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时安掀开窗帘,侧头往外看,往外瞅了瞅,“主母,虽说你的身体好些了,现在因为万邦来朝,都城里也算是鱼龙混杂。你有身孕,此事又不能张扬,你就只带着我出门,到底如何说服我那两位姐姐的?”

    殷夜辰双手交合,放在腰间。

    “你的两位姐姐无趣,所以我便不想她们随行。”

    支时安将剑抱好,“那她们就不随行了么?”

    “当然不可能。”殷夜辰伸手,拿过支时安怀里的剑,仔细看着剑炳上的图腾。

    “啊?不是,你拿我我剑作甚?”

    殷夜辰抬眸,看向支时安那张褪去些许稚气的少年脸庞,“小支大人,如今你也不必瞒着我。这剑是媸椤族的剑,可为何上边的图腾与禅虹古剑上的那般相似?”

    “这啊!可不是一般的剑,是我家祖传的剑,也算是古剑。”

    “支家?”殷夜辰并不了解媸椤族如今的族群,隐约记得,媸椤王族下面有一支大族,很是彪悍,也是支姓,“这剑为何在你身上,而不是在最为稳重和能力最强的支音身上。”

    “听主上说,这剑是我祖父下令传给我的,他怜悯我出生便无父无母。”

    殷夜辰轻叹,当年俞城之战后,卷入的名士高人无数,三国交战八年。数万百姓失所,易子而食,战场上尸横遍野,就连战场上的尘土也被染红了八年,至今尚且能在溪云山附近见到二十年前的尸骨。

    内心百感交集,殷夜辰将剑还给了支时安,一时之间想到了月潭下的地下城:“媸椤族凄苦,你对人族,对巫族为何并无恨意。”

    支时安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其实没法恨他们!我的父母是为了主上的母亲死的,他们为了护住媸椤族女王,这本就没什么错。上垚国主他是人族,为我们的女王征战八年,又因此重伤,我很是感激。”

    “我一出生,便被主上带在身边,主上虽然冷面,可待我极好。何况我本就生长在一群人族之中,主上也有人族血脉,人分善恶,世上多的是无辜之人,我总不能去恨他们?”

    “那巫族呢?”

    “道理是一样的,于我族而言,巫族素来可怖。可辛亚背族破阵,生死不顾,很是值得我族敬重。兴许,并非所有的巫族都想镇压我族,也不会都觉得我族嗜血残暴的。或许也有别的巫族像辛亚这般,觉得我族不该受此镇压!”支时安冲着殷夜辰一笑,“比方说,主母你,你从未害过我!”

    支时安天真烂漫的年少气息荡开在马车内,殷夜辰不由得被感染,看着自己的肚子。

    “若这孩子今后像你这般,我倒是会很欢喜。伯鱼应当也会。”

    “啊?”少年郎耳尖一红,“主母,你竟然希望未出世的少君像我这样。我也觉得自己不错,可主上经常骂我!”

    “你总让我有种,’人生何所以,观风与月舒’的豁达。不过伯鱼虽骂你,你可还是性子骄纵!这是为何?”

    支时安摸了摸头,心中一暖。他自然知晓是主上纵容他。他看向殷夜辰的肚子,猜测主上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主母,孩子出生,我能抱么?”

    殷夜辰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弄笑,“自然是可以的,我倒是希望今后,你能一直陪着她。”

    “啊?那可不好!孩子自然是要父母陪着。”

    支时安的无心一句,却让她有了些不安,无奈得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是啊,孩子若是父母陪着,那该多好。我若真有机缘,看她长大……”

    “这,是我多言,你与我一般可怜,母亲也是难产而亡,方才的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你都哭了。”

    殷夜辰顿住,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让小支大人担忧了。对了,我们现在到哪了?”

    支时安转头,掀开车帘,看到寺门道:“快到齐安寺了!”

