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邦朝圣的日子将至,城内已然由寡淡转得繁华不已。

    太子府内的殷夜辰自知不该在太子府内继续住下,已命支瑶收拾细软,安排车马。

    房内的圣伯鱼见她对着枯花打量。二人那日在月潭并不大愉快,他有意无意挑起话题,道:“夫人格调高雅,意趣卓逸,一大早就盯着这束枯花。”

    被打断思索,殷夜辰不大高兴,转头瞪了眼身边的人。

    圣伯鱼见她搭理自己,坐到她身旁,将枯花拉近自己。

    “怎么,夫人不是为此花忧愁,难道是不愿离开太子府。”

    殷夜辰见他身着白色中衣,领口敞开,一副桀骜不驯、妄自尊大的模样,便伸手从他胸口向上抚摸,眼神蛊惑,“太子美□□人,蛊惑人心,辰不舍离去。儿女情长,该当如何?”

    长指滑至圣伯鱼的下颚,他的喉结滚动。看着身着晨服,粉黛未施的妻子,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抱在腿上,目光从她的双眸下移,至红唇,至玉颈,至低垂的领口,眼里的却毫无欲念。

    二人目光相交,互相较劲。

    待到桌上的香囊滑落,香囊上系着的玉珏发出悦耳的撞击,圣伯鱼松开她,为她理好衣衫,“唐突夫人了,不过夫人似乎怀孕后,身体愈发圆润?”

    殷夜辰推开他,拿起地上的香包,里边的桅仪花已换上成熟些的,带着红艳。

    “为何将花塞入香包中。”

    她将收好,指着小腹,道:“我听闻此花可防止媸椤族兽化,我怀孕后身体不受控制,总要防着自己些。”

    “万邦朝圣之日便是后日,那日我便宣告你我的婚事。”

    殷夜辰走至床榻边,圣伯鱼跟了上来,为她将晨服脱下,换上寻常夏裙。

    “此事你决定便好。你我已签婚书,至于这些凡俗礼节,我不大在意。”

    殷夜辰见他替自己换个梳发,“你不是还要进宫么,怎么都在照料我?”

    圣伯鱼见她提醒,问道:“怎么,急着支开我?”

    他在她的头上别上珠玉后,俯身附耳道:“阿辰,近日都城内鱼龙混杂,莫要随意行动,我将支音和支时安安排在你身边。”

    “若是鱼龙混杂,那你不该小心齐安寺么?那处压着那么多俘虏。”

    “放心,寺中我已安排了人手。”

    “伯鱼,可为何你要将那么多人看押在齐安寺。驯服俘虏需要好些时日。”

    圣伯鱼靠近她,对着镜内的二人轻声道:“在齐安寺,我豢养了几只椤兽,若是驯服不了的俘虏,或是半死不活的,都会被它们吓得被驯服,恩威并用。”

    殷夜辰手心出了些汗,自己在齐安寺中,并未察觉到过那些椤兽。

    “这些椤兽都是你特地放在寺中?”

    圣伯鱼点了点头,将她的发梢理了理,催促道:“你早些出发,晚些时候,街上的人便多了。”

    殷夜辰点头应下,跟着支音出了房们。

    圣伯鱼见她出去,才褪下衣衫,胸前的伤口结痂,呈赤黑。方才她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时,这伤险些被她发现。

    -

    街市繁闹,原本的大道变得拥堵了些。

    支时安时不时探出马车外。

    “都城这几天,每条大道小巷都派军队看守,每隔十步便有一人站哨,四处塔楼,屋顶上还藏了不少。主上是不是太小心了?”

    “他若不小心些,如何坐稳储君之位。”殷夜辰支着头,翻阅手上的史书。

    见她兴致不佳,支时安凑近说话:“你是没见过这万邦朝圣的模样,这都城内的酒楼从今日起都免去宵禁,连续五日如是。城中摆了台子,所有的小国,邦臣皆可在此献艺说书,很是热闹的。不过今年我是不能去看了。”

    支时安见她还在看书,顿感胸中灼烧,问道:“我当然无碍,毕竟看了要几年了,可你没见过,不可惜么?”

