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几乎是一夜没睡,天熹微,仇韫便蹑手蹑脚出了房门,进宫去。

    车马早已备好,在国师府门前候着。

    仇韫刚一出门,上车后,却早有一人在马车里面侯着,是他安插在褚过忠身边的眼线。

    那人见到仇韫,忙行礼:“世子,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冒犯了。”依礼,他不应该出现在马车上,但为了掩人耳目,事情又紧急,唯有出此下策。

    “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眉头紧皱:“周济死了。”

    仇韫剑眉拧得更紧:“他怎么知道找到周济下落的?”

    他的人,嘴巴都很紧的。

    “褚过忠派人跟踪了狄图。”

    仇韫回想起见周济的最后一面,望其气,有横死的灾象。他本以为凭自己的修为,可以避免,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或者说,天意难违。

    那么,仇韫忽然心下一阵悲凉,他想到之前给岚意卜算的结果。

    他知道,至前一个小限过后的每一日,他们的欢愉都是偷来的。本来以为在他的安排下,周济可以幸免于难,如此,也是给他们一个希望。如今看来...仇韫这段日子以来的欣喜一扫而空。

    “周济死的消息,狄图知道了吗?”

    “他应该还不知道,最近正值大练兵,短时间内他抽不开身再去拜访周济。”

    “没有人给他报信吗?”

    “周济落脚的地方,方圆五里,已无活口。”

    褚过忠真是狠啊,对自己狠,对别人果然也下得了手。

    “安季,褚过忠已不信任你,你别回去了,留在长乐公主身边,保护她。”这件事情,无疑向仇韫透露了一个信号,褚过忠已怀疑身边人。若是还待在褚过忠身边,以仇韫对褚过忠的了解,一旦他认定安季背叛他,便会不留活口。让安季回到自己,反而褚过忠还会忌惮些,不敢明目张胆地用刑。

    “他确实怀疑身边有间人,但主要怀疑是桓国皇帝安插进去的,并没有怀疑过您。”安季实话实说,就事论事。

    仇韫眯着眼,这样的人,更危险。

    见世子不说话,安季又问:“若是我回来,褚过忠那边谁盯着?”

    “我已有人选。”

    “大人,褚过忠这次是真的狠,他将那个全家均死于周济刀下的养子派了出去,一确认是周济,便立刻将他杀了。”

    “周济这么好杀?”

    “周济是不好杀,但也奈何不了他使诈。而且,那人将周济杀死后,褚过忠让我刺死了他。”

    “他想测试你对他的忠诚。”

    想起那个所谓的养子,回来请功,被褚过忠安排在屏风后面的自己,一边听着他眉飞色舞地描绘如何阴死桓国大将,震惊之余,一心想着要出来给世子禀报,但外面的茶杯碎了,他知道那是褚过忠给他下的最后通牒。如果不杀了那人,自己也出不了这门,于是,他深呼吸一口,再醒过神来时,利刃已刺穿那人的背部,他甚至还来不及收起嬉皮的笑脸,就死了。

    安季眼里带着血丝:“对,我杀了他。”

    仇韫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你回来吧,不要在淌进危险的漩涡里。”

    “我的命是您给的,我当初想着有命出来,就是为了给您报信。”

    “我知道,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你更要珍惜。我回去跟褚过忠把你要回来,以后你就名正言顺地留在国师府,保护好长乐公主就好,别的你不要管了。”

    “是。”安季恭敬从命。

    车马仍在向着宫里去,在经过某条街口时,趁着人多,安季下了车,身影消失在来往行人中。

    马车继续行驶入宫中,仇韫把仍把御医请了回来,只是心境却全然不如之前的纯粹欢喜。

    他自睁开眼,都在算计,连路边的花草,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并不是他喜欢,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可如今似乎很多事情都在计算之外发展,一股脱离掌控的无力感支配着他。

    如果可以,他倒是可以放弃什么尽在掌握,做个闲散的人。但他有他要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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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醒来后,侍者将早膳端上:“仇韫呢?”云岚意扭头问身边的管家。

