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大踏数步，至萧玉川身畔而止，瞄了眼被金吾卫按死的木诺凤迦，笑问：“他可是在骂人？”
萧玉川目光落于阙楼上的皇帝，淡应:“蛮夷之人没见过大世面，他是太过激动，求着早些面见圣颜。”
木诺凤迦自然听懂了他的话，虽愤恨未消，却咬牙不再作声。
典仪进行了半个时辰方休。
应天门广阔的广场上，涌满了京中各大教坊的乐伎，舞姬，渺渺礼乐声中，她们蹈若回雪舞风，跃若游龙娇凤……
鸿胪寺官员列队而来，衔首的官员面带愧色，正是向皇帝插嘴的官员，鸿胪寺典客令刘岭。
典客署专司安排外国来使住处，打点生活，此仪式一毕，刘岭便率官员来接。
见鸿胪寺官员与南弥使团接洽上，即将带人离开，萧玉川大跨几步挡到了木诺凤迦身前。
带着笑意看着木诺凤迦，他操着夹生的南弥话，从牙缝里吐字：“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木诺凤迦自金吾卫手中挣开身子，面无表情越过他，似无意一般抬脚踩上他的脚，重重一辗方离。
脚背骨肉俱痛之下，萧玉川笑眯眯目送木诺凤迦离开，待宫中殿前高班内侍来见，方一瘸一拐上前见礼。
大宴于应天门华丽宽大的阙楼上举行……
阙楼上下，一派气势宏大的歌舞升平中，已更礼服的皇帝头戴通天冠，带着满朝文武，向满殿有功将士敬酒数轮。
萧玉川就着皇帝那张春风满面的脸，仰头倾尽杯中酒，抬手重重一抹唇边酒渍。
初见这位皇帝，还是三年前，南征大军出征之日，皇帝率百官为大军送行之时。
算上这一回，他也就见过皇帝唐逸旻两次，谈不上熟悉，却于他闭门不出那一年里，将此人性子摸了个透。
宴至日落，敬酒依旧，满殿热闹非凡。
于半醉之时，忽闻身后有人柔声：“小王见过萧将军，萧将军辛苦。”
转首，食案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其人头戴诸王冠-金丝镶缠的远游冠，朱红绛纱袍，眉眼柔和，葳蕤生姿，有冠玉之色。
虽不识人，他却已猜到来者身份，一提裙甲起身，拱手一揖：“臣萧玉川，见过鲁王。”
鲁王名唐仲礼，年纪与他、与齐王相仿，为皇帝次子，边贵妃所生，是户部尚书边令诚外孙。
宫变之前，皇帝唐逸旻一直在河西肃洲任刺史，齐王与鲁王便一直生活在河西，鲜少回京。
纵使回京，他彼时为国子监生，后又为崇文生，根本无相识机会。
但……他已猜来了鲁王来前的用意！
果不其然，温谦有礼的鲁王请与他同席后，同他聊起南弥民情风俗，更嘘寒问暖，言辞让人如沐春风。
敬酒数轮后，鲁王把杯一叹，面带哀色问：“剑南节度使之子宋宜民，为脱罪责，上表诬陷我那叔父刻意滞延粮草押运一事……萧将军可知？”
萧玉提壶为鲁王添酒，眼皮不抬道：“臣……知晓！”
朝中两家外戚，拥兵在外而善战的关家，勾连朝中上下的边家，都为唐逸旻篡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哪一家皇帝都得罪不起。
皇帝命齐王舅舅关万洲，领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出征，却任鲁王叔父边永宁为押粮官，其用心……萧玉川安能不懂？
战事期间，剑南节度使宋鸿博受命助战关万洲，受关万洲连吃败仗连累，屡次接到京中递来的训斥圣旨。
又因南征大军粮草皆出蜀中，其子宋宜民便做了押粮军军中的前锋游羿使，配合押粮官边永宁运送辎重粮草。