    “支时安!放下帘子!”支音开口戒告,二人本是被安排照料怀孕的主母,他倒是放肆勾引主母出街游玩。

    殷夜辰抬头看了眼支音,又看了眼支时安,觉得好笑,这支时安似乎怕支音比太子还多,调侃道:“小支大人,你阿姊好凶!我可不敢出门去玩!”

    支时安被支音瞪着,不敢再开口。

    车外还有士兵的斥喝,“此乃太子车马,不得靠近,旁人绕行!”

    “啊!是。”清脆的女音传来。

    殷夜辰突然合上书,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便掀开车帘,往外探去,可四下并无她所想之人。

    “怎么了?”支音见状,起身拉回殷夜辰,“外边人太多,这是太子马车,还请主母莫要探出头去,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便麻烦了。”

    殷夜辰看向支音放在自己手肘上的手,再看向她。

    支音见她神色已变,知其已怒,忙下跪垂首。

    “请主母饶恕。”

    殷夜辰知晓支音对自己本就不喜,但方才的举动,实属僭越。以支音的身份和性格,绝不会冲动。

    殷夜辰俯下身,靠近支音,低声问道:“若方才此举是你主上所为,你会如何?”

    见支音不答,她继续开口一字一句责问:“若是方才圣伯鱼也坐在车内,你可还会有方才的举动。”

    运气缓慢,却透着字字威压。

    支时安也是从未见她动怒,慌忙将安胎茶递给殷夜辰。

    “主母消消火气,阿姊定然是太心急了,毕竟街上人多,你还怀着孩子。”

    殷夜辰接过茶,低头警告道:“支音,你若再犯,便回圣伯鱼身边去!”

    殷夜辰喝了茶便不再说话,冷着脸翻看膝头的史书。

    支时安也不敢多言,假意把玩殷夜辰的那盆枯去的海棠花,之前她入都城时,便时时带着这盆花,为何花都枯去,还随身带着?

    “嘶!这这这,这是什么?”支时安突然发出声,二人纷纷转头看他。

    支时安的指尖无意间被枯叶割破,血低落在枯叶之上,可那死去的枯叶似是骤然醒来,吸纳了身上的血液。

    殷夜辰看着支时安滴落在枯花上的血尽数被吸纳,诧异得将花抱入怀中,之前自己也尝试过血养的法子,可这盆花根本毫无活性。她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可海棠枯枝并不为所动。

    “支时安,借你的血一用!”殷夜辰将他受伤的指尖放在枯叶上。

    果然,枯木如逢春再生,叶片裹挟住支时安的指尖,吸纳他的血。

    “这,这,我,主母,你养的是什么?”支时安十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象,只是主母不发话,他也不敢将手指抽回,“你不是之前把它带回书院了么,怎么你又把它留在身边?”

    殷夜辰将他的手指抽回,可这盆海棠还是枯死的模样,脸上不免染上一分哀伤。只是不一会,她便又翻看史书,只是时不时在看几眼海棠。

    直到入了殷府,殷夜辰抱着海棠下车,支音才能起身。

    仆妇们带着她进入正厅,殷相正在厅内等着,可殷相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个唤做“阿月”的小女郎,今日仔细一看,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可身量却比她还高些。

    殷相瞧她盯着阿月,道:“阿月的神思已归,之前她痛失双亲,受了刺激,才让你看到前两日那样的情形。对了,夜辰,老夫已然决定,收她为义女,你们二人住的院子便是一墙之隔。阿月,见过你阿姊。”

    阿月上前,对着殷夜辰行礼。

    “见过阿姊。”

