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余冽自己都不知晓。

    他只记得那日在堂上,瞧见华年纤薄的身子跪在偌大厅堂,举目四望,想离开却未有一处可供休憩的安身之所……

    可不论是他初遇的华年,还是在街上瞧见的华年,狡黠灵动,意气风发,而现在……他觉得不该是这样。

    当时同情有之,佩服有之……更多应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余大人怎的不说话?”华年浅笑发问。

    余冽回神,望向华年。

    她背光坐在窗前,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发丝,镀上金光,她正笑着,说话间鸦羽轻颤,眸中晶亮,脸颊边浅浅梨涡若隐若现,粉唇娇嫩……端的是好颜色。

    “那华年觉得我为何帮你?”余冽将问题抛回给华年。

    华年屈起手指轻扣桌面,撑着脸,状似苦恼,道:“那余大人的想法我一个普通小女子怎么会知晓?”

    余冽道:“那华年猜不到,我便不说了。”

    华年:“……大人还真是找的好借口。不愿说就不愿说吧。”

    余冽笑笑,没再接话——毕竟他自己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如何能给出华年一个答案。

    他转而提起他事:“华年今日推了余寒,没猜错的话,应不是不想回去吧。”

    提起这个,华年脸上笑容消失,下巴微抬:“回去自然得回去,但哪有那么容易?我既出来了,要请我回去总得有几分诚意。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请诸葛孔明,我不让他们三顾两顾总是要有的。”

    余冽定定看着华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在心底剧烈翻腾。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借着喝茶的手势低垂眉眼,道:“华年所言极是,不过华年在我三伯母那处进出如此顺利,前两天不过才告诉你余寒要纳妾,今日余寒便来请你,我倒是十分好奇,华年是如何做到的?”

    华年瞥了余冽一眼,凑近,压低声音:“想知道?”

    “嗯。”

    华年坐直身体,扬唇一笑:“那我偏不告诉你。”

    余冽被华年的动作弄得一愣,摇头失笑:“罢了,其实华年不愿说我大概也能猜得到。”

    这次换华年满脸警惕:“什么?你莫不是在诓我吧,我可未曾做出什么明显的举动吧。”

    余冽慢吞吞饮了口茶,慢悠悠放下茶杯,看着华年,从唇间吐出三个字:“于大夫。”

    “是也不是?”

    华年:“……”这可真是。

    华年不知自己脸上现在什么表情,但总归不会好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华年咬咬牙,还是不大甘心,睁着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冽。

    那双眼因惊讶瞪得圆溜溜的,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倒甚是可爱。

    余冽笑出声,本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想知道?”

    听到这熟悉的语句,华年眉头一皱:“余大人是不想说?”

    “那倒不是,”余冽摇头,“我可不像华年这般恶劣,故意吊人胃口。我只是需要华年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华年实在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我名余冽。”

    华年不解其意:“我知道。”

    “字临煦,我希望日后华年唤我莫在一口一个余大人,唤我表字。如何?”

    “冽与临煦,冬寒凛冽,春温阳煦。冬去便是春来,余大人的名字倒是取得极好。只是,我为何要唤你表字?”

    余冽好整以暇,笑看她道:“华年自是可以不唤,那你想知道的事,冽也可以不说。”

    华年:“……”

    她不太甘愿地轻声唤道:“临煦。”

    余冽:“什么?我刚有些没听清。”

    华年羞恼:“……我倒是没想到,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也会耍这种无赖?”

    余冽道:“可华年叫也叫了,再多唤一声又有何妨?”

    华年:“……临煦。”

    她再唤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

    其实从女子嘴里吐露出来的两个字也并无特别,但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一个非女性长辈口中喊出,清泠泠的女声,唤这两个字时,倒真像他表字的寓意一般,和煦温暖。

    余冽不再逗弄华年,正色道:“其实也并不多难猜。你可记得上次你请人前往三房时,堂上那位于大夫为你说话?”

    华年当然记得,毕竟于大夫都是她刻意安排在附近的。

    抢占先机总归比后来被动要好。

    “我本未曾怀疑那位大夫与你的关系,他为你作证不排除其人本性正直善良。”

    “但若知晓了这位于大夫是三房药铺的坐堂,又是三伯母最常请的看诊大夫,加之第一次三伯母因那虫子惊吓生病,当时便是这位于大夫看的诊,说辞与这次有异曲同工之妙,且这三伯母两次生病都是华年你有所需之时……”

    “如此这般,实在很难不令人怀疑你与这位于大夫的关系。”

    华年听完,半晌,扯扯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还好余大人你并非是我之敌。”

    余冽一笑:“华年过奖。不过还有一事我不太明白,华年今日拒了余寒,依我对他的了解,他那人极重面子,你今日未跟他回,让他再来恐怕难度不小。到后面该如何收场?”

