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狭小,身体完全伸展不开,两人只能以十分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

    温热的吐息落到她的耳畔,耳畔边的皮肤火灼火燎般地发起了烫。

    宁檐月试图往后仰拉开距离,又被陆时野按了回来:“别动。”

    温沉的嗓音轻飘飘地入耳,宁檐月感到耳边的热意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好想冲出去!

    叩叩叩——

    上方传来了叩击声。

    陆时野紧绷着身体,嗓音略显沉哑:“宁老板,会不会是棺材的主人?”

    宁檐月:“……可能吧。”这小鬼真有礼貌,进自己的窝还要先敲门。

    还有,陆时野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压低了声音说,好像他们现在见不得人似的。

    棺材板被推开,昏暗的光漏了进来,虽然不顶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宁檐月的视力很好,她看清陆时野尽可能地把空间留给了她,自己则紧贴着有曲度的棺璧。

    怪不得让她别动,是借她撑着力呢,不然他可能一侧身就会把她压在……下面。

    陆时野借着边沿站了起来,爬出棺材,朝宁檐月伸出手:“宁老板,来。”

    宁檐月借力坐了起来,正好和趴在棺材边的小鬼来了个面对面,瞬间被潮腐味熏了一脸。

    宁檐月:“……”这面霜算是彻底白涂了,好想打死他。

    小鬼似乎感知到自己惹宁檐月生气了,畏畏缩缩地缩了下去,露出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宁檐月。

    模样可怜兮兮,活像一条犯了错怕主人责罚提前认错的小狗。

    宁檐月瞬间熄了火。

    宁檐月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就整个人一旋,她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东西——陆时野的脖子。

    陆时野轻咳了一阵:“宁老板,再抓就要呼吸不了了。”

    宁檐月徒然松开手:“啊,抱歉。”随即她反应过来,心脏的跳动加快,于是掐了把大腿让自己清醒,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抱我干嘛?”

    陆时野:“站的地方空间不够,为避免我们互挤掉到下面去,我还是抱着宁老板吧。”

    宁檐月转头垂眸一看,陆时野的脚跟露了一截在外面,整双脚没有踩实,因为确实没有足够的空间,稍有不慎就会掉到下面去。

    下面黑漆漆的,还蔓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酸臭味,这小鬼怎么造了个这么……难以言喻的幻境。

    宁檐月环住了陆时野的脖子:“那麻烦陆先生了。”

    小鬼扯了扯宁檐月的衣角,指了指一处。

    宁檐月点点头,拍了拍陆时野的肩膀示意跟着走。

    陆时野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跟着他走,那边有的是地方,可以不用累着陆先生抱着我说话。”

    陆时野:“……”他不累。

    小鬼走路的背影一瘸一拐,像是腿脚不好。

    他指的地方说是宽敞,但是也勉强只够两人站着。

    陆时野将宁檐月稳当地放了下来。

    宁檐月:“谢谢。”

    陆时野:“宁老板客气了,毕竟我还得靠宁老板保护。”

    “放心,不会食言。”

    小鬼朝着宁檐月跪下磕头:“姐姐,我能感觉到你不是普通人,求你帮帮我。”

    宁檐月蹲下去扶小鬼:“你先起来。”

    小鬼担心宁檐月不肯帮忙,倔强地跪着不肯起。

    宁檐月说道:“我人都被你带到这了——”她凑近小鬼压低了声音:“要是想走早走了。”

    小鬼似乎犹豫了,她接着说道:“先起来,慢慢说。”

    小鬼自称狗蛋,贱名一个。

    狗蛋所在的福利院院长信奉“贱名好养活”,只有被领养的孩子才能拥有一个好听的新名字。

    但院长给孩子们取贱名,却没有好好养活孩子们的打算,他为人暴躁又刻薄,对孩子们不是打就是骂。

    孩子们在他眼里只有两种。

    ——有价值的优质孩子。

    ——牲畜般的劣质孩子。

    长相好且身体健康的孩子,都是优质孩子,他会特别优待,毕竟领养的人家会优先选择这些健康又好看的孩子。

    但狗蛋哪样都不占,他长相普通,并且腿有残疾——所以才会被爹妈抛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在福利院过的,也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院长把孩子们分成了两个派别,优质的孩子是主人,像狗蛋这样的“劣质”孩子,则是伺候主人的奴仆。

    主人拥有命令、使唤、惩罚奴仆的权力。

    院长说:“你们天生贱命,所以才会被爹妈遗弃,想要活下去,只能为奴为婢。你们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你们,你们总得听我的话吧,啊?”

    没人敢出声。

    院长手里的那根磨损了的皮鞭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液,被抽打的孩子躺在地上皮开肉绽,气游若丝。

    那是狗蛋最好的朋友——猪草。

    狗蛋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双手攥得死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掉眼泪也会被打。

    好像他们这种所谓“天生贱命”的孩子,连哭的权力都没有。

    嘴唇已经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内肆意冲撞。

    狗蛋咽了下去。

    好苦。

    等院长走了,狗蛋才敢去扶猪草:“猪草,猪草,你怎么样?”

    猪草睁开眼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狗蛋,我没事。”

    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狗蛋大哭起来:“猪草,你乖乖听话好不好?别再惹院长生气了好不好?”

