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蒂伯爵挺着微微鼓起的将军肚,用手指在圆顶帽边缘摸了一圈,才慢悠悠地从西蒙手中接过自己的手杖,踱着步子走出主宅。他今天的心情可以称得上不错,昨晚公爵夫人才称赞过他的慈悲,他想着要不要借着这势约那位可亲可爱的夫人出去游玩。

    真没想到那两个孤儿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莫里亚蒂伯爵原本有些还埋怨自家长子挑了两个累赘,现在回想起来,累赘也有累赘的好处。最起码,那位他心心念念的公爵夫人就因此高看自己一眼,将他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区分开来了。

    等到转过一个弯,他便看见克莱曼汀微微弯腰,将手里的丝袋放到地上。随后她站起身,一手攥住手里不知道什么工具的木柄,另一只手拿着丝帕在脸上擦拭。丝帕起落间,他看到自己这侄女微微抿着唇,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克莱尔,你在做什么?”猛地一听见他声音的克莱曼汀仿佛受到惊吓一样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匆忙用丝帕在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才提起裙摆微微屈膝行礼。

    “我想着这满院子的花瓣,不如将它们捡拾起来,用土掩埋了,也好过放任它们被扔到外面,被白白弄脏了。”克莱曼汀接着说道,“现在我让他们能有个干净的去处,将来我如果像花瓣离开树一样离舅舅你而去时——”

    话未说完她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没说完那句话意思却也很明显了。莫里亚蒂伯爵皱眉,明明说出是训斥的话,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好的,说什么离开的胡话。”

    “舅舅,我是女孩,总得嫁人的。”她说着说着便仿佛又要哭起来一样,“你看外面那么多的孤儿,也不过是有其中一两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的幸运,能够被舅舅收养,便得以不用再像其他人一样,跟乞儿争食。我跟他们一样都是孤儿,一样身体孱弱需要医生时时看护,其中的区别不过是我更加幸运,更早遇见舅舅您这样慈悲的贵族,不然,谁知道我将来又会怎么样呢?”

    “你是贵族,又怎么能跟他们相比?”

    “我双亲都已经不在了,唯一比他们强些的也不过是侥幸遇上舅舅您这样的亲戚,才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她说道,“我看着这满地的落花,便联想起自身缥缈无定所的未来,不知道我这病体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因此才悲痛难以自持,想着要收敛它们的尸骨,让它们得以安葬在土里,随时间流逝而化成泥土的一部分,总好过被外面的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弄脏了。”

    一时间竟想不出安慰话语的莫里亚蒂伯爵不由得在心里责怪那两个孤儿的“不识好歹”。这世间有那么多种疾病,怎么偏偏他俩就得了那种会惹人伤心的呢?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消灭会令克莱曼汀伤心的源头——

    只是赶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昨晚才刚刚讨了公爵夫人的欢心,做戏怎么也要做全套。他心里念头一转,很快便想到了办法。

    “我一会儿便叫医生过来安排手术,你不要再想这些了。你是贵族,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和那些孤儿一样的地步。”莫里亚蒂伯爵对克莱曼汀这样说道。

    目的达成的克莱曼汀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顺着这个好舅舅的意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将这蠢蛋哄得都快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目送着对方钻进绘着莫里亚蒂家徽的马车,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没等她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台上的戏是唱完了,可台下的东西怎么收拾却是个问题——克莱曼汀蹲下身,犹豫着要不要拾起小半个身子掩埋在土里的丝袋。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手里摇摇欲坠的花锄。

    ***

    路易斯在第二天早上就被推上了手术台,那时守在门外的只有■■和阿尔伯特——他也没待多久就被■■给劝了回去,结果等到手术完成时,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既然病已经治好,府邸里的佣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健康”的人干躺着吃闲饭,于是仅仅在手术完成的第二天,路易斯便被催促着去干活。万幸他还有一个哥哥,将原本属于弟弟的那一份都揽到自己身上,才勉强为路易斯争取了一点卧床休息的时间。

    因为克莱曼汀之前那出戏,莫里亚蒂伯爵让负责花园的佣人务必要在克莱曼汀看到之前打扫干净地上的花瓣,这份多出来的活理所应当地被推脱了好一阵子,最后落在那两个“多出来”的孤儿身上。

    等到临近冬天,花叶都掉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份多出来的活也终于迎来了结束。克莱曼汀才刚把画着九十九尾锦鲤的消寒图挂好,转天便迎来了伦敦初冬的第一场雪。趁着天气还不是特别冷,克莱曼汀便打算到庭院里走走。

    刚走没两步,她便看见被阿尔伯特带回来的两人正在庭院里干活。明明已经进入冬天,可那两人却还是穿着刚来莫里亚蒂府那一套单衣,兄长还在勉力支撑,年纪稍微小一点的那一个却过几分钟便要放下工具将两只手握在一起试图取暖——然而很明显的,这种方法根本没有用。克莱曼汀看了一眼那两人冻到发乌的嘴唇,又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换上厚实棉衣的侍女,皱眉问道:“怎么没给那两人冬衣?”

