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盈是叫一个雷吵醒的，手一松便听得一声脆响。
屋里烛火未熄，看去，澄净的酒液绕开碎瓷片蜿蜒流淌，刹那爬了好远。她扶额倚在竹木榻上，就那样静静看，也不肯掐个诀收拾了。
看闲书还是画花鸟？她百无聊赖地做选择，闲书剩不了几页，花鸟也画不出神采，哪样都不大好。
纠结间，又一声轰鸣，相伴的还有一个喷嚏。声响细微，可修仙之人五感灵通，传到芙盈耳里可不算小。
她眼眸些微一转，呵问还未来得及出口，叩门先一步响起。
芙盈不起身，把手一挥，门便豁然打开，露出门外猫儿一样瘦弱怯懦的孩子，是涟痕。具体而言，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涟痕。
经过梳洗，他褪去满身脏污不堪的泥秽，露出一张初见好颜色的少年面庞。加之单薄消瘦的身体，轻而易举便做出惹人怜爱的模样。
不过芙盈明白，他此刻虽以谦卑姿态仰望她，然眸子深处懦软的伪装之后流连的却是贪婪。
到底是年纪小，十六岁的成长不及芙盈十之一二，卖惨得爱的手段也对不上芙盈无情之症，他身上微不足道的危险气息半分勾不起芙盈警惕。
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芙盈漠视回望他，启唇道：“怎么，要说怕雷么？”
被戳穿的涟痕僵在原地，只一瞬，又抬起无辜的双眸看她，忐忑似地揉捏袖口，不走不动显得可怜兮兮。
真是贼心不死，惹人生厌。
芙盈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随手拾起一片碎瓷，轻轻指向门板。下一秒，破空声就逼近涟痕眼前。
瞬息间，瓷片滞空，与他鼻尖相距不过毫厘。醇厚酒香顺着瓷上一点酒渍丝丝缕缕缠上口鼻，迷晕了他此时本就不大清明的头脑。
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赶紧离开，可他的头脑和贪心都在叫嚣着要留下来。
它们叫他想想看见她的第一眼，那是梦里的江南啊。他怎么舍得，又怎么能遏制靠近的念头呢。
“出去。”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打断它们的话，简短两字后瓷片又靠近一分，几乎抵着他鼻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狠狠刺穿。
他听见那人冷然的嗓音，这才回过神。虽则不甘，还是躬身垂头后退，踏出门外，缓缓替她关好了门。
回程依旧是淋雨，他不疾不徐身姿笔挺徐行，穿过荒芜许久的庭院，走至通往自己卧房的回廊。
正立于檐下埋头整理衣袍，忽听得另一边雨打梧桐声里掺杂一句叹息。他闻声警惕抬头，望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白影。
清平在梧桐树下回身，提着灯，对他点头一笑。
“小友心急了些。”她如是提醒，在幽幽光影中莞尔走近，“芙盈心冷，不做实事只卖可怜可不是个聪明法子。”
“涟痕，你走错了路子。”
走至他身边，清平略略顿住，一抬手，荧光从她袖口飘出，融入涟痕眉间，又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所有惊惶与寒意就此退去，万分平和中他再低头，身上衣裳已干透。
清平也不待他做些感激的动作便兀自提灯走前去了，手中一团火光照亮了好些路。
涟痕自觉跟上，随她一同走到自己屋前。
简短告了别，清平不再管他，转而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到芙盈门外，放了灯在地上，唤一声“阿芙”。
“平姐姐，进来吧。”里间很快应了，她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芙盈手里又攥了本封皮空白的书，借着床边烛火在看。
屋内摆设简单，光影分割格外分明。
芙盈整个卧在阴影处，唯半张脸映在恍惚烛光下，面上沉静，周遭一股子酒气。若不论手中杂书内容，倒真是个宁静祥和的氛围。
见此清平只是笑，一面上前抽了她的书，一面解下悬于腰间的铃铛递与她，假嗔道：“成日里不学经史，倒抱着这些东西。喏，渡铃交与你了，你自己挑个时候去一趟那儿吧。”
说罢就要转身。
“你不去了么？”芙盈这才有了较大反应，眉头不自觉微蹙，眼底渐浮起一层茫然，“我一人前去恐怕......”
