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朗，陆荷眼中光采流动，仿若琉璃。
她看向远处的零星灯火，努力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先走了。”
时清轻转手腕，指尖出现一张符纸，语气平静：“你不能走。”
陆荷叹了口气。
她伸手拿过那张符纸，先将它贴近额心，无事发生。又把它贴近胸口，还是无事发生。最后干脆直接将符纸递到嘴边，一口吞下。
“糯米味的。”
——还是无事发生。
“……”
陆荷无奈道：“我说了我不是妖。”
时清看着她的眼睛，又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雕着兰草图案，香草中蝴蝶飞舞，栩栩如生。
陆荷接过玉瓶，打开瓶盖，发现里面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形似真珠，凛然生香。
陆荷将药丸取出，一口吞下：“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
声音清雅，像月下鸣泉。
陆荷嫣然一笑，朝着灯火处小跑而去。
·
半夜子时，街上商铺都关了门，只有一处客栈，还隐约点着烛火。
青砖黛瓦，红木门窗。福字雕花的大门微掩，隐约露出干净的客堂。门檐两侧悬着红纱灯笼，正中一副金字匾额。
龙飞凤舞，写着“福来楼”三个大字。
陆荷推门进去，问：“还有吃的吗？”
店里小二被声音惊醒，赶忙笑道：“还有些糕点粥水，客官现在要吗？”
陆荷咽了咽口水：“嗯，越快越好。”
豆团、甜饼、枣泥糕、桂花酥、白玉馒头、红枣梗米粥。
热气浮动，甜香弥漫。
陆荷飞快地把糕点塞进口里，胡乱嚼几下就匆匆咽下。等到腹中饥饿感慢慢褪去，才觉着自己吃得着急了，端了粥碗，一点点喝着。
每次死后再醒来都饥肠辘辘，腹中像有烈火灼烧，恨不得一口吃下一整桌的饭菜。
陆荷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粥，在袖口腰间摸索了一阵，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钱。
她看着桌上空空的几只大碗，又斜眼偷偷瞥向小二，见那人睡眼惺忪，似乎又要睡去。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踌躇，又刚吃足了东西，脸上也渐渐红热起来，便伸手默默拉开身侧的窗子。
夜风清凉如水，或许可以暂时让人冷静下来。
窗子打开，却见窗外立着一个人。
正是那年轻天师。
陆荷悻悻再合上窗户，心中重复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窗将要合拢时，一个布袋突然从窗外飞入。
落在桌上，清脆一响。
陆荷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铜钱和碎银。
小二也听到动静，快步走到桌边：“客官吃的可好？可是要添些茶水？”
陆荷取出二十文钱，递给小二。
“不必找了。”
出门而去，时清果然还站在窗边等她。
“那颗药丸我也吃了，你怎么还不走？”
陆荷将钱袋还到他手中，刻意避开他的视线：“那二十文我以后再还你。”
“辟香丸需要每周服用一颗，至少服用一月才可停下。”
陆荷脸色阴沉：“我吃的时候你怎么没说？”
时清拉过陆荷的右手，在她手腕缠上一条绿绳。绳上只有一枚竹叶装饰，样式和他腰上的坠子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些。
“系上这个，我就能时刻知晓你的去处。”
陆荷想将绳子取下，那枚竹叶却晶润生光，每每弹开她的手，不让她触碰。
“你需与我同行一月，待我确认你对人间无害，才可放你离开。”
陆荷思索了一会，开口道：“也行。”
至少生活饭钱有了着落。
至于被困一月、行动受限，陆荷其实也并不那么在意。