    猪草沉默。

    狗蛋急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打死的!”

    “可是,我没错啊……”猪草的声音很轻,“我们不是天生的贱命。”

    “我们只是没有遇到很爱我们的爸爸妈妈……”所以才会出现在这所不把他们当人的福利院里。

    “狗蛋,你记住……”猪草咳了一大口血,艰难地呼吸着,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名字贱了、没、什么,但我们的命、不贱。”

    “一点儿……也……不贱……”

    猪草死了。

    尸体被院长扔在了荒郊野岭。

    他那一星半点的破烂东西也都被扔进了焚化炉,化为烟灰散了。

    狗蛋记得,那天傍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把地面上的血迹都冲了个干净。

    猪草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福利院的孩子没人为他伤心,他们只觉得这个挑事的刺头孩子死了挺好,至少能让他们少挨顿打骂。

    狗蛋伤心。

    可他敢怒不敢言。

    福利院上的天空总是阴沉的,看着就叫人压抑,狗蛋时常望着这阴云厚重的天空无声流泪。

    猪草,你说我们的命不贱,我相信你。

    猪草,你现在遇到了爱你的爸爸妈妈了吗?

    福利院的经营状况越来越差,院长也越来越暴躁,福利院里的孩子人人自危,就连那些“优质”孩子都不敢大声说笑了。

    每逢院长出门,孩子们都心惊胆战,因为他回来以后就会大发雷霆。

    可是某天,院长是笑着回来的。

    他说,他找到了新的投资人,还说以后没有什么主人和奴仆了,大家以后都是平等的。

    那天,狗蛋看见那些“主人”孩子都一脸的不甘心,而“奴仆”孩子眼睛里都冒出了光。

    院长大发善心地让老师们把“劣质”孩子都收拾了干净,给他们换上新衣服。

    但还是和“优质”孩子身上穿的没法比。

    不过已经比他们原来穿的破烂衣服好上太多,起码干燥而温暖,孩子们沉浸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欣喜之中。

    只有狗蛋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凶如恶鬼的院长怎么会突然转性?

    狗蛋留了个心眼。

    渐渐地,他发现那群“优质”孩子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有一回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一边直呼好痛,一边揉着手臂对他破口大骂。

    他低着头一遍遍地道歉,看见了那个孩子撩起的衣服下青黑的手臂,青黑块大小不一,颜色很深。

    那个孩子意识到了,立马遮挡起来。

    伤?

    院长从来不会打这群孩子的。

    狗蛋偷偷跟踪了这个孩子,发现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个房间。

    他悄悄跟到那个房间通过门缝偷看。

    有人拿着指粗的针筒在抽那个孩子的血,那个孩子脸色煞白还咬着牙不敢喊疼。

    狗蛋往里看了看,发现院长和一个穿西装的陌生男人也在。

    这样穿的人来福利院一般都是投资人。

    狗蛋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原来那个孩子身上的伤口都是这么来的,院长找的新的投资人要这些孩子的血!

    那他们呢?投资人要他们这群孩子身上的什么?

    为了避免事情暴露引起慌乱,院长安排两拨孩子错开时间吃饭,活动时间也错开了来,狗蛋很少再见过那群孩子。

    他的心里越来越恐慌,偏偏又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没有人会信他,而且如果被告密,他的下场会很惨。

    狗蛋在日复一日的恐慌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这群孩子的数量在减少!

    纵然他再怎么独来独往,也发现了食堂里空着的座位越来越多,空出的床位也越来越多。

    他去问老师,老师说:“他们都被家长领养了。”

    撒谎!

    他们以前明明都是“送不出去”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有家长领养了?就算真的遇到了好心人,他们有可能一下子领养这么多孩子吗?

    会有那么多好心人吗?

    不会有的。

    某天夜里,狗蛋焦虑得睡不着,在床位上翻来覆去。

    忽然,他听见了吱呀的推门声,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是查寝的老师!

    狗蛋赶紧闭眼装睡,他感觉老师走到了他的身边,身旁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

    很快,身旁的声音停止。

    老师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好像还站在他的床边停留着。

    狗蛋心里害怕,努力控制着呼吸平稳。

    好一会儿,关门声响起,老师走了。

    狗蛋还是闭着眼睛,等四周重新安静了一段时间,他才敢慢慢地睁开一条细缝。

    睡在他旁边的孩子不见了!

    老师带走了这个孩子!

    狗蛋猛然捂住嘴,把声音都扼杀在喉咙里。

    老师带走这个孩子做什么?抽血吗?不,不是,抽血的孩子还可以回来,可是他们这群孩子里没有人回来。

    这个孩子被带走会做什么?他……会死吗?

    狗蛋的每根神经都蔓延上了恐慌。

    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少,是不是就快轮到……他了?

    “你果然没有睡着,不乖乖睡觉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哦。”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在此刻显得毛骨悚然。

    老师还……在?!

    狗蛋大脑一片空白。

    “乖孩子要好好睡觉哦,来,老师哄你睡觉。”女人拿出手帕快速地捂上了狗蛋的嘴。

    狗蛋的挣扎由激烈转为平静,最终闭上了眼睛。

    女人吃力地抱着两个孩子往某处走去,她着急赶路,没有注意到狗蛋的手指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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