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的声音宛如醍醐灌顶,让两人的拳头一瞬就软了下来。

    夫子扶着自己门生的胳膊,气得须发直颤:“是谁教的你们不爱同门,揭人伤处,以多欺少,大打出手?我广安书院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黄李二人被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黄道语道:“夫、夫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是余桓打我们在先,你,你看我们身上的伤!”

    余桓从地上捂着胳膊缓缓站起,还闷哼了声,他低着头,神色落寞:“夫子,我并未对他们动手,是他们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惹了一身伤,遇见我在路上温书,硬诬赖我说是我将他们打成这样。然后扬言报仇,将我拽至此处,非要打我。”

    夫子面有犹豫,毕竟余桓确有前科。

    而余桓见夫子那样,有些难过的低头道:“夫子,我真的没有打他们,自从上次爹爹教训过我之后,我便已经再也不敢,洗心革面,打算日后好好学习,不负夫子和父亲所望。”

    夫子见余桓如此神态,加上他刚亲眼看到的一幕,近半月来余桓上课也是认真听讲不曾再睡觉捣乱。

    夫子摸摸自己的胡子,思忖片刻:“事件如何,随我回文渊阁再做定夺。”

    就在这时,一个十四五的学生从山上匆匆下来,见到路上的几人愣住,反应一下后向夫子行礼:“见过先生,学生正有事找您。”

    “什么事?”夫子问。

    那学生从背后书箱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道:“我在后山的石洞中发现了这个。”

    打开来,正是黄李二人没吃完的猪蹄。

    夫子面色登时冷下来,他一向认为向学就要遵循勤俭之道,若读书时口腹之欲都无法忍受,那日后如何成事?

    因而广安书院虽富贵子弟众多,但却叫他们与普通寒门一样,同吃同住,不得特例,也不允学生带侍女小厮,当然也不许其父母送稀有华贵的吃穿进来。

    而见到那个纸包的黄李二人也是脸色大变,夫子恰巧扫过两个人的神色,心下明了,冷冷问道:“是你二人吃的?”

    黄李二人忙白着脸摆手否认:“不是不是。”

    终究还是孩子,情绪就写在脸上,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张,任谁看了都怀疑。

    夫子果真沉下脸:“行了,你拿着那纸包,跟我一块去文渊阁。”

    那学生答是,一行人下山走远。

    华年将一切尽收眼底,余桓全照她说的做了,预期结果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又等了一会儿,待华年确定周围没人,才起身拍拍裙上灰尘,带着小诗从后门出去。

    *

    天色尚早,华年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下,准备喝口茶再说。

    依旧未曾选包间,华年随意选了处二楼靠窗的雅座,撑颌闲闲看着楼下街上行人来往,饮一口茶,耳边是来自太学学子高谈阔论交谈的声音,华年思绪不由飘到那拿着油纸包突然出现的学生身上,并非她多疑,但实在有些太巧。

    华年出神了不知,在这茶香袅袅的茶楼,她着一身青绿长裙,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将如云鬓发简单挽起,眼睑微垂,睫羽浓密,脖颈纤长,朱唇皓齿,侧颜精致,不知已吸引了多少在厅内男子的目光。

    终于有大胆的士子,正要举杯投问佳人,却见有一人已经捷足先登。

    “姑娘可是一人?”

    声音有些许熟悉,华年微微蹙眉,回头看去,然两人在看清彼此容貌之际皆是一惊。

    说话的竟是余寒的那位嫡亲弟弟,余凛。

    华年心头一跳,惊过之后便是厌烦,倒是忘了自家这位小叔子现下正是太学的学生。

    现下这种状况余凛定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华年表面一片惊慌,却是在脑中思索说辞。

    余凛先说话了。

    “咦,这不是我嫂嫂吗?”余凛一屁股在华年对面坐下,仗着华年低头不敢看他,他肆意打量这着华年的脸,以前从未正眼瞧过华年,竟不知自己这位嫂嫂原来稍作装扮,也是美人一个。

    刚华年凭栏坐在窗前,茶香氤氲,模糊了她的容颜,让他险些以为是哪家出游的千金,哪成想竟是自家那位天天闹出丑闻的嫂子,还拖累他被嘲笑。

    想到此,他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但又移不开眼,不得不承认,华年生的真是极美,完全符合了他对江南美人所有的想象。

    华年咬着唇,眼神略显慌乱,低着头叫余凛:“小叔。”

    “嫂嫂,我竟不知何时我们余家的规矩这么松散了,让你都能随便出门闲逛,还一人在茶楼喝茶?”

    华年咬唇:“小叔,我是经过母亲应允的。”

    “是吗?那你说说,我娘应允你出门做什么?让你出来喝茶的?”

