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园外,巫首早已在门后候着。

    见她独身一人,又是穿着红衣,身带铃铛。恍惚间,殷歌还以为是阿狸站在自己跟前。

    “你身边那个侍从不是向来与你形影不离,怎么今日你独自前来。还有,你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怎么如今?”

    “好看么?”殷夜辰在他身前转了几圈,抬了抬下巴问他。

    巫首莞尔:“好不好看,我暂且难评,不过你穿这身倒是稀罕。”

    “不说了衣服了,想必你也着急了,不妨先带我去见你家夫人的尸首。”

    巫首听到“尸首”二字,虽心中不喜,却也未指责她,只是转身带她入茶室。二人进屋后,屋舍外的乱石似是移形换位。

    茶室内,巫首对着一面内墙比划许久,墙内一道门“哐当”打开。他侧过身,示意殷夜辰先进。

    “巫首还真是一如既往得小心。”

    “事关夫人,我素来小心。”

    殷夜辰看着密道,小心问道:“当真无人撞破,你用禁术?”

    “并未。”巫首提着灯,走在她身侧,岔开话题,“昨日你去山下过秋祭?”

    暗道中的女人心情愉悦,声音都带着轻快。

    “是,我这身衣裳就是特地为此而穿。”

    “看来你当真是喜爱这类衣裳。”不知为何,听她身上传来的铃铛声,殷歌胸口的阴郁也散去一些,“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命人给你做几身。”

    “不必了,一身就够了,何况这身衣裳很好。昨日的秋祭很热闹,我也很喜欢。”殷夜辰看着暗色的前路,想到一事,“不过,我在山下见到一人,他不属于巫族。”

    “不属于巫族?”这话让殷歌隐隐不安。

    “我在都城见到过他,是名叫望舒的玄师,他应当与辛亚和媸椤族都有些许纠葛。不过,这袄山附近有那么多的阵法围护,他竟然也能进来。”

    “是我救的他。”

    “嗯?”殷夜辰转头看向身侧的巫首,烛火映照下,那张温和儒雅的脸上布满愁云,“是如何一个前因后果?”

    “他无意间闯入了袄山护山阵内,被我救起。”

    “巫首,你为了已死之人,借助护山阵之力布下聚灵阵,只会得不偿失,现在竟然还让一个外人闯入护山阵内。”

    殷歌见她出言讽刺,忍不住想反驳,可却又没什么由头,只是加快了步伐。

    殷夜辰接着问道:“他可有坦言为何来此?”

    “为了寻我,去收服媸椤族。他的能耐虽强,却并不能轻易进入袄山,应当是阿狸将他带来的。只是阿狸并不愿帮他,所以用千丝绕伤了他后,将他丢入海中。我本以为将他救起后,他自会离去,没想到你竟然见到了他。”

    殷夜辰快步追上前边的殷歌。

    “他来此处应当是为了你手中的九环,这个望舒绝不简单,他知晓的事情可多着。不过,你就没想好好管教阿狸么?她可是过于骄纵,手段又太过毒辣了。”

    “殷氏一族,只有她一个女儿,难免教养不得当了。”

    殷夜辰的眉头更深。

    “她今后若是巫首,怕是不合适?”

    殷歌在转角处摆手,为她指了指前行之路,“她并未十足得恶劣。”

    他还在袒护侄女,殷夜辰冷声道:“是么,若是今后,媸椤族攻向袄山。一个为情乱智的巫首,一个年少骄纵的殷族少主,当真守得住?”

    “不是还有寒山灵族么?你不是在东海安置了六爪雪雕?”殷歌将灯盏提了提。

    微弱的灯火下,殷夜辰之前的少女娇俏早就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她沉声道:“巫首可知,媸椤族早已埋伏在袄山多年!”

    “我知道。”殷歌叹了叹气,“护山阵早就有了警示,我也曾斩杀过几人。”

    “可东海的气运被你逆转,媸椤王族若想进入护山阵,再过个几年,恐怕这并不算难事。”

    殷歌袖下的手不禁握紧,似是咬着牙憋出话来:“可倘若不借用东海的气运,她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所以,每次帮你加固阵法,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巫族叛徒!”

    “你帮了我,多谢!至于这护山阵,九巫聚首后,我已将此阵阵法改了。”

    “改了?”

    “嗯,你见了,便明白了。”

    殷夜辰看到前方的密道出口,加快走了出去,“你本就不用谢我。”

    出了密道,她眯着眼望了望四周,“若真要谢我,帮我件事。”

    “何事?”殷歌将灯在暗道口安置好,转过身来。

    “辛亚曾经留下一盆海棠。海棠已枯,可我还是十分珍视,我将它落在了都城的殷府,若有机会,还请你替我将此物拿来。”

    这话倒是让殷歌勾起了一些往事。

    “我记得你母亲也恨珍重那盆海棠,我会为你取来的。”

    殷夜辰走至木屋前,此处海风大作,身上的铃铛没有一刻停歇。

    “每年来此,我都会想到禾玄烛。虽然你没他那般疯癫,可你这样与他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殷歌想走上前,可木屋外的阵法将他挡住,苦笑道:“应当是没什么区别。你和苍先生都说她已死,可我记得的,她被我带到此处时还有生机。那我作为丈夫,怎么都该给她将生机留下。”

    殷夜辰并不开口,身上的铃铛作响,想到了故去的苍先生。她在合上眼前曾说,她去给谋求过一份生机,只是不知是否真的做到了。生亡前的苍先生如斯强大,尚且无法确切得说自己谋到生机,殷歌又如何做得到。

    她看着屋外的阵法,将木屋与外界隔离。内外不通,巫首与夫人也算是分离多年。

    “巫首,你布下这个阵法,使得你多年见不到她,值得么?”