毕竟她一直孤身一人，偶尔有人作伴也好。
“今晚在哪里休息？”陆荷明知故问。
“就这里吧。”
时清看向福来楼的大门。
陆荷粲然一笑，又朝客栈大门走去。
刚一抬脚，突然觉得腹中疼痛。圆鼓的肚子里好像装了块重石，压得她不得动弹。
她颤颤巍巍放下抬起的脚，慢慢往前挪动。
还是熟悉的感觉。刚刚又又又吃得太快太急了。
时清看她步履蹒跚、面色凝重，开口询问：“怎么了？”
陆荷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得太撑了，只摆了摆手，含糊道：“老毛病了。”
时清跟她在身后，看着她缓慢迟钝的背影，忽然察觉了些什么。
他走到陆荷的身侧，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扶住她。
“凡事须有节制。”
陆荷脸又有些红热，小声道：“过了今晚便好。”
时清把她扶进客房，又沏了一壶山楂茶水在房内，这才关门离开。
陆荷摸着肚子，软软靠在木椅上。
心中狠狠发誓，之后决计不能又像今天这样，又吃得太多了。
·
晨光熹微，天色渐明。
陆荷从床上醒来，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果然略微扁下去了一些。
她又起身走了几步，步伐也变得灵活如初。
推开窗户，阳光碎金般洒入房间。微风吹拂，薄雾消散，空气中有草木和溪水的气味。
陆荷活动了下身体，又洗漱了一番，忽然听见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推门看去，见一个小女孩坐倒在楼下大堂的地上。
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破洞衣裳。脸颊也灰扑扑的，只有两只眼睛还算干净明亮。
一个装着黄桷花的竹篮掉在身边，里面的黄桷花撒了一地，花香飘散而出，大堂中都是花朵的盈盈香气。
那女孩眼眶发红，很快盈满泪水，带着哭腔道：“你赔我的花。”
她面前那男子却只当没有听见，抬脚将一朵花苞狠狠碾碎，嘴上嘲讽道：“怎么这种小叫花子也让进客栈了？”
旁边的小二见状赶紧走近，一把将女孩扶起，又向那男子堆笑道：“这小丫头命苦，来这里卖花挣点小钱维持生计，老板看她可怜也就没赶她走……不想今日不小心冲撞了客官，还愿客官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她这回。”
说着将地上的花用手拢好，重新捡回竹篮里，又将竹篮塞到那小女孩手中：“快走吧，以后别来了。”
“差点弄脏了我的衣服。”那男子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陆荷看着眼前场景，随手从身侧花架盆景里摸出一粒石子，甩腕而出，那男子感觉小腿一疼，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哎哟。”发出一声惨叫。
石子抛出时，又见一物从空中略过，掉进那小女孩的竹篮之中。
却是一粒碎银。
陆荷看着碎银抛出的方向，发现时清正看着她。
“你也起来了？”
时清平静道：“今日有事去做。”
“有事？什么事？”
时清走在前面，半天才回答。
“捉鬼。”
京城中有一富商，名为刘静生。他做小买卖起家，能说会道，又心思活络，生意越做越大。短短十年，就成为闻名京城的商贾大家。
可惜商运虽好，家里却人丁稀薄，直到五十岁才得一子，取名刘宝义。刘静生将他视为掌中明珠，怜惜非常。
刘宝义虽生的一副好皮囊，但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不学无术，性格也是刁钻狠戾，在京城中颇有恶名。半月前，那刘宝义不知何种原因，突然茶水不进，卧床不起。刘静生百般寻医问药，亦是无果。
某日一痴傻乞丐路过刘府，口口声声说是刘府上空有恶鬼盘绕，才使刘宝义久久不得康复。刘静生因此发帖广求天下能人异士，为儿子驱鬼治病。