    风大,寺门口的桅仪花掉了一地。

    探完车外,支时安这边将车上的披风拿起,递给殷夜车。

    “虽说是夏日,外边风大,主母等会下车的时候还是披上吧!我待会吩咐车夫将车停得离齐安寺远些!”

    见她点了点头,支时安才悄声离去。殷夜辰掀开帘子,看着前面庄严的寺庙,十分不解,圣伯鱼为何要将那些不想杀的俘虏都安置在齐安寺,若是有一日他们有意要反,岂不是很麻烦。

    不过,这齐安寺确实是个聚灵的好地方,连母亲都曾来此多次。

    车厢内还生着炉火,煮着热茶,殷夜辰拿起放在茶壶边上的纸包,将里边准备好的茶叶倒入茶壶内,再置于炉火上。

    不出一刻,马车外便传来声响,这支时安的身手确实了得,殷夜辰如是想着,将煮开的茶水倒出一杯。端着茶,她就这般拉开了车帘,刚想走出马车,又折了回来,拿起茶壶边的另一样东西走了出去。

    马车前的骆舢一身黑色麻布囚衣,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头发凌乱,脸上污迹斑斑。他察觉到前面的马车上有人下来,吃力得抬头,只看到眼前之人身着明黄服饰,裙袍上绣着鱼鳞图样,原来是圣伯鱼的人。

    “他竟虚弱成这样?”殷夜辰看向支时安。

    骆舢转动头颅,这声音,是她?

    支时安低头看地上的囚徒。

    “主上总是怜惜那些实力强悍的人,可又担心他们反咬自己,就会将他们囚禁前先打成重伤。”

    殷夜辰蹲下身,看向这位脸色苍白的骆舢,道:“这些囚徒若是一直不顺从,便一直囚禁么?这可不像他。”

    “自然不会!”支时安嫌恶得踢了踢骆舢,“像他这样的,半年内若说不出有什么价值的又一身反骨,必杀之。不过,他…..”

    “我听闻,山黍的宗族里除了他,只剩下秋槲?可秋槲的年纪受刑后,如何熬呢?”

    “秋槲年纪大了,主上待他尚且宽厚,废了他的功法,终生幽闭于齐安寺的后院。骆舢年轻,只是呆在囚牢了。”

    殷夜辰将手上的冷茶递道骆舢嘴边。

    “喝了它!”

    骆舢不解,此女想做什么,杀了自己?

    “喝了。”殷夜辰再重复一声,面上不露喜乐。

    骆舢犹豫一会,想到自己在圣伯鱼手上也不过半载,便张口饮尽杯中的冷茶。喝完之后,身上似烈火灼烧,炽热难忍,可须臾之后,全身犹如踏入寒窑。

    “他这是怎么了?你给他服用什么?”支时安捏着此人后颈,见他神色多变,忍不住抬头问因殷夜辰。

    “南境索命!南境的秘药,服用后,他身上的伤会痊愈,可他也会变成一个废人,也只有半年寿命。”殷夜辰看骆舢的神色逐渐恢复,继续道,“骆舢,你只有半年的寿命了。你的身体四个月内,你如常人一般,可之后你的身体会慢慢虚弱,五感尽失,逐渐变成一具尸体。”

    骆舢戒备得看着殷夜辰,“你让支时安将我带出寺庙,又治好我的伤?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日在山黍王城下,你可还记得来救你的那名男子?”

    提到骆英,骆舢心中一痛,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那日还有险些身死的迦楼罗!

    “迦楼罗是你的人?”

    殷夜辰承认道:“是!不过,她与你的恩怨我不大清楚。我今日偷偷救你出来,自然也与她无关。”

    “可她那日重伤,她还……”

    “她还活着!”殷夜辰眉头皱起,显然不喜欢他问题太多!

    “她为什么那日,那么奋不顾身救我的兄弟!”