    “大人一大早入宫了。”

    噢,云岚意想他或许又被皇兄急召入宫,她有些恼自己最近的状态,似乎有些过于嗜睡。云岚意想着早知道自己也早点起来好了,她想到宫中找皇兄陈情,让皇兄废驱策行辱郢人之策。

    可惜...云岚意还未来得及深想,一阵反胃,这下周围人可是慌了神,管家和其他侍者忙上前去服侍她。

    管家要请府医,云岚意忙拦住他:“无事,不要兴师动众。”让仇韫知道,他又要担心半天。云岚意对自己身体还是自信的,她觉得没什么问题。

    管家是左右为难,心里在盘算着要如何向自家大人汇报,这大人才离府这么半天不到,他们就把夫人照顾成这样,真是罪过。

    仇韫去皇宫请了太医回来,太医要给云岚意号脉,云岚意以为管家偷偷通风报信,让仇韫知道了,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我不都说没事了么?”她现在就感觉挺好的,不至于劳师动众请太医吧。

    “乖”,仇韫温声道,摸摸她的脸“待会你就知道了。”

    “好吧。”来都来了,云岚意也就不扭捏,诊出来无事,也能让仇韫安心。

    结果太医却是一脸喜色,然后向他二人道喜:“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国师大人,是喜脉。”

    仇韫眼角眯眯笑,云岚意很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劳烦太医进宫向陛下禀报了。”如此,她便会安全些。

    “应该的。”

    送走太医后,仇韫看到还在愣神的云岚意,有些哭笑不得。

    云岚意扭头看到仇韫:“他是说我们要有孩子了吗?”

    “对。”仇韫将他搂入怀中。

    云岚意将他的大掌拉过来,抚在自己的肚子上:“我很高兴。”

    “我也是。”

    “虽然意料之外,但我会努力学习做好一位娘亲的。”

    “不需要为了孩子去削了你自己,还做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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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睡下后,仇韫又马不停蹄地去见褚过忠。

    褚过忠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到正世子坐在茶几边,反客为主劈头就问:“谁让你们轻举妄动的?”声音不大,不怒,却让褚过忠本能有退却之意。

    褚过忠还是伸头迎难而上:“世子难道忘了,按照原定计划,周济本就该死。”

    “我们计划不会变,但你们擅作主张,现在就把他杀了?”

    “现在难道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桓国皇帝现在以为周济已死,我们只是顺势而为。说起来,还要感谢殿下放的那把火呢,烧的正是时候。如此,我们和北戎已经商议好了,一举攻入桓国,然后桓国之境,对半分。”

    “褚过忠,我是不是给你的宽容太过了,让你以为,你能掌握全局。”

    “殿下这是何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郢国皇室啊!你看我,我当初为了救你,腿也断了,手筋也被绞了,可谓全废之人!如今我在京中经营产业,多数资财也投入了招兵修武备之中,我所做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您,为了郢国顾家江山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仇韫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直逼他,褚过忠移开了眼,“以为当初救了我,以为自己是国之忠臣,又是救世之能臣。你不过是给自己赎罪,相国大人。”

    一句话下,似乎一直被压抑的过往似乎被驱策而来,一点点又侵占了褚过忠的脑海——

    “若相国说服大王,沿路为我军开城门,是最好的。如此,我们才方便讲北戎赶跑啊”,那人将几大箱金银奉上,“我国与郢国向来秦晋之好,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听说郢国大王最近似乎有些疏远相国了,若是相国能在我们出义军上有所助力,最后赶跑北戎的功劳,非相国莫属。如此,大王对你的恩宠,何愁不固?”

    ......

    往事如浮图,一幕幕在褚过忠的眼前重现。

    是啊,是他褚过忠引狼入室,使得长驱直入,几乎无一兵勇之伤,就直抵郢都,使得郢国亡国的。

    “我知道我犯下大错,我是罪臣!”褚过忠恨,“但殿下不能污蔑我的忠心。殿下只需知道,我的一切运作,都是为了殿下,为了郢国。即使殿下不能理解,能看到郢国复国,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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