今日要去的，便就是刘府。
一名婢女带着两人走进府中，府内玉阶彤庭，颇为气派。尤其中间的庭院流水潺潺，怪石嶙峋，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景致美不胜收。
三人穿庭而过，进入会客厅房内。
不多时，一位老者走入。须发半白，慈眉善目，手上带一只黄玉扳指，正是刘静生。
简单交代情况后，刘静生眼中含泪，言辞恳切道：“还望天师救我儿性命。”
—— 一切布置妥当。
待至戌时一刻，日入西山。最后一点日光消散殆尽，京城完全隐没在夜色之中。
刘宝义躺在云纹檀木的大床上，双眉紧蹙，面色素白。屋内闭了烛火，幸而窗外月色明亮，白光映照下，分明可见他腕间悬着的一条红色细线。
时清见时辰已到，取出一张符纸，贴在那人枕边。
符纸上的字迹渐渐消失，片刻后，整张符纸都如冰雪消融，不见踪迹。
符纸彻底消失之时，红线上几只金铃突然无风自响，铃声清脆起伏，在安静的屋中更显得诡异刺耳。
见状，刘静生又忧又惧，忙问：“天师，真是恶鬼缠身？”
时清仔细听了声响，又走到屋内一张黄花梨木的画架处，见其上放着一张美人执扇图，便伸手拿起。
这时金铃震动更甚，愈响愈急，愈响愈烈，忽而化作女子哭声，盘旋在那张美人画上。
陆荷朝时清手中望去，只见画中女子粉衣绿裙，身姿纤细。手中拿一只芙蓉花蝶团扇，半遮面容，柳叶微蹙，眼含秋水，似乎正望着画外之人。
陆荷好奇道：“这是谁？”
刘静生将那画小心拿走，又放回到画案原处，半晌才道：“这是宝儿梦中遇见的仙子。”
“此画有异，不可再留。”
时清收回红线，屋内铃声也随之停止。
刘静生看了看床上之人，咬牙道：“只要能救回我儿，一切都依天师所言。”
时清拿起备好的瓷瓶，将瓶中清水从美人图上倒下，水流淌过，画纸却干燥如初，画上颜色也丝毫不见晕开。只是清水从画中女子脸颊滑落之时，突然变为两行血泪。
刘宝义也猛然从床上惊起，挣扎跑到画案旁，伸手一把扯过画纸，紧紧抱在怀中，小声道：“蕊娘。蕊娘。”
“宝儿！”
刘静生伸手想拦，但刘宝义形状癫狂，一时无法控制。
陆荷静静看着眼前局面，又问：“蕊娘是谁？”
刘宝义仿佛听不见外界声音，表情痴傻，眼神空洞，口中仍重复念道：“蕊娘。蕊娘。”
刘静生只得长叹，苦笑道：“画上之人便是蕊娘。”
“她原是街上一处布坊家的小女儿，性子不错，人又生的娇俏，宝儿对她一见倾心。可惜她早已许配人家，在她成亲那日宝儿醉酒，一时糊涂，竟去蕊娘夫家闹事。我虽努力将此事瞒住不至外传，不过蕊娘还是遭夫家冷落，不久便郁郁而终。”
刘静生指着那画纸：“蕊娘死后，宝儿就作此画，不许外人触碰，只自己日日看着，睹物思人。”
又恨道：“一定是蕊娘心生怨恨，化身成鬼，附在这画上，想取宝儿性命。”
“此物果然不可留！”说着又冲去夺画，正巧刘宝义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刘静生顺利拿了美人图，两手握住，使劲一撕。
那图却似有灵力保护，依旧完好无损。
时清道：“这画不是常物，寻常方法无法损坏。”
说着又取一张符纸，咬破指尖，将血滴入符纸之中。再将符纸贴在画上，片刻间，火光闪烁，符纸和画纸一同燃烧起来。
最后只留下一缕青烟，飘出窗外，消失在月色之中。
刘静生喜道：“如此，我儿得救了吗？”
“嗯。”时清将手收入袖中，转身走出房外。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陆荷也一同退出房门。
院中明月高悬，晚风醉人。树影摇动，发出窸窣的声响，陆荷莫名又想到了刚才的女子哭声。她突然折身回去，跑到刘静生身边，道：“错了。”
刘静生问：“什么错了？”
陆荷道：“不是蕊娘变成了鬼，来找刘宝义索命。”
“而是刘宝义自己找人施了咒，不放蕊娘离开。”
刘静生看着刘宝义的脸，半骂半叹道：“痴儿！”
陆荷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时清身影渐远，只得又快步追上。
她在心中想：什么痴儿？不过是打着痴情名义，活在人间的恶鬼罢了。
