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清漪的相处很愉快,午饭过后,她还带着于晚和洛白榆游览了附近的景点,临走前许清漪回家拿了画送给洛白榆。

    已至深夜,再不走于晚和洛白榆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便并未上楼做客。

    楼下的树影婆娑,狂风撩起她们的发丝,凌乱交缠。

    “当初说好每年送你一幅画做新年礼物,这几年虽然没有机会送给你,但我每年的画都画了。”许清漪递给洛白榆三卷画,卷中的蝴蝶结打得整齐漂亮,“来不及看了,你回去再拆。”

    “这幅给小晚。”

    似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于晚愣了愣,才伸手接过那幅画。

    “那我们走了。”洛白榆稳稳接过许清漪的画,抱在怀里,目光透着些许离别的伤感。还没和许清漪怎么说话,便又要分别。

    “不是要考京大吗?最多一年半,我们就会再次见面了,到时候我天天去找你们,你们可也不要嫌我烦。”许清漪双手插兜,温和的眉眼在暖灯下愈发柔软。

    “不会。”洛白榆也扬起淡笑,“还害怕你不来。”

    “有可能,你们大一时我正要高考,还真不一定。”许清漪笑着叹了口气,似有无奈,“快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我在京都等你们。”

    “恩。”洛白榆重重点了点头,和于晚相携离去。

    深夜的地铁,车厢里没有几个人,洛白榆怀里紧紧抱着画,手指绕着绑着画作的红绳,好似很想打开看看,却不知为何半天没有动作。

    “想看就打开看看。”于晚坐在洛白榆身侧,眼神发暗,凝视着那三幅画。

    “没有桌子。”洛白榆摇了摇头,很是不同意,“打开没有铺展的地方,画纸很容易受折受损。”

    离乡三年,断了联系,许清漪却从未忘记她和他的约定,每幅画都是许清漪的心血,他很珍惜。

    “你和她很熟。”于晚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而注视着对面的窗户,匆匆掠过的京都夜景,昏黄的灯光很亮,但与高楼大厦的冷肃炽烈白灯相比却黯淡不少。

    “还好。我妹妹几年前在一家画室学画画,许清漪也在那家画室,不过我妹妹是幼儿班,她是高级班。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优秀学生的画作,我在那看到了她的画,很喜欢,便想办法认识了她,和她成了朋友。认识后大多是在聊画,画的色调,意境,表现手法,流派,工笔。我虽学艺不精,却也能聊得上几句。之后她生日,我送了她一副质量很好的画具,她觉得价格太贵,便承诺每年送我一幅画。”

    洛白榆回忆完往事,转眸看向于晚,“阿晚呢?”

    他其实感觉到了,许清漪和于晚并不相熟,至少对许清漪来说是这样,因为关于于晚,许清漪只说了她收留过于晚过夜,再无其他可言,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关系不甚亲近但心地善良的邻居。

    “我不清楚。”谈起这个话题,于晚的眼底少有可见地露出些迷茫。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达什么程度才算熟悉,才算亲近,才算“好”,才算自己人,她的脑中,对此并没有定义。

    但或许阿榆会知道。

    她透过对面车窗的影像,看着洛白榆,缓缓叙述那几年的故事,那几次无家可归,迫于无奈的留宿。

    “就像清漪姐说的,我从小就不合群。小孩子的世界,谁和谁关系近,谁和谁玩得好,谁和谁是一伙的,四五年级,大家都已经懂得。而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被欺负好似也是理所当然。”

    “我的母亲是高等级omega,每个月不得不去找我的父亲,让他给她提供信息素。”

    高等级omega,听着多好听,有着优质的信息素,也可以用信息素压制等级比她低的alpha。但高等级omega有个致命缺陷,在医学已经如此发达的现世,他们必须依靠alpha的信息素而活。

    相比于普通omega,一经标记,他们受到alpha的影响更大,不想要标记者的信息素,只能使用特s级抑制剂,且副作用非常强;洗去标记时死亡的概率也更高,不是零点几的差距,而是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七十死亡率的差距,非死即伤。

    同时有医学研究表明,普通omega终身不接受alpha的信息素,仅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寿命和接受alpha信息素的相差不多;但高等级omega,大多没有活过四十岁,并且越到后期,抑制剂的作用越小,往往深受发情期的折磨。

    因此,她的母亲,不得不每月去找她所谓的父亲要一个临时标记,获取信息素。

    “至于我的父亲,”谈到那个男人,于晚顿了话音,侧过眼眸,视线停留在洛白榆的脸上,一动不动。她轻扬一抹笑,目光极浅,看起来很放松,“他在我八岁那年入狱了。”