语意未尽，后面便不再说，两人也都懂得。
“不怕。”清平按捺住欲走的身形，回身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又弯下腰身，用温暖指尖轻轻点平她眉间褶皱，目光探寻她的眼睛。
“别怕。”再一次重复，清平如视珍宝地抬起芙盈不知何时低垂下的头，让她面庞又一次重回光明笼罩之处。
然后，一字一句，缓慢包容地讲给她听：“他们对你，正如我对你。别在意他们说的那些，那非是真心。”
芙盈注视她许久，方才垂下眸，答：“我明白的。”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不能也不敢忘却那些惨痛的历史。
“早些睡吧。”清平凑近吹灭烛火，又回到门边提起灯笼，依旧往不知何处走。
伴着雨声，芙盈一夜无梦。
第二日雨一早便停了，庭院内爬满蜗牛与小蛙，月明闲来无事捉了不少，装在小陶罐里专去吓唬风清。
诚如她所料，风清着实被她吓怕，反手扔出一把毒粉又加了个禁锢咒。咒术化作一条紫蛇以迅雷之势缠紧月明，毒粉配合其恰如其分堵住她灵脉与呼吸。
陶罐霎时坠地，骨碌碌转了几圈并未破碎。
瞬息之间月明将死，好在风清反应及时赶紧捏了诀破解，解完又气又急止不住掉下泪珠抱怨：“讲过你多少次，还不听劝要来突袭我，你......你真是个不长心眼子的！”
倒在地上的月明却不大在意，喘着粗气稍缓一会儿，立时捡了陶罐跳起来大笑：“哈哈，吓着你了我就不亏。放下心玩嘛，有师尊师祖在我死不了。”
话毕又举起罐子接着惹事生非。
两人互追着满山跑得欢快，一不留神闯到山门前，被一人叫住。这人是熟客，每年差不离在春集快开时来找师祖，她们认得。
白衣大氅，眉眼温润，只那一站便是一幅水墨丹青，不正是无妄山上无妄派的掌门辞祟么。
于是赶紧收了嬉笑，并肩向那人作揖，恭敬道：“见过仙君，师祖已吩咐过，您直接上山顶露华亭找她便是。”
“好。”辞祟向她们点点头，留下一句“多谢”便原地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经这一扰没了嬉闹的趣味。
风清提议：“不若我们早些上武场把剑练了，这位带了酒一来，过午师尊就要喝，喝完就要拎人去‘指导’剑术。咱们上午练了，下午躲好，总不容易被抓到。”
月明深以为然，连忙回房取剑，满心都是对躲过一劫的期待。
而在她们不曾注意到的身后某处，赶来欣赏美酒的芙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心道既然如此，那午后来场全员剑术指导也未尝不可。
恰好话本子看完无事可做，帮助徒儿们精进修为也是打发日子的不错选择。
然而在此之前，她得先去候着她的酒。
屋里烛火未熄，看去，澄净的酒液绕开碎瓷片蜿蜒流淌，刹那爬了好远。她扶额倚在竹木榻上，就那样静静看，也不肯掐个诀收拾了。
看闲书还是画花鸟？她百无聊赖地做选择，闲书剩不了几页，花鸟也画不出神采，哪样都不大好。
纠结间，又一声轰鸣，相伴的还有一个喷嚏。声响细微，可修仙之人五感灵通，传到芙盈耳里可不算小。
她眼眸些微一转，呵问还未来得及出口，叩门先一步响起。
芙盈不起身，把手一挥，门便豁然打开，露出门外猫儿一样瘦弱怯懦的孩子，是涟痕。具体而言，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涟痕。
经过梳洗，他褪去满身脏污不堪的泥秽，露出一张初见好颜色的少年面庞。加之单薄消瘦的身体，轻而易举便做出惹人怜爱的模样。
不过芙盈明白，他此刻虽以谦卑姿态仰望她，然眸子深处懦软的伪装之后流连的却是贪婪。
到底是年纪小，十六岁的成长不及芙盈十之一二，卖惨得爱的手段也对不上芙盈无情之症，他身上微不足道的危险气息半分勾不起芙盈警惕。
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芙盈漠视回望他，启唇道：“怎么，要说怕雷么？”
被戳穿的涟痕僵在原地，只一瞬，又抬起无辜的双眸看她，忐忑似地揉捏袖口，不走不动显得可怜兮兮。
真是贼心不死，惹人生厌。
芙盈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随手拾起一片碎瓷，轻轻指向门板。下一秒，破空声就逼近涟痕眼前。
瞬息间，瓷片滞空，与他鼻尖相距不过毫厘。醇厚酒香顺着瓷上一点酒渍丝丝缕缕缠上口鼻，迷晕了他此时本就不大清明的头脑。
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赶紧离开，可他的头脑和贪心都在叫嚣着要留下来。
它们叫他想想看见她的第一眼，那是梦里的江南啊。他怎么舍得，又怎么能遏制靠近的念头呢。
“出去。”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打断它们的话，简短两字后瓷片又靠近一分，几乎抵着他鼻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狠狠刺穿。
他听见那人冷然的嗓音，这才回过神。虽则不甘，还是躬身垂头后退，踏出门外，缓缓替她关好了门。