她看向远处的零星灯火，努力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先走了。”
时清轻转手腕，指尖出现一张符纸，语气平静：“你不能走。”
陆荷叹了口气。
她伸手拿过那张符纸，先将它贴近额心，无事发生。又把它贴近胸口，还是无事发生。最后干脆直接将符纸递到嘴边，一口吞下。
“糯米味的。”
——还是无事发生。
“……”
陆荷无奈道：“我说了我不是妖。”
时清看着她的眼睛，又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雕着兰草图案，香草中蝴蝶飞舞，栩栩如生。
陆荷接过玉瓶，打开瓶盖，发现里面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形似真珠，凛然生香。
陆荷将药丸取出，一口吞下：“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
声音清雅，像月下鸣泉。
陆荷嫣然一笑，朝着灯火处小跑而去。
·
半夜子时，街上商铺都关了门，只有一处客栈，还隐约点着烛火。
青砖黛瓦，红木门窗。福字雕花的大门微掩，隐约露出干净的客堂。门檐两侧悬着红纱灯笼，正中一副金字匾额。
龙飞凤舞，写着“福来楼”三个大字。
陆荷推门进去，问：“还有吃的吗？”
店里小二被声音惊醒，赶忙笑道：“还有些糕点粥水，客官现在要吗？”
陆荷咽了咽口水：“嗯，越快越好。”
豆团、甜饼、枣泥糕、桂花酥、白玉馒头、红枣梗米粥。
热气浮动，甜香弥漫。
陆荷飞快地把糕点塞进口里，胡乱嚼几下就匆匆咽下。等到腹中饥饿感慢慢褪去，才觉着自己吃得着急了，端了粥碗，一点点喝着。
每次死后再醒来都饥肠辘辘，腹中像有烈火灼烧，恨不得一口吃下一整桌的饭菜。
陆荷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粥，在袖口腰间摸索了一阵，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钱。
她看着桌上空空的几只大碗，又斜眼偷偷瞥向小二，见那人睡眼惺忪，似乎又要睡去。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踌躇，又刚吃足了东西，脸上也渐渐红热起来，便伸手默默拉开身侧的窗子。
夜风清凉如水，或许可以暂时让人冷静下来。
窗子打开，却见窗外立着一个人。
正是那年轻天师。
陆荷悻悻再合上窗户，心中重复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窗将要合拢时，一个布袋突然从窗外飞入。
落在桌上，清脆一响。
陆荷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铜钱和碎银。
小二也听到动静，快步走到桌边：“客官吃的可好？可是要添些茶水？”
陆荷取出二十文钱，递给小二。
“不必找了。”
出门而去，时清果然还站在窗边等她。
“那颗药丸我也吃了，你怎么还不走？”
陆荷将钱袋还到他手中，刻意避开他的视线：“那二十文我以后再还你。”
“辟香丸需要每周服用一颗，至少服用一月才可停下。”
陆荷脸色阴沉：“我吃的时候你怎么没说？”
时清拉过陆荷的右手，在她手腕缠上一条绿绳。绳上只有一枚竹叶装饰，样式和他腰上的坠子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些。
“系上这个，我就能时刻知晓你的去处。”
陆荷想将绳子取下，那枚竹叶却晶润生光，每每弹开她的手，不让她触碰。
“你需与我同行一月，待我确认你对人间无害，才可放你离开。”
陆荷思索了一会，开口道：“也行。”
至少生活饭钱有了着落。
至于被困一月、行动受限，陆荷其实也并不那么在意。
毕竟她一直孤身一人，偶尔有人作伴也好。
“今晚在哪里休息？”陆荷明知故问。
“就这里吧。”