那年夏日山洪断了粮道，宋宜率军四探发现小道，提议绕道，边永宁寻遍借口阻止粮草前行月余，致前方大军断粮迫在眼睫。
怕被连累，宋宜民急写奏折向朝廷通禀，军中折奏须经过录事参军事-萧玉川过目复核。
一看接到的奏折，萧玉川如获至宝，当即批复，遣信使快马加鞭向朝廷递去。
后萧玉川接手大军，遥递军书大赞宋鸿博、宋宜民父子勤勉敬业，宋氏父子这才战事一毕回归蜀中，不罪不罚。
鲁王见他眼波流转，向他举杯敬酒，万分诚挚道：“关家人要圣人追责……萧将军与我叔父相伴一年，应解我叔父之不易。朝会上，望萧将军禀公执言，证我叔父清白。”
萧玉川举酒豪爽应声：“鲁王放心！”仰头倾尽杯中酒。
关家死了一个能打硬仗，能为齐王撑腰涨势的关万洲，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边永宁做他押粮官一年来，好吃好喝尽往他行辕送，兢兢业业再无出错，只因边家想拉下马的人——不是他萧玉川。
如此局面两家相争的局面……
萧玉川抬头望向志得意满，与将士笑谈寒喧的皇帝，想必皇帝乐见……他萧玉川亦乐见。
虽得他承诺，鲁王心中依旧不安，还想拉着他絮叨亲近，齐王大步流星走来，朗笑着一探手，一把将鲁王自食案揪起。
“哥哥四处找你，你却来缠萧将军，走，陪哥哥大饮一场。”
“我好奇那南弥民风，特来向萧将军探听一二，既然兄长兴致正浓，仲礼就舍命陪兄长。”
鲁王弯腰放下酒盏，向萧玉川温谦欠首一笑“萧将军失倍了”，便被齐王攥拖离席。
看着两位皇子相拥而离的背影，甚是兄友弟恭，萧玉川嘴角噙了淡淡笑意，自斟自饮。
他以前沾酒不沾，现在是千杯不醉……
耳颊微热之际，一绯衣内侍带一队宫婢前来，宫婢手托木漆酒托，酒托上盛着一只碧玉酒壶。
于他面前立定后，年少的内常侍一挥拂尘拱手，含笑望他道：“奴婢名张景，是圣人近侍-内常侍。圣人特赐一壶蜀中贡酒剑南烧春，为将军助助酒兴。”
萧玉川眼波一闪，起身拱手：“谢圣人抬爱。”
宫婢待要将酒壶取下，却被张景抬手一拦：“停！”
阻止了宫婢，张景连着酒托从宫婢手中接过，珠圆玉润的脸上泛起诌献笑意，一弯腰，双手将酒托放于他面前的食案上。
伸出两根手指头“笃笃”两敲木漆酒托，张景抬眸直勾勾盯着萧玉川：“此酒为三年窖藏，香醇柔滑，奴祝萧将军吃得开心。”
萧玉川不动声色一拱手：“谢常侍美意。”
张景笑眯眯一点头，面上一派有荣焉：“夜半后，圣人要于御汤池诏对萧将军，此为隆恩！美酒虽好，萧将军万不可因贪杯失态啊！”
这么急就要召见他？萧玉川挤出一脸惶恐，拱手未收：“谢常侍提醒。”
张景点点头，转身一挥拂尘：“走了，随奴家再去给将士们赐酒去。”
一行人离去后，萧玉川一提裙甲落了座，不动声色四望后，将木漆酒托微抬，摸到下方压着的一张薄笺。
将薄笺快速揉捏入手心后，他提壶自斟。
又待将士和文武官员过来巡了几遍酒，他借口不胜酒力，向侍立身旁的内侍请求更衣。
内侍引他离席，离开喧哗非凡大殿，行于内侍、宫婢穿梭如鲫的游廊，他仰头见应天门上空绽燃烟火万朵。
临栏垂首，见楼下应天门广场上看热闹、与国同乐的百姓挤得人山人海。
宽大广场上笙歌不断，各大乐坊舞姬歌舞不绝，象奴驭象献艺，杂耍百戏纷呈。
忘了行路，他凭栏失神……不知那个人今夜身在何处，是何样的心情？
“萧将军……”见他失神，引路的内侍停步，小轻提醒。
萧玉川这才回神，收手跟上。
转过犹若凌空飞架的游廊，未行几步，他见迎面一人于游廊里踟躇回旋，满脸忐忑，似乎在此地徘徊了良久。