    侍女支吾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那两人是新来的,冬衣还没做好。克莱曼汀一听便知道这不过侍女搪塞自己的话——那两人都来好几个月了,便是扯了天上的云绞成丝做衣服也早该坐好,这分明是府邸里大家都默认的、对那两个人的刁难。

    ——凭什么那两个位于整个社会最底层的家伙仅仅是因为大少爷的一句话,就突然比他们尊贵起来。

    这座府邸的佣人们,心里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可笑吗?昨天被威廉扎破手的可怜虫,跟今天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活推给更底层的那两个孤儿的恶人或许就是同一个人。他们既是上层的受害者,也是下层的加害者。

    突然来的这么一出将克莱曼汀原本预备赏雪的雅兴都搅和了。她摩擦着捧着的手炉,让侍女去催促负责这方面的人,看着她一脸不情愿只能再次祭出阿尔伯特的名号。

    他们说话间,西蒙管家来到那两人旁边,开始大声斥责年纪小的那一个偷懒。克莱曼汀退后几步,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头。

    明目张胆的帮助不过是踩着那两个人为自己的名声锦上添花,他们这些“贵族小姐少爷”们越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出手相助,只能引得其他下人越发嫉恨那两人的“好运”,背地里便会刁难得更加厉害。有阿尔伯特当那个显眼的“靠山”便足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让这些人越发离谱的行为稍稍收敛一点。

    等到西蒙的呵斥声消失,克莱曼汀藏在管家的视线死角过了一会儿,才从拐角处走出去——却不曾想眼前空无一人。

    ——人呢?

    克莱曼汀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在找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便看见之前仍在庭院里作业的两人站到自己身后。两兄弟中的兄长就是刚刚出声问话的人,明明嘴角挂着得体从容的微笑,眼里却带着审视甚至有些嘲讽。

    克莱曼汀没有理会这人脸上让人看着就觉得火大的表情,而是有些懵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空地,才看向眼前的男孩。虽然纳闷这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绕到自己身后,但眼下明显另一件事更加要紧。

    她将原本盖在炉盖上的那只手拿起,扣起落在一旁的提梁将它拎到半空中,朝眼前的男孩递过去:“冬衣发下来之前你先拿着这个吧。”

    他没有动。

    ——已经冷到动不了吗?

    克莱曼汀这样想道,上前一步,在他弟弟警戒的眼神里拉起男孩垂在身侧的右手,翻过来将手炉放到他手里。

    ■■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贵族小姐的一举一动,同时在心里猜测她的用意。只短短见过几面的功夫,他实在很难判断克莱曼汀的善恶,只有一点很明确——她并不像阿尔伯特那样,对那些“坏贵族”旗帜鲜明地表达出厌恶。

    ——她是否和那些“人”一样,已经被诅咒污染,是他通往大义的路上必须要铲除的“恶魔”?

    即便阿尔伯特说过她并不是,可那位公爵夫人还说莫里亚蒂伯爵是“收养了两个孤儿,了不起的人”呢——可想而知这些贵族仅仅只是对外披着那层伪善的皮,就敢放言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

    尽管她让路易斯比预定的时间要早接受了手术——他再次回想了克莱曼汀那个时候的行为,那一场“戏”是的目的是真的如同结果所显现出来的那样吗,还是只是一次失败的、利用莫里亚蒂伯爵做靶子,想要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从这个府邸里赶出去?

    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这个……”他从过往的学识中扒拉出这玩意的名字,“手炉,您不需要了吗?”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呢?

    ■■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真的站到对立面,克莱曼汀是远比只会咋咋呼呼叫他们“下等人”的威廉要更难对付。假如她所表露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么最起码阿尔伯特就已经被骗了过去。所以在真正采取“行动”之前,他必须要保证所有有可能对结果产生不利影响的因素都掐灭在摇篮里。

    他注视着克莱曼汀的背影,心里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并一一寻找好对策。

    ——然而克莱曼汀只是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便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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