    殷夜辰看她,竟有了些羡慕,若是当年自己也在这个年纪被殷相教养,应当也是件幸事。

    “阿月,说来也巧,我生母的乳名也是阿月。”

    殷相愣住,阿月这个名字和海镜之间的关系他似乎早就忘了。

    殷夜辰握住阿月的手,确实是练剑的手,虎口和手心的骨肉都与寻常这个年纪的女郎不同。

    “之前我受了了刑罚,后来借住在太子府,由太子府上的医师疗治。所以此时归府。今后,你我多多往来。”

    阿月见这位阿姊貌美,看着欢喜,笑着应道。

    “相爷,如此,夜辰便先回房了。”

    “等等!”殷相将桌上的一只盒子递给殷夜辰,“这是故人所赠。”

    支时安见殷夜辰手上尚且抱着海棠,便上前为她接过此物,没想到殷相却收回手,将盒子继续递到殷夜辰身前。

    殷夜辰见状将海棠递给支时安,支时安退了两步,看着海棠咽了咽口水,不敢碰它。如此,正欲转头看支音,一旁的阿月却伸出手。

    “阿姊,我帮你抱着。”

    殷夜辰冲她一笑,将花递了过去,再去拿殷相手上的东西,可自己的手已经拿住盒子,殷相却未放手。

    “记得,里边的东西,只能你一人看!回房在看!”

    “好!”

    “阿姊,那我帮你将它抱回去,反正我们二人的院落不过一墙之隔。”

    “阿月,让婢女拿着便可。”

    “可,阿姊很重视它吧。无碍的。”阿月并未多说,抱着海棠走出厅,示意殷夜辰跟上。

    殷夜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盒子,跟着她走出厅。

    “阿月,你的父母是何人?”她这周身的气度不俗,那日杀气甚重,这般重的杀气不是亡命之徒就是战场将军身上锻造出来。加之她手骨易于常人,天赋绝佳,也定是自幼练剑的。

    阿月抱着海棠,道:“相爷说,前程往事还是莫要记得了,免得自己伤怀。”

    这孩子倒是纯粹,对殷相所言她就这般顺从么?

    也是,父母亡故于战事,她那日又像是受了重大刺激一般,忘却对她也是好事。

    -

    回到房内,殷夜辰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只是一张寻常薄纸:婚书被查,玄部司查探吾藏之。支时安与司明查探,吾示之。一切无虞。玄度。

    婚书能被两次审查,是同一人的指令?只能是圣伯鱼,他为何会查婚书?

    还没等殷夜辰反应过来,屋外传来传来嘈杂声,支时安在外拍门。

    “我可以进来么?”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殷夜辰走至香炉边,将手里的东西投入香炉。

    “进来!”

    “主母,隔壁那个院子里有蛇!”

    殷夜辰煽了煽起火的香炉,将那股烟味散去,又拿起身边的那本史书,坐到一边的竹椅上。

    “夏日有蛇,有何奇怪,命人追捕便可!”

    支时安神色紧张,嚷嚷道:“可它跑了呀!”

    “跑了便跑了!等等?隔壁院,不正是阿月的院子?”以她的能力,兴许一条蛇还真不易跑了。

    “支音呢?”殷夜辰继续翻开手上的书。若是此事支时安想到,支音定然也会想到。

    支时安走上前,低声道:“在院子里守着呢,今日您在马车上的责罚,阿姊可是三十年来从未受过!”

    殷夜辰诧异从书上抬头,问道:“她,竟三十了?看不出!”

    “啊呀!”支时安神色一变,低声继续道,“忘了说正事,那蛇是椤兽。”

    “穗蛇?”

    支时安送了耸肩,答道:“这我便不知了,可椤兽素来难被管教,只怕他们伤到你。”

    “我知晓了。”殷夜辰想摆了摆手,继续看书。

    “你不紧张么?不是!你怎么还在看这几页?”

    她用指尖挑开一页:“唯独这几页我看不明白,需得好好看,好好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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