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克莱曼汀和■■之间这种“秘密补习”已经持续了几个月。或许是那天晚饭克莱曼汀在大人面前装可怜卖惨成效颇佳,也或许是路易斯按照克莱曼汀所说的那样,绕开了必定会威廉的那几条走廊,这几个月他们都相安无事。

    在路易斯对自家哥哥说出“克莱曼汀小姐应当和阿尔伯特少爷是差不多的人”后,■■只是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是吗”。

    ——同样是厌恶身份阶级带来的差距是真的,只是这位莫里亚蒂府的表小姐可比起阿尔伯特来说,性情要更加冷漠恶劣。在■■看来,她就仿佛是笼罩在山间的晨雾,没有办法切实握在手心。而只要微风轻轻拂过,她便能乘着风,随时消散不见。

    不过,越是这样,他便越想把手伸进浓雾中,试图能够抓住隐藏在其中的飘忽不定的“秘密”。

    温暖的房间里,克莱曼汀端坐在书桌后面,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羽毛笔,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家庭教师讨好的话语。多日下来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她迫不得已练就了将“脏污”屏蔽掉的能力。

    “是啊,也是拜托了您的教导。”她敷衍地说道。

    ——才怪。

    可能是眼前这蠢人唠叨得太过,那如同苍蝇一样不绝于耳的噪音嗡嗡嗡地吵得她头疼,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几天前,那个金发男孩帮她补习时的场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又不至于让人昏昏欲睡。比起只会照本宣科读课本上的理论的家庭教师来说,他会更加细致帮她理解那些望而生畏的理论长句。

    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拥有着大人都难以企及的知识,好像在她眼中无论怎么复杂的理论和充满着各种陷阱的题目在他看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要是他身处的并不是这个一出生就被定死的社会,克莱曼汀毫不怀疑以他的头脑,会是执牛耳的那一批人。

    几个月的单独相处,■■原本隐隐模糊的印象在她脑中越发清晰——

    从破旧的衣袖中露出的手腕是不同于跟他同阶层劳动人民的白皙,即便整日在外劳作,他的身上也始终都是干干净净,仿佛自带一层肉眼看不出屏障,将灰尘脏污都隔绝在身体外面。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他身上,浅金色的头发看上去仿佛点缀着无数颗钻石一样闪动着细微又耀眼的光。偶尔谈起以往在贫民学校甚至在贫民窟的生活,他的态度也很坦荡——他并不认为幸运地踏上“上层社会”是令人自豪的事,也不羞于提及自己过往的经历。

    克莱曼汀看着桌面上刚刚批阅过的物理试卷,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第二天清晨■■像往常一样和路易斯来到放置清扫工具的杂物间。即便他已经一天有几个小时要去克莱曼汀房间里帮忙,在其他时候,他依旧要在府邸的其他地方做各种杂活。

    只是在刚刚踏入杂物间时,他便突然止住了脚步。身后的路易斯发出疑惑的语气词,从身侧探出头试图看看发生了什么。

    前方空空如也,然而当他的目光转移到地面,便看见那里多出一个以往无数个清晨都不曾出现的“那个东西”——

    “哥哥,那是什么?”他刚刚开口询问,■■便走过去将它拾起。因为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被折叠起来的白纸,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刚刚迈步想去拿清扫工具,门外便传来细碎的声响,想起之前威廉少爷的刁难,路易斯有些警觉地想要过去看看,却被■■拦住了。

    “不用去管,我们开始干活吧。”■■一手拿着那张纸,一手拉住动作的路易斯,微微侧过的脸上是仍未褪去的笑,顿了顿,他才轻咳几声按捺住要迸发的笑声,“那大概只是一只猫而已。”

    “哥哥?”路易斯听话地止住了步子,随即又好奇试图看向■■的另一只手,“那是什么?”

    “唔……”■■似模似样地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猫咪的谢礼……?”

    ——那是一张满分的物理试卷,抬头写着克莱曼汀的名字。而在那个名字下面,看得出明显是后来加上的字迹写着“谢谢”。

    那只藏在浓雾里的猫咪鬼鬼祟祟地探出一条尾巴,在这个天天跑来看她的人类脸上挠了一下后,又飞快地把尾巴收了回去。

    ■■将那张试卷沿着它原有折痕重新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外衣口袋里,顿了顿又觉得不太保险,便重新取出来藏进里衣的口袋里。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仿佛眨眼一年就过去了。克莱曼汀仍旧日复一日地嫌弃着莫里亚蒂府邸的餐食和茶水,夏季炎热的时候一天仅仅入口一小块面包,只随便摄入一点食物,能够将日常活动所需的热量和营养应付过去便行。这样将将半年过去,她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不少,卧床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刚从莫里亚蒂夫人那里出来,受了对方一顿嘲讽还被扔了个任务。想起克莱曼汀说的话,他收好信件后便朝对方房间走去。

    刚才莫里亚蒂夫人让他跑腿的时候,克莱曼汀凑巧路过,朝自己舅母一顿撒娇卖痴,缠着对方答应自己的出行。■■自然又被威胁着要看顾好莫里亚蒂的表小姐,因为这个国家贵族说的话是“绝对”的,加上■■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试探克莱曼汀的机会,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在他到达克莱曼汀的房间时,一个女佣正在梳理她的头发,另一个则将茶水倒好送到她面前。背对着门口的克莱曼汀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反而是她养的那只鸟雀,在■■的时候便开始上蹿下跳,发出在场除了克莱曼汀外都听不懂的语言:“金莺儿成精了!金莺儿成精了!”