时清看向福来楼的大门。
陆荷粲然一笑，又朝客栈大门走去。
刚一抬脚，突然觉得腹中疼痛。圆鼓的肚子里好像装了块重石，压得她不得动弹。
她颤颤巍巍放下抬起的脚，慢慢往前挪动。
还是熟悉的感觉。刚刚又又又吃得太快太急了。
时清看她步履蹒跚、面色凝重，开口询问：“怎么了？”
陆荷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得太撑了，只摆了摆手，含糊道：“老毛病了。”
时清跟她在身后，看着她缓慢迟钝的背影，忽然察觉了些什么。
他走到陆荷的身侧，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扶住她。
“凡事须有节制。”
陆荷脸又有些红热，小声道：“过了今晚便好。”
时清把她扶进客房，又沏了一壶山楂茶水在房内，这才关门离开。
陆荷摸着肚子，软软靠在木椅上。
心中狠狠发誓，之后决计不能又像今天这样，又吃得太多了。
·
晨光熹微，天色渐明。
陆荷从床上醒来，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果然略微扁下去了一些。
她又起身走了几步，步伐也变得灵活如初。
推开窗户，阳光碎金般洒入房间。微风吹拂，薄雾消散，空气中有草木和溪水的气味。
陆荷活动了下身体，又洗漱了一番，忽然听见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推门看去，见一个小女孩坐倒在楼下大堂的地上。
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破洞衣裳。脸颊也灰扑扑的，只有两只眼睛还算干净明亮。
一个装着黄桷花的竹篮掉在身边，里面的黄桷花撒了一地，花香飘散而出，大堂中都是花朵的盈盈香气。
那女孩眼眶发红，很快盈满泪水，带着哭腔道：“你赔我的花。”
她面前那男子却只当没有听见，抬脚将一朵花苞狠狠碾碎，嘴上嘲讽道：“怎么这种小叫花子也让进客栈了？”
旁边的小二见状赶紧走近，一把将女孩扶起，又向那男子堆笑道：“这小丫头命苦，来这里卖花挣点小钱维持生计，老板看她可怜也就没赶她走……不想今日不小心冲撞了客官，还愿客官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她这回。”
说着将地上的花用手拢好，重新捡回竹篮里，又将竹篮塞到那小女孩手中：“快走吧，以后别来了。”
“差点弄脏了我的衣服。”那男子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陆荷看着眼前场景，随手从身侧花架盆景里摸出一粒石子，甩腕而出，那男子感觉小腿一疼，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哎哟。”发出一声惨叫。
石子抛出时，又见一物从空中略过，掉进那小女孩的竹篮之中。
却是一粒碎银。
陆荷看着碎银抛出的方向，发现时清正看着她。
“你也起来了？”
时清平静道：“今日有事去做。”
“有事？什么事？”
时清走在前面，半天才回答。
“捉鬼。”
京城中有一富商，名为刘静生。他做小买卖起家，能说会道，又心思活络，生意越做越大。短短十年，就成为闻名京城的商贾大家。
可惜商运虽好，家里却人丁稀薄，直到五十岁才得一子，取名刘宝义。刘静生将他视为掌中明珠，怜惜非常。
刘宝义虽生的一副好皮囊，但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不学无术，性格也是刁钻狠戾，在京城中颇有恶名。半月前，那刘宝义不知何种原因，突然茶水不进，卧床不起。刘静生百般寻医问药，亦是无果。
某日一痴傻乞丐路过刘府，口口声声说是刘府上空有恶鬼盘绕，才使刘宝义久久不得康复。刘静生因此发帖广求天下能人异士，为儿子驱鬼治病。
今日要去的，便就是刘府。