    听到这边的动静,与余寒一起的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听到余凛叫华年嫂嫂,认识余凛的人全都明白了眼前这位就是前段时间京城传的风风火火的余家三房长媳,余寒的妻子,玉华年。

    余凛的同窗更是当场笑道:“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玉夫人啊,能让自己丈夫当着福巷那么多文士的面下跪的夫人,也就独此一位了吧。”

    话音落,周遭响起一片笑声。

    余凛脸色变了,自那日余寒向华年下跪的事传出来,他身边的人不止说他哥窝囊怕妻子,也有很多人在说他是不是以后跟娘子吵架了也得跪着求原谅。

    他瞪向华年,冷冷质问:“玉氏,还不快老老实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出来又是干什么的?若今日你不说清楚,让我发现有一处说谎,莫怪我禀明爹爹,将你家法处置。”

    华年今日也是属实未曾想到会碰到余凛,她在桌下的手指蜷缩——绝对要想法封住余凛的嘴,否则今日之事不仅是她,也会拖累到余桓。

    但要怎么封住余凛的嘴,华年看着周遭一群人,久违地涌起一股无力之感。

    不能说是去求佛的,此路与寺庙的路完全相反。

    “玉夫人,怎的不说话了?”那率先开口的士子啪地打开扇子,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

    周围恶意的眼神、肆意的笑声,如有实质般落在华年身上,让华年再次明白,这世上读书的人,不是读了圣贤书就真能成圣贤的。

    既然事已至此,华年眼底慢慢浮起冰冷杀意,那便先想说辞搪塞,至于余凛要求证?让他没有机会开口就是了。

    华年慢慢抬起头,看着余凛:“今日我……”

    “这是在做什么?”茶馆里突然响起一声呵斥,又是一个熟人——余冽的声音。

    众人惊了一跳。

    华年看着余冽从门外走进,他背光而战,身形挺拔,神情坚毅。

    华年握紧的拳就这样慢慢放松下来。

    一见是余冽,满茶馆的士子全都向余冽拱手作揖礼。

    余冽带着子岩逐级而上,所行之处,两侧的人都忙不迭退让,躬身退避,这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余大人,不少士子都是对其又敬又怕。

    余冽走上来,冷冷扫过满茶楼的士子:“圣人道,君子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竟不知,何时这修身,修到碎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口诛笔伐一个妇道人家了?!我太学就是教的你们这些,我看你们倒也不必在继续太学待着,太学后宅事少,屈了诸位的才!”

    众人被训得头也不敢抬,讷讷拱手道:“学生不敢。”

    余冽却只一声冷哼,更吓得士子们心惊胆战。

    余冽作为提出重办太学的为首官员,日后选拔之事他必是要经手的,若因今日之事使得余冽对他们的印象不好,那对他们的仕途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一时间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懊恼之色,最开始挑起话头的那个士子更是脸色苍白。

    余冽扫过这些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前的士子,没再多说,只问道:“余凛可在此?”

    众人这时便知晓了,余大人今日来,是来找他弟弟的,不巧让他们倒霉撞上了。

    一时各种埋怨的眼神落在了余凛身上,他今天没事跑茶馆来做什么?

    但余凛此时没心情关注周遭人,他满心是恐慌,余冽自幼就是兄弟几个中最成熟稳重的那个,积威甚深,此时余冽找他,他也直觉并无好事。

    余凛双股战战,从后面走出,小声道:“大哥,你,你找我?”

    余冽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凛:“跟我出来。”

    “是。”余凛哪怕满心抗拒,也根本不敢拒绝。

    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看地面,只有华年仰头看着余冽,然而他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华年似的,看也没看她,就要带着余凛下楼,走了几步,她才想起华年似的,看向她:“弟妹现在可要回去,伯母今日还叫我若顺路便多护着你些,雪天路滑,未免积雪久留车架不安全,弟妹还是早些归府才是。”

    华年这才起身,朝余冽盈盈拜下:”弟媳多谢大哥提醒,这便回家。”

    等出了茶楼,余冽余凛上了一辆马车,子岩也要跟着车架离开,却直接被小诗一把拽住,子岩一看小诗就知道一定是小诗的那位主子示意。

    果不其然,他一回头,就看见华年做在马车上隔着小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告诉你家主子,聚德楼,一个时辰后,我要见他。若今日不见,那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子岩满脸苦笑,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我保证将姑娘的话带到。”

    华年蹙眉,想问谁让他叫她姑娘的,但子岩已经一溜烟儿跑了。

    华年看向小诗:“我有那么可怕?”

    小诗木着脸:“小诗不知。”

    华年:“……”

章节目录

和离后被首辅求亲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铭桔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铭桔桔并收藏和离后被首辅求亲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