回程依旧是淋雨，他不疾不徐身姿笔挺徐行，穿过荒芜许久的庭院，走至通往自己卧房的回廊。
正立于檐下埋头整理衣袍，忽听得另一边雨打梧桐声里掺杂一句叹息。他闻声警惕抬头，望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白影。
清平在梧桐树下回身，提着灯，对他点头一笑。
“小友心急了些。”她如是提醒，在幽幽光影中莞尔走近，“芙盈心冷，不做实事只卖可怜可不是个聪明法子。”
“涟痕，你走错了路子。”
走至他身边，清平略略顿住，一抬手，荧光从她袖口飘出，融入涟痕眉间，又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所有惊惶与寒意就此退去，万分平和中他再低头，身上衣裳已干透。
清平也不待他做些感激的动作便兀自提灯走前去了，手中一团火光照亮了好些路。
涟痕自觉跟上，随她一同走到自己屋前。
简短告了别，清平不再管他，转而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到芙盈门外，放了灯在地上，唤一声“阿芙”。
“平姐姐，进来吧。”里间很快应了，她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芙盈手里又攥了本封皮空白的书，借着床边烛火在看。
屋内摆设简单，光影分割格外分明。
芙盈整个卧在阴影处，唯半张脸映在恍惚烛光下，面上沉静，周遭一股子酒气。若不论手中杂书内容，倒真是个宁静祥和的氛围。
见此清平只是笑，一面上前抽了她的书，一面解下悬于腰间的铃铛递与她，假嗔道：“成日里不学经史，倒抱着这些东西。喏，渡铃交与你了，你自己挑个时候去一趟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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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了么？”芙盈这才有了较大反应，眉头不自觉微蹙，眼底渐浮起一层茫然，“我一人前去恐怕......”
语意未尽，后面便不再说，两人也都懂得。
“不怕。”清平按捺住欲走的身形，回身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又弯下腰身，用温暖指尖轻轻点平她眉间褶皱，目光探寻她的眼睛。
“别怕。”再一次重复，清平如视珍宝地抬起芙盈不知何时低垂下的头，让她面庞又一次重回光明笼罩之处。
然后，一字一句，缓慢包容地讲给她听：“他们对你，正如我对你。别在意他们说的那些，那非是真心。”
芙盈注视她许久，方才垂下眸，答：“我明白的。”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不能也不敢忘却那些惨痛的历史。
“早些睡吧。”清平凑近吹灭烛火，又回到门边提起灯笼，依旧往不知何处走。
伴着雨声，芙盈一夜无梦。
第二日雨一早便停了，庭院内爬满蜗牛与小蛙，月明闲来无事捉了不少，装在小陶罐里专去吓唬风清。
诚如她所料，风清着实被她吓怕，反手扔出一把毒粉又加了个禁锢咒。咒术化作一条紫蛇以迅雷之势缠紧月明，毒粉配合其恰如其分堵住她灵脉与呼吸。
陶罐霎时坠地，骨碌碌转了几圈并未破碎。
瞬息之间月明将死，好在风清反应及时赶紧捏了诀破解，解完又气又急止不住掉下泪珠抱怨：“讲过你多少次，还不听劝要来突袭我，你......你真是个不长心眼子的！”
倒在地上的月明却不大在意，喘着粗气稍缓一会儿，立时捡了陶罐跳起来大笑：“哈哈，吓着你了我就不亏。放下心玩嘛，有师尊师祖在我死不了。”
话毕又举起罐子接着惹事生非。
两人互追着满山跑得欢快，一不留神闯到山门前，被一人叫住。这人是熟客，每年差不离在春集快开时来找师祖，她们认得。
白衣大氅，眉眼温润，只那一站便是一幅水墨丹青，不正是无妄山上无妄派的掌门辞祟么。
于是赶紧收了嬉笑，并肩向那人作揖，恭敬道：“见过仙君，师祖已吩咐过，您直接上山顶露华亭找她便是。”
“好。”辞祟向她们点点头，留下一句“多谢”便原地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经这一扰没了嬉闹的趣味。
风清提议：“不若我们早些上武场把剑练了，这位带了酒一来，过午师尊就要喝，喝完就要拎人去‘指导’剑术。咱们上午练了，下午躲好，总不容易被抓到。”
月明深以为然，连忙回房取剑，满心都是对躲过一劫的期待。
而在她们不曾注意到的身后某处，赶来欣赏美酒的芙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心道既然如此，那午后来场全员剑术指导也未尝不可。
恰好话本子看完无事可做，帮助徒儿们精进修为也是打发日子的不错选择。
然而在此之前，她得先去候着她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