一名婢女带着两人走进府中，府内玉阶彤庭，颇为气派。尤其中间的庭院流水潺潺，怪石嶙峋，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景致美不胜收。
三人穿庭而过，进入会客厅房内。
不多时，一位老者走入。须发半白，慈眉善目，手上带一只黄玉扳指，正是刘静生。
简单交代情况后，刘静生眼中含泪，言辞恳切道：“还望天师救我儿性命。”
—— 一切布置妥当。
待至戌时一刻，日入西山。最后一点日光消散殆尽，京城完全隐没在夜色之中。
刘宝义躺在云纹檀木的大床上，双眉紧蹙，面色素白。屋内闭了烛火，幸而窗外月色明亮，白光映照下，分明可见他腕间悬着的一条红色细线。
时清见时辰已到，取出一张符纸，贴在那人枕边。
符纸上的字迹渐渐消失，片刻后，整张符纸都如冰雪消融，不见踪迹。
符纸彻底消失之时，红线上几只金铃突然无风自响，铃声清脆起伏，在安静的屋中更显得诡异刺耳。
见状，刘静生又忧又惧，忙问：“天师，真是恶鬼缠身？”
时清仔细听了声响，又走到屋内一张黄花梨木的画架处，见其上放着一张美人执扇图，便伸手拿起。
这时金铃震动更甚，愈响愈急，愈响愈烈，忽而化作女子哭声，盘旋在那张美人画上。
陆荷朝时清手中望去，只见画中女子粉衣绿裙，身姿纤细。手中拿一只芙蓉花蝶团扇，半遮面容，柳叶微蹙，眼含秋水，似乎正望着画外之人。
陆荷好奇道：“这是谁？”
刘静生将那画小心拿走，又放回到画案原处，半晌才道：“这是宝儿梦中遇见的仙子。”
“此画有异，不可再留。”
时清收回红线，屋内铃声也随之停止。
刘静生看了看床上之人，咬牙道：“只要能救回我儿，一切都依天师所言。”
时清拿起备好的瓷瓶，将瓶中清水从美人图上倒下，水流淌过，画纸却干燥如初，画上颜色也丝毫不见晕开。只是清水从画中女子脸颊滑落之时，突然变为两行血泪。
刘宝义也猛然从床上惊起，挣扎跑到画案旁，伸手一把扯过画纸，紧紧抱在怀中，小声道：“蕊娘。蕊娘。”
“宝儿！”
刘静生伸手想拦，但刘宝义形状癫狂，一时无法控制。
陆荷静静看着眼前局面，又问：“蕊娘是谁？”
刘宝义仿佛听不见外界声音，表情痴傻，眼神空洞，口中仍重复念道：“蕊娘。蕊娘。”
刘静生只得长叹，苦笑道：“画上之人便是蕊娘。”
“她原是街上一处布坊家的小女儿，性子不错，人又生的娇俏，宝儿对她一见倾心。可惜她早已许配人家，在她成亲那日宝儿醉酒，一时糊涂，竟去蕊娘夫家闹事。我虽努力将此事瞒住不至外传，不过蕊娘还是遭夫家冷落，不久便郁郁而终。”
刘静生指着那画纸：“蕊娘死后，宝儿就作此画，不许外人触碰，只自己日日看着，睹物思人。”
又恨道：“一定是蕊娘心生怨恨，化身成鬼，附在这画上，想取宝儿性命。”
“此物果然不可留！”说着又冲去夺画，正巧刘宝义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刘静生顺利拿了美人图，两手握住，使劲一撕。
那图却似有灵力保护，依旧完好无损。
时清道：“这画不是常物，寻常方法无法损坏。”
说着又取一张符纸，咬破指尖，将血滴入符纸之中。再将符纸贴在画上，片刻间，火光闪烁，符纸和画纸一同燃烧起来。
最后只留下一缕青烟，飘出窗外，消失在月色之中。
刘静生喜道：“如此，我儿得救了吗？”
“嗯。”时清将手收入袖中，转身走出房外。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陆荷也一同退出房门。
院中明月高悬，晚风醉人。树影摇动，发出窸窣的声响，陆荷莫名又想到了刚才的女子哭声。她突然折身回去，跑到刘静生身边，道：“错了。”
刘静生问：“什么错了？”
陆荷道：“不是蕊娘变成了鬼，来找刘宝义索命。”
“而是刘宝义自己找人施了咒，不放蕊娘离开。”
刘静生看着刘宝义的脸，半骂半叹道：“痴儿！”
陆荷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时清身影渐远，只得又快步追上。
她在心中想：什么痴儿？不过是打着痴情名义，活在人间的恶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