    “总归会有办法的。”华年道。

    话虽是这么说,华年眼中闪烁的光却是胜券在握。

    *

    接下来几日,余家三房果真再未有人来请华年,府内反而装点了桃红红绸,挂上红灯笼,准备迎贵妾进门。

    华年这个正儿八经的少夫人,反倒再次被忽略了。

    众人皆道华年该如何神伤哀伤,殊不知,华年丝毫不急,每日避着人饮茶看书,偶尔去逗弄逗弄伤好了大半在被罚抄道德经的余桓,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直到今天,她托小碧找到那日来找华年哭诉委屈的小侍女。

    小侍女年纪不大,瞧见华年便欣喜万分,感激涕零跪下谢恩,道多谢夫人准她假,还给她赏钱带回家,得以给家中久病的母亲看病抓药,给幼小的弟妹备足冬日衣粮。

    华年忙叫小碧去扶,温柔耐心地轻声劝慰一番,说着说着,自己却落了泪,道:“……我离家中也月余,以往都是我侍候在母亲身边,这段时日未能尽孝,我心难安。”

    小侍女见状却愤愤不已,为华年鸣不平:“大夫人最近说要请新的姨夫人进门,得去祈求上天保佑,日日往寺庙中跑,却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起少夫人。”都未见她对三年来尽心尽力的华年有过这样上心的时候。

    而且府里多少人都在编排华年快成下堂妇了……

    可若华年下了堂,这世上还有比少夫人更好的人吗?

    小侍女在为华年抱不平,可她也只是个下人,哪里能左右主子的事?

    华年一边黯然神伤,一边勉强撑起笑脸劝慰小侍女:“……许是母亲有别的事吧。”

    唤小碧送走了小侍女,华年便让她退下,换了小诗来伺候,紧接着便前去向大伯母婧氏讨要出府的牌子,说是想去寺庙为自己的爹娘祈福。

    婧氏自是知道最近余家三房那边如何对待华年,便叹口气,不知是同情还怜爱,准了。

    华年得了准,便套车动身前往山上的青庐寺——此寺听说求子最为灵验。

    走到半路,华年却换了车架,更了衣,蒙上面纱。

    华年早已打听好,李氏来祈福的寺庙根本不是明面上保佑运道的洪福寺,而是后面的青庐。

    想来余寒未有子嗣,已是婧氏的心里不好去掉的痼疾,从哪怕于大夫都那样说于她身体有损,还是得来为余寒祈福中可见一般。

    上了山,华年见了寺里的住持——两年前,青庐寺扩建,华年以安年镖局东家的名义,捐赠了寺里近一半的庙宇以及僧人住的房舍、厨房、水井等等。

    此时青庐寺的主持是静明大师,听闻华年前来,亲自出来接待。

    华年笑眯眯与静明大师互相见了佛礼,随后便开门见山道:“住持,今日我来,是有一事请求……”

    不久,李氏再上山来为余寒求子,便听闻云游外出的青庐寺住持静明大师归来了,且同意了她求见的请求。

    但待她满心欢喜,以为余寒被上苍惩戒之事有了转圜余地之时,静明大师道:“……本天机不可泄露,但今日与夫人有缘便与夫人说说罢。您的儿媳玉氏,应是有些气运在身,因余寒所失之子,本乃文曲星转世投生。只是不料落得如此结局,也触怒了天帝……”

    李氏万万没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还有这来头,她吓得脸色苍白,紧张发问:“那大师,我们该如何做才能取到天人的原谅,寒哥儿,寒哥儿真不是故意的。”

    静明大师摸摸胡子,高深莫测:“佛家讲因果,一切果皆有因,因病去,果自解。夫人自悟罢。”

    说完,静明大师飘然而去,留下李氏在原地满脸恍惚——近日随着用药,她已经愈发容易感到身体疲乏了。

    *

    时隔第五天,在三房府中为纳贵妾准备得如火如荼之际,李氏因药物加之优思过度,终于病倒在榻。

    而此时,以为已经被三房夫人遗忘的华年却又被提起,其长子余寒更是第一次被母亲严厉训斥,以病躯威胁,让他势必将华年接回家中。

    于是,那日明明打定主意让玉华年死便死在外面的余寒,顶着被打得生疼的脸,黑着脸再度上门,此次不再两手空空,竟还备了两箱子的礼物。

    余冽刚下朝便听闻此事。

    那既然上次已经与母亲明说,余冽此次甚至到的比上次还早,与婧氏早早一同坐在正堂,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吃了苍蝇般脸色极其难看的余寒,一同等着姗姗来迟的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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