    殷歌看着屋子,心中悲痛。

    “不值得!可我还是想她活下来,是我对不住她。”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对不住妻子,殷夜辰见他双目流出悲与痛,不免多想:“难不成她是你害死的?”

    “我岂会害她,只是若当年我再小心些,她也不会重伤。”

    殷夜辰在木屋边走走停停,查探阵法。

    “此处的阵法变动很大,是因你改了护山阵?”

    殷歌道:“那日望舒出现时,此处阵法便有了异样和变动。所以,我才急着找你来。这阵法本事苍先生留下的,事关你们苍葭秘术,我并不敢擅自改动。”

    殷夜辰向殷歌伸手,看向他手上的九环。

    “这是何意?”

    九环乃巫首所佩,不可轻易假手于人。

    她将海风吹到身前的头发摆到身后,以手捂着肚子。

    “你贵为巫首,自当清楚,巫族女子怀孕,对气运借化的能力便会削减。我已怀胎六月,若强行借运帮你修复阵法,会伤到我的孩子!当然要借用九环。”

    此事他确实知晓,只是寒山灵族之能没想到也会被此事牵制。殷歌卸下九环,将此物递给她。

    殷夜辰将九环拆解,扔在木屋外的各个角落。

    “这是做什么?”

    殷夜辰指了指上空,解释道:“我族曾经的手札中有记载,九环拆开,分开扔在聚灵阵内。当日光倾泻在阵法之上,九环有感,会吸食白耀,聚灵阵便可因此得到气运。”

    “此事我听说过,但这法子无人做成!你岂能如此儿戏!”殷歌忍着怒气质问她。

    可她却看向木屋边的海,“你方才不是说了,我是寒山灵族么?为何不信我。这个法子,在我母亲的手札中也有记载。”

    见她提到海镜王姬,殷歌别开了眼,站到她身边,一同等着正午的白耀。

    “你母亲的手札里,可还记载了什么?”

    “我族旧事和一些北境之事。”海风变缓,伴着铃声,殷夜辰忍不住闭上眼。

    “那你,是否会如你母亲一般,去趟北境。”

    “嗯!过两个月便去。”

    殷歌转过身,显然不满她方才所言。

    “你怀有身孕,不打算先把孩子先生下来么?”

    感到他话中得到急切,她不由想到二十年前的海镜王姬,“母亲她不也是怀着我去了北境么?”

    “北境凶险,你们的能力会因怀胎而受到限制。为何非得选这个时候去?”

    殷夜辰睁开眼,眯着眼看向远处烈日。

    “苍葭族的先人,曾化生出一种诡术。”

    巫族有秘术,禁术。作为巫首还是初次听到“诡术”。

    “什么诡术?”

    “苍葭族人,也是以女子为尊,巫女的巫术天赋都很强。可在怀胎期间,有些能力便被弱化,她们便便想出了个法子。怀胎七八月时,孩子早已成型,也有了自己的命数。那时,她们可以借助母子相连,夺走胎儿的气运使助长自己的能力。先人因此,借用这个诡术,在怀胎时,放心得去查探北境。”

    日光下的殷夜辰,因着身上的银饰闪耀夺目,明明似乎神女临凡,殷歌看着她,自己手心和后背却忍不住冒出冷汗。

    巫族因族群稀落,对子嗣和命数都更外看中,那般的做法他作为巫首万般不敢想,这确确实实是“诡术”。

    殷夜辰悲戚得真开眼,叹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寒山灵族。”

    “喏,今日日光确实好,这九环竟然真的吸食白耀了。”

    殷歌闻言转向木屋,白耀聚集,原本萎靡的阵法也有了些许光辉。

    殷夜辰绕着木屋踱步,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用这个法子,用聚灵阵和拆解的九环,真的成了!

    “既然此阵已成,日光淡下后,劳烦巫首收回九环了。今后若是我不在,巫首也能自行修补此阵了。”殷夜辰转身向密道走去,刚到密道口,忍不住看向木屋边欢喜的巫首。

    “巫首,请记得,一定要将海棠花带给我。”

    殷歌转头,对着洞口裙摆都是铃铛的殷夜辰,问道:“方才我在想,苍葭为何会让这样的诡术流传下来?你会用么?”

    殷夜辰抚着腹部,“苍葭与旁人一样,爱极了自己的孩子。我不会用的。兴许今后,此术不会再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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