    克莱曼汀转过头瞥了■■一眼,待看到对方那与黄鹂一般无二的发色后,便有些无趣地收回了目光。一边在心里嗤笑自家养的这人来疯的鸟儿,她一边拿过托盘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甜到发腻的茶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味蕾,早就被养的娇气的身体适应不了这异国他乡的茶水,条件反射便要吐掉。她强忍着恶心将那口“沟渠水”咽下,转头刚想质问,眼中映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皱眉放下茶杯,问道:“怎么是你,原来的那个姐姐呢?”

    正在梳理她头发的那个女佣讷讷说那人病了,今天来不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克莱曼汀嘀咕了一句,“让医生来看过了吗?”

    女佣支支吾吾地发出几声没有意义的语气词,在她狐疑的眼神下才吞吐说,那个女孩昨日被发脾气的威廉少爷刺破了手,今天来不了了。

    然而克莱曼汀知道这不过是托词,一个受了伤的女佣,再加上惹得这家小少爷生气,怕是早就被她那刻薄的舅母赶出去了。她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决定晚些时候就去她好哥哥那里找回场子。

    等到女佣帮忙穿好外出的衣服,克莱曼汀便让她们先离开。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才来到梳妆台前,扒拉了一下取出一枚发簪。■■看着她似乎是调试了几下那个看上去就像是远洋来的玩意儿,然后便走进了衣帽间。没多会儿她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手包。那手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但从外表却看不出到底是里面塞满了东西还是本身设计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走到离门不远的鸟笼旁,正透过笼子的缝隙观察里面那只并非英国本土所有的鸟雀。

    ——Garrulax canorus.

    虽然不常见,但他还是认出了这只鸟雀的品种,只是印象里这种鸟儿似乎并不能说话的。而它所居住的笼子除了宽敞外,并不是欧洲贵族养鸟所用的那种鸟笼——它既没有装饰着宝石也没有华美的款式外观,只是一个颜色暗黄,唯有四角翘起的笼子。

    这样一个陈旧、甚至看上去给人感觉脏兮兮的笼子,和四周的装饰格格不入。■■看着似乎因为他的凑近而有些兴奋过度的小东西,他总觉得,透过这个跟欧洲贵族审美截然不同的鸟笼,他隐隐约约能够摸到克莱曼汀一直暗藏着的某个秘密。

    “这种鸟,在英国国内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说道,“没想到克莱尔小姐这么喜欢,还专门做了相衬的笼子。”

    “你想多了,养哪种鸟我都是用这种颜色的笼子。”克莱曼汀回道,“只是一个关鸟的笼子而已,就是做的再怎么花里胡哨,难道就能改变它剥夺自由的本质吗?不过是些无用的自我安慰而已。”

    ——就像是往身上堆砌华丽的服饰,顶着越来越夸张的发型,仿佛这样便不是身处不得自由的牢笼。将囚禁自己的笼子装饰上宝石,将压在身上的枷锁用金子铸造,这样自欺欺人只会让人觉得可悲又可笑。

    ■■听懂了克莱曼汀的未尽之意,却隐约觉得对方只是巧妙回避了他真正想问的事情。他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手心溜走,只留下微微濡湿的痕迹。

    说话间克莱曼汀已经来到他身边,将鸟笼的笼门打开。可还没等她把手伸进去,那只鸟便一边叫唤着一边从仍未开完全的门里飞出来,直直落在他肩膀上。■■听见克莱曼汀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句什么,便朝那只鸟儿伸出手。

    那只画眉发出有些惊吓的叫唤,扬起翅膀摇晃了几下,就是不肯到克莱曼汀手上去。■■抓住克莱曼汀伸过来的手按下——那鸟的翅膀抽得他有些疼,况且这种情况强行把它抓走只会很有可能会使它受伤。

    “克莱尔大小姐是想要带它出去吗?”■■这样问道。

    克莱曼汀含糊地应了几声,然后又补充道:“难得能出去逛逛,便想把它也带出去。”

    “那暂时让它在我这里吧,等离开了莫里亚蒂府,我就把它放飞。”■■说道,稍微冷静了一点画眉也亲昵地用鸟喙蹭了蹭他的头发,仿佛是给同类整理毛发一样。

    克莱曼汀显然也觉得强行将它抓过来不妥,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等到他们离开了莫里亚蒂府,■■将画眉放飞后又并肩走了一会儿,便来到这边住宅区与平民区的交界处。

    “你去给舅母送信吧,就不用跟着我了。”克莱曼汀这样说道,“一会儿我到邮局附近找你就行。”

    而后,她便转身朝和邮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的途径之处,■■记得似乎是包含着名为“白教堂”的贫民窟的地方。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追过去,而是朝着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迈开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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