他脚步亦倏地止住，无声一默后，他后退两步转身要走，却听那人轻唤：“明河……”
他背脊一僵，深吸一口气，转身垂眸一揖：“见过父亲。”
萧弦文紫袍而进贤冠，一派王公尊贵之相，本当早就出现于宴席上，不想却迟滞在这里。
萧弦文迟疑须臾，一横心大步走近，看他的神色透着愧疚和怜惜：“瘦了啊……却也精壮不少。”
萧玉川能读懂父亲的愧疚……
三年前，他沉缅半年，又苦练骑射半年后，恰逢皇帝唐逸旻发起对南弥的战事。
军中急需用人，他当即向兵部报名，瞒着父亲参加“兵部试”，选拔合格后被兵部录用，却被父亲萧弦文阻挡。
他为家中独子，身上盛载着父亲所有期望，盛载着兴盛家族的使命，父亲自然不欲他沙场历险。
他与父亲抗衡数月，父亲才松了口，仅允许他去军中做文职。
他随军出征后，怕他横尸在外面断了后，父亲纳了妾，妾室为父亲诞下一子，而今他那弟弟将满三岁。
现他荣光归来，他自然能读懂父亲的踟躇和愧疚……
他与父亲早在三年前就势同水火，无话可说，仅仅道了声：“托父亲的福。”
萧弦文难堪地轻咳一声，转言：“你这是准备去何处？”
“酒吃得多了，儿子正想去宽衣。”
“那、那你速去，回头我们父子俩好生聊聊。”
他略一欠首，转身随内侍大步而离。
萧弦文眼中长出了长长的丝线，牵于他背后，直到他随内侍消失于游廊尽头。
未几，内侍将萧玉川引入华丽绝伦的更衣室，奉来清水与金丝楠木溺桶，欲殷勤为他宽衣解带时，他酡红着脸连连摆手：“无须，下去吧。”
瞥见内侍尽离，他自袖中掏出那张揉皱的薄笺，快速展开，飞速一阅。
“一月前，人施毒于主，现稍安。主欲往白云观，上拒。主不欲活。宫中处处凶险，上忧不知何方安主。”
萧玉川执笺的手轻颤，须臾，捏纸为团塞入口中，强行咽下后，蹙眉低喃：“你若不想活，我又何尝活得容易？”
萧玉川目光落于阙楼上的皇帝，淡应:“蛮夷之人没见过大世面，他是太过激动，求着早些面见圣颜。”
木诺凤迦自然听懂了他的话，虽愤恨未消，却咬牙不再作声。
典仪进行了半个时辰方休。
应天门广阔的广场上，涌满了京中各大教坊的乐伎，舞姬，渺渺礼乐声中，她们蹈若回雪舞风，跃若游龙娇凤……
鸿胪寺官员列队而来，衔首的官员面带愧色，正是向皇帝插嘴的官员，鸿胪寺典客令刘岭。
典客署专司安排外国来使住处，打点生活，此仪式一毕，刘岭便率官员来接。
见鸿胪寺官员与南弥使团接洽上，即将带人离开，萧玉川大跨几步挡到了木诺凤迦身前。
带着笑意看着木诺凤迦，他操着夹生的南弥话，从牙缝里吐字：“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木诺凤迦自金吾卫手中挣开身子，面无表情越过他，似无意一般抬脚踩上他的脚，重重一辗方离。
脚背骨肉俱痛之下，萧玉川笑眯眯目送木诺凤迦离开，待宫中殿前高班内侍来见，方一瘸一拐上前见礼。
大宴于应天门华丽宽大的阙楼上举行……
阙楼上下，一派气势宏大的歌舞升平中，已更礼服的皇帝头戴通天冠，带着满朝文武，向满殿有功将士敬酒数轮。
萧玉川就着皇帝那张春风满面的脸，仰头倾尽杯中酒，抬手重重一抹唇边酒渍。
初见这位皇帝，还是三年前，南征大军出征之日，皇帝率百官为大军送行之时。
算上这一回，他也就见过皇帝唐逸旻两次，谈不上熟悉，却于他闭门不出那一年里，将此人性子摸了个透。
宴至日落，敬酒依旧，满殿热闹非凡。
于半醉之时，忽闻身后有人柔声：“小王见过萧将军，萧将军辛苦。”
