见我!”

    顿了顿,苍先生接着道:“孩子,我知晓你出嫁的缘由,可无论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希望你随意嫁人。”

    对面的海镜怔住,看着母亲走出偏殿。自己则慢慢打开这本书,在这偏殿内坐了一宿,直至第二日出嫁。

    -

    殷夜辰的额间突然恢复如常,眸中青光消退,可胸口翻涌,喉咙一紧,忍不住呕出大口大口的青色血迹。胸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捏紧那本诗集。

    怎么会受到这般强的反噬!难道是六爪雪雕之毒?疑惑间,她将诗集收起,走出这旧殿。

    门口的迦楼罗见状,上前扶着身上都是血迹的殷夜辰回寝殿。

    “大人,您去了海镜王姬旧殿这事必然会传到院长这边,若是他发怒?”

    “无妨,若是做子女的连母亲旧居都不去看一趟,岂不是不合适?”

    “可您曾在王宫住了四年,如今才去海镜王姬旧殿,岂不是惹院长疑心?”

    殷夜辰褪去外裳便再无力气,倒在床榻上,对着迦楼罗问了个与此无关的问题:“迦楼罗,你可见我使用巫术时,眼露红光过?”

    “从未,大人!我也从未听闻过哪个巫师会有如此之状。大人,您在殿内做了什么?”

    殷夜辰摇了摇头。

    “莫要担忧,我缓一缓便会好了。对了,你去查探一番,禾玄烛是否给山黍借兵。”

    待迦楼罗出去后,她将袖中的诗集拿出,细细翻阅。

    “巫族有幸,可通天地之灵,切不可肆意妄为。”读至此处,殷夜辰不解为何辛亚的信里会这么说,推算时日,写这封信时,他还在都城。

    巫族若是肆意妄为,必遭反噬,阿祖对此本就十分了解,为何他还要强调此事?辛亚当初入梦,为何说巫族有罪孽?

    殷夜辰捂住胸口,疲惫之下,不由合上眼,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后,迦楼罗在一侧慌张看着。

    “怎么了?”一开口,殷夜辰被自己虚弱且沙哑的声音惊到。

    “大人,你昏迷了一日多。医师为你诊断过,应当是过于疲惫。”

    殷夜辰揉了揉额角,缓缓起身。殷夜辰见状,将她扶起。

    “这么虚弱,起来做什么?”身侧传来一道熟悉冷漠的声音。

    殷夜辰转头:“禾玄烛,你怎么在这?”

    那双桃花眼中还是漫不经心和寒意:“此处是我的宫廷,我在何处难道还要你的允许。谁许你去海镜的殿内?”

    “我去我母亲的旧居,何错之有?何况,咳咳咳。”殷夜辰捂住胸口,强烈的不适感袭来,真是每逢遇到阿爷辛亚之事,身体便格外不好。

    见殷夜辰咳得眼中噙泪,禾玄烛抱胸看着,问道:“你昨日的外衣上有血迹,那些墨绿汁水般的血迹,除你之外,也不可能是旁人的,这王宫内应当不会有刺客,何况是在一座废弃的宫殿内。而昨日与你交谈时,你根本没有受伤。所以,你这伤我怎么都想不出是何人伤的?”

    “并非旁人所伤,是我思念母亲太甚,急火攻心,便呕血了。”

    禾玄烛走近她,捏着她的下巴,警告:“你当我的医师们都是废物么,哪怕你是巫族,他们也断不会胡乱诊断。”

    “我确实是思母太甚,用了溯源术法。可我能力不济,被反噬了。”

    “愚蠢!”禾玄烛放开她,“你若真当思念你母亲,就去把你母亲的尸体从东海夺回来!而不是让她和那些巫族蠢货葬在一起!”

    提起母亲的尸首,殷夜辰不再开口。

    禾玄烛指着床上之人:“窝囊!怎么这会不说话了,你母亲可是为了生你而亡。也是,你又怎么有脸提你母亲的生死呢。”

    “院长!”迦楼罗情绪有些起伏,跪在禾玄烛身前,“大人尚且虚弱,不如让她静养一番,她毕竟是海镜王姬唯一的孩子,您…...”

    禾玄烛心中本就有些怨气,见迦楼罗用海镜威胁,心中更是不悦,一掌打在迦楼罗身上。

    “疯子!”殷夜辰看着禾玄烛离去,虚弱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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