    支时安在旁忍不住插嘴,“能奋不顾身成这样,那个迦楼罗当然喜欢你弟喜欢得不得了!”

    “那她当初又为何与我暧昧不清,甚至献身与我!”骆舢眼睛猩红,盯着前面的女人质问。

    连一旁的支时安也不明白了,也看向殷夜辰。殷夜辰盯着骆舢这张与骆英相似的脸,指尖颤抖,迦楼罗确实只爱骆英的,无非是君似旧人。

    殷夜辰将手中的空杯用帕子收起,淡漠道:“迦楼罗本就是歌舞阁楼内出来的,与多个男人斡旋,也不是什么不寻常之事!”

    骆舢冷哼,讥笑道:“你这样的身份,还会与那歌舞楼内的人往来?”

    “苍先生与我说过,若是想要成为正真的名士,自然是谁都要打交道。”殷夜辰将手上的另一物拿出,“我们还是谈谈你死去的弟弟,他临终前一直想救你,我本就答应了此事,这才是我放了你的缘由。因果联系,我怎么都不能让你死在圣伯鱼手上,可是基于我与圣伯鱼的关系又是不能放你走,无奈下只要给你服用南境索命。若是今后你有幸得到解药,活了下去,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要放我走?我不需要付出代价么?你身边的这个小郎君能答应?”骆舢盯上殷夜辰手上的另一样东西,那似乎是画卷。

    殷夜辰将画卷展看,将画中人呈给他看,“因着骆英,我自然会放你走。放走一个残废,圣伯鱼不会把我怎么样,何况山黍已灭,你已然难以成气候。所以,你走后,圣伯鱼不会派人追杀你。”

    骆舢不解得看向画中人,画中的不过是个寻常农妇,他根本不认得。

    “这画是什么意思?”

    殷夜辰示意支时安为他解开手脚上的锁链。

    “画中人是骆英的妻子,她一直等着丈夫归来。俞城那边虽安排人照料了她。可,于骆英,于她,你去照料她是最好的。骆英年少时被这农女的父亲所救,后来娶了她。”

    骆舢接过画,似是不敢置信,他的弟弟娶了个寻常女子。

    “他为何娶了个这么寻常的女子?”

    “报恩!”

    支时安看了画卷几眼,“报恩到这份上,着实古怪了些。骆英为何不早点回去认亲,大王姬有的是钱财补偿那对父女。”

    殷夜辰轻叹:“可是他不想回去。我也想过,骆英曾与迦楼罗相识,迦楼罗对他满腔爱意,他竟然…...”

    “什么意思?”支时安与骆舢一道看向殷夜辰。

    “他看向迦楼罗的目光里总夹杂着自卑,后来我才知晓,他是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羞耻!骆舢,你应当知晓,骆英是私生子?”

    “那有怎样,我的母亲是大王姬,他就算是私生子,也不必据此介怀!”他怎么就因此不归家。

    “可他的生父是秋芈,他知道自己是荒诞之下的产物?秋芈也知晓此事,起先他忙因为当年的俞城之战,无暇顾及这个私生子,可战乱结束,他不想留下骆英!”

    思及骆英在刹丽王府给自己送堕胎药时所言,她总觉得骆英当年失踪的事古怪。秋芈在被斩杀前,圣伯鱼恰带着自己审问他此事,若非如此,真没想到,秋芈此人还做过这般荒唐事。

    “她叫靳女,被安置在俞城。”殷夜辰转身,示意随行的人将准备好的行囊拿来,“这里有你所需之物。当然你若是不去寻她,我也不会去查。只是此女确实是你兄弟生前最牵挂之人!”

    风起,殷夜辰抬头看了看四周散落的桅仪花,紧了紧披风,“时安,我们也该走了,骆舢,我们还约了人,别过。”

    “等等,我记得,当时秋芈与禾玄烛联盟,是想将你许给我的。”

    “我知道!”

    骆舢还想说什么,却听她说:“但我又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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