转首，食案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其人头戴诸王冠-金丝镶缠的远游冠，朱红绛纱袍，眉眼柔和，葳蕤生姿，有冠玉之色。
虽不识人，他却已猜到来者身份，一提裙甲起身，拱手一揖：“臣萧玉川，见过鲁王。”
鲁王名唐仲礼，年纪与他、与齐王相仿，为皇帝次子，边贵妃所生，是户部尚书边令诚外孙。
宫变之前，皇帝唐逸旻一直在河西肃洲任刺史，齐王与鲁王便一直生活在河西，鲜少回京。
纵使回京，他彼时为国子监生，后又为崇文生，根本无相识机会。
但……他已猜来了鲁王来前的用意！
果不其然，温谦有礼的鲁王请与他同席后，同他聊起南弥民情风俗，更嘘寒问暖，言辞让人如沐春风。
敬酒数轮后，鲁王把杯一叹，面带哀色问：“剑南节度使之子宋宜民，为脱罪责，上表诬陷我那叔父刻意滞延粮草押运一事……萧将军可知？”
萧玉提壶为鲁王添酒，眼皮不抬道：“臣……知晓！”
朝中两家外戚，拥兵在外而善战的关家，勾连朝中上下的边家，都为唐逸旻篡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哪一家皇帝都得罪不起。
皇帝命齐王舅舅关万洲，领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出征，却任鲁王叔父边永宁为押粮官，其用心……萧玉川安能不懂？
战事期间，剑南节度使宋鸿博受命助战关万洲，受关万洲连吃败仗连累，屡次接到京中递来的训斥圣旨。
又因南征大军粮草皆出蜀中，其子宋宜民便做了押粮军军中的前锋游羿使，配合押粮官边永宁运送辎重粮草。
那年夏日山洪断了粮道，宋宜率军四探发现小道，提议绕道，边永宁寻遍借口阻止粮草前行月余，致前方大军断粮迫在眼睫。
怕被连累，宋宜民急写奏折向朝廷通禀，军中折奏须经过录事参军事-萧玉川过目复核。
一看接到的奏折，萧玉川如获至宝，当即批复，遣信使快马加鞭向朝廷递去。
后萧玉川接手大军，遥递军书大赞宋鸿博、宋宜民父子勤勉敬业，宋氏父子这才战事一毕回归蜀中，不罪不罚。
鲁王见他眼波流转，向他举杯敬酒，万分诚挚道：“关家人要圣人追责……萧将军与我叔父相伴一年，应解我叔父之不易。朝会上，望萧将军禀公执言，证我叔父清白。”
萧玉川举酒豪爽应声：“鲁王放心！”仰头倾尽杯中酒。
关家死了一个能打硬仗，能为齐王撑腰涨势的关万洲，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边永宁做他押粮官一年来，好吃好喝尽往他行辕送，兢兢业业再无出错，只因边家想拉下马的人——不是他萧玉川。
如此局面两家相争的局面……
萧玉川抬头望向志得意满，与将士笑谈寒喧的皇帝，想必皇帝乐见……他萧玉川亦乐见。
虽得他承诺，鲁王心中依旧不安，还想拉着他絮叨亲近，齐王大步流星走来，朗笑着一探手，一把将鲁王自食案揪起。
“哥哥四处找你，你却来缠萧将军，走，陪哥哥大饮一场。”
“我好奇那南弥民风，特来向萧将军探听一二，既然兄长兴致正浓，仲礼就舍命陪兄长。”
鲁王弯腰放下酒盏，向萧玉川温谦欠首一笑“萧将军失倍了”，便被齐王攥拖离席。
看着两位皇子相拥而离的背影，甚是兄友弟恭，萧玉川嘴角噙了淡淡笑意，自斟自饮。
他以前沾酒不沾，现在是千杯不醉……
耳颊微热之际，一绯衣内侍带一队宫婢前来，宫婢手托木漆酒托，酒托上盛着一只碧玉酒壶。
于他面前立定后，年少的内常侍一挥拂尘拱手，含笑望他道：“奴婢名张景，是圣人近侍-内常侍。圣人特赐一壶蜀中贡酒剑南烧春，为将军助助酒兴。”