    所有的波谲云诡,深不可测,全部被那双琉璃色的清透瞳眸遮掩。

    “这也是我被欺负的原因之一吧。”于晚轻叹一声。

    一个罪犯的孩子,好似天生便有洗不去的污点。

    震惊,心疼,洛白榆的脸上一瞬闪过各种神情,唯独没有厌恶,没有嫌弃。于晚眸光晦暗,勾起一抹笑,打算收回她暗藏审视的目光,却被洛白榆的话打断。

    “八岁,十年前,”洛白榆低声算出这个数字,目光迥异,“若是十年前的话,伯父可能是被冤枉的。”

    他听父母谈起过,十年起的江城,很乱,那一年不知道抓了多少人,警察局都放不下,其中被错判的不少,这几年每年都有那年被捕的人和官方打官司。

    阿晚是那么好的人,她的父亲,或许也是被冤枉的。

    他如此推测,或许私心里还是不想阿晚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不,他确实罪大恶极。被判了无期。”

    于晚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重新凝滞在洛白榆脸上,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嗓音低哑,却坚定有力,容不得洛白榆一点不信。

    洛白榆浑身一震,不是因为他厌恶这样的家庭,而是因为于晚说这话时的表情,微笑着,没有丝毫对其父亲的愤恨,没有一分因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而产生的羞愧难受,不含一点晦暗,甚至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明亮灿烂。

    他就像一只被狼暗中窥伺的小鹿,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本能地战栗。

    他抿了抿唇,忽略掉心头莫名的恐慌,声线平稳地应道,“哦。”

    哦?这就是你的回应?

    于晚轻笑一声,“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洛白榆疑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民谣从于晚口中缱绻说出,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你觉得呢?”

    阿晚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在意这种论断的人,又为何要问他?

    洛白榆压下心底的不解,诚恳言道,“父亲是那样的人并不代表阿晚就是那样的人,更别说你的父亲入狱时你不过八岁,又能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她知道的很多。甚至她父亲还是她帮忙送进去的。

    于晚心里发笑,却不知是在笑谁。

    她没有表现出来,心底陡然冒出一股恶意,转而道,“那道德审核呢?”

    考入某些部门,需要考查直系亲属的背景,如有犯罪记录,一律不得录用。

    如果洛白榆说的是对的,那为何上面会安排这样做,为何社会会默认这样的规则。

    你的话背离了大多数人的观点,不是吗?如果解释不清楚,刚才说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不过是你私心里不敢相信事实真相而找的理由,是自我欺骗的逃避,你想要说服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更想说服的,是你自己,让你自己相信你的朋友不是那样的人。

    相悖的观点和事实,你要如何走出情感与现实交杂的泥潭,或许你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

    于晚盯着洛白榆,舌尖恶劣地碰了碰犬齿,她好似在期待什么,心底又不禁出现令她难受的担心,担心她所期待的实现。

    “阿晚。”似乎察觉到什么,洛白榆蓦地认真起来,“一种规则的制定,考虑的因素很多,不仅仅是父为贼,子是否为贼的问题。家族历史有问题的人,是否更易受人威胁,是否更易给普通民众带来不良影响,造成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放在个体身上是概率问题,有是或不是两种可能,但凝聚在群体身上,只有一种可能。”

    答案显而易见,是“是”。洛白榆也没有多说,而是接着道,“而规则的制定,不得不考虑这些因素,更遑论潜在的犯罪人可能会基于对子女的影响而放弃犯罪这类其他方面的因素。”

    洛白榆定声道,“这只是利益衡量。”

    与普通民众比起来,犯罪者终究是少数。天平的哪一端更重,无须多言。

    “这样啊。”

    好像,被破解了呢。

    没有挣扎,没有迷茫,他很清醒,清醒得不得了。于晚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却面色不显,表现出一副被洛白榆说服的醒悟模样,感叹一句,“原来是这样,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只是可惜,她就是那样的人,惹过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漆黑压抑的阴暗,宛如黑雾,丝丝蔓延,缠上眼眸。她看着此刻一心说服自己,安慰自己的洛白榆,就像猎鹿人看着一无所知在林中欢快吃草的小鹿,猎鹿人盯了这只小鹿很久,小鹿看见猎鹿人,却睁着大眼睛满目好奇,甚至将自己吃的草分享给猎鹿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你以为的,善良有底线的好朋友,其实是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迷茫,痛苦,逃离,进退为难,或是与她一同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丝光亮突然挣扎着从眼底的黑雾中逃出,烈火燎原,燃尽黑暗,点亮于晚的双眸。

    于晚兀地调转视线,看着对面的车窗,压抑着急促的喘息。

    她刚刚是怎么了?

    那种阴暗的心思,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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