萧玉川眼波一闪，起身拱手：“谢圣人抬爱。”
宫婢待要将酒壶取下，却被张景抬手一拦：“停！”
阻止了宫婢，张景连着酒托从宫婢手中接过，珠圆玉润的脸上泛起诌献笑意，一弯腰，双手将酒托放于他面前的食案上。
伸出两根手指头“笃笃”两敲木漆酒托，张景抬眸直勾勾盯着萧玉川：“此酒为三年窖藏，香醇柔滑，奴祝萧将军吃得开心。”
萧玉川不动声色一拱手：“谢常侍美意。”
张景笑眯眯一点头，面上一派有荣焉：“夜半后，圣人要于御汤池诏对萧将军，此为隆恩！美酒虽好，萧将军万不可因贪杯失态啊！”
这么急就要召见他？萧玉川挤出一脸惶恐，拱手未收：“谢常侍提醒。”
张景点点头，转身一挥拂尘：“走了，随奴家再去给将士们赐酒去。”
一行人离去后，萧玉川一提裙甲落了座，不动声色四望后，将木漆酒托微抬，摸到下方压着的一张薄笺。
将薄笺快速揉捏入手心后，他提壶自斟。
又待将士和文武官员过来巡了几遍酒，他借口不胜酒力，向侍立身旁的内侍请求更衣。
内侍引他离席，离开喧哗非凡大殿，行于内侍、宫婢穿梭如鲫的游廊，他仰头见应天门上空绽燃烟火万朵。
临栏垂首，见楼下应天门广场上看热闹、与国同乐的百姓挤得人山人海。
宽大广场上笙歌不断，各大乐坊舞姬歌舞不绝，象奴驭象献艺，杂耍百戏纷呈。
忘了行路，他凭栏失神……不知那个人今夜身在何处，是何样的心情？
“萧将军……”见他失神，引路的内侍停步，小轻提醒。
萧玉川这才回神，收手跟上。
转过犹若凌空飞架的游廊，未行几步，他见迎面一人于游廊里踟躇回旋，满脸忐忑，似乎在此地徘徊了良久。
他脚步亦倏地止住，无声一默后，他后退两步转身要走，却听那人轻唤：“明河……”
他背脊一僵，深吸一口气，转身垂眸一揖：“见过父亲。”
萧弦文紫袍而进贤冠，一派王公尊贵之相，本当早就出现于宴席上，不想却迟滞在这里。
萧弦文迟疑须臾，一横心大步走近，看他的神色透着愧疚和怜惜：“瘦了啊……却也精壮不少。”
萧玉川能读懂父亲的愧疚……
三年前，他沉缅半年，又苦练骑射半年后，恰逢皇帝唐逸旻发起对南弥的战事。
军中急需用人，他当即向兵部报名，瞒着父亲参加“兵部试”，选拔合格后被兵部录用，却被父亲萧弦文阻挡。
他为家中独子，身上盛载着父亲所有期望，盛载着兴盛家族的使命，父亲自然不欲他沙场历险。
他与父亲抗衡数月，父亲才松了口，仅允许他去军中做文职。
他随军出征后，怕他横尸在外面断了后，父亲纳了妾，妾室为父亲诞下一子，而今他那弟弟将满三岁。
现他荣光归来，他自然能读懂父亲的踟躇和愧疚……
他与父亲早在三年前就势同水火，无话可说，仅仅道了声：“托父亲的福。”
萧弦文难堪地轻咳一声，转言：“你这是准备去何处？”
“酒吃得多了，儿子正想去宽衣。”
“那、那你速去，回头我们父子俩好生聊聊。”
他略一欠首，转身随内侍大步而离。
萧弦文眼中长出了长长的丝线，牵于他背后，直到他随内侍消失于游廊尽头。
未几，内侍将萧玉川引入华丽绝伦的更衣室，奉来清水与金丝楠木溺桶，欲殷勤为他宽衣解带时，他酡红着脸连连摆手：“无须，下去吧。”
瞥见内侍尽离，他自袖中掏出那张揉皱的薄笺，快速展开，飞速一阅。
“一月前，人施毒于主，现稍安。主欲往白云观，上拒。主不欲活。宫中处处凶险，上忧不知何方安主。”
萧玉川执笺的手轻颤，须臾，捏纸为团塞入口中，强行咽下后，蹙眉低喃：“你若不想活，我又何尝活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