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平白遭这么一个莽撞冲动的少年坏了，涟痕实在气得没忍住剜他一眼。
可惜技不如人，除了占点儿辈份面上能无礼些，再做不出什么报复行为来。涟痕恨，但无可奈何，只得捏紧了剑柄暗下决心修炼。
于是这一日也没相处个什么名堂，无非是与鸣鹤在斗智斗勇，待到日落西山拜别时，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
一个青衫破烂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数处挂彩，端得隐忍落魄神情望她垂怜。另一个满身满面粘了梅瓣落叶，边是痛得呲牙咧嘴，边是讨巧笑得与所着红衣一般鲜明。
两人并肩立在芙盈面前，双方不经意相视一眼，鸣鹤也不避着她便得意忘形地挑挑眉抖抖肩，炫耀似的，就差长出条尾巴来翘上天。
到底是将涟痕气极了，率先躬身告辞。
“多谢师姐不吝赐教，涟痕便不再叨扰。”
“那师尊告......”扭身见涟痕果真走了，鸣鹤笑得更是自得，颇有几分做了赢家的意思，也预备开溜。
“你且留下。”芙盈猝然打断他，目光轻飘飘定在他春风得意的脸上。
胜利喜悦当头，鸣鹤心情大好，正过身子转回头，依旧笑嘻嘻的对她卖俏：“师尊，徒儿好累啊，可怜我这一双纤纤玉手，啧，都破了皮了～”
说话间，还作势要撇嘴扮哭。
奈何嘴角无论如何压不下来，一个劲儿往上翘，眼尾也眨不出委屈，反倒弯弯勾出几分笑意。
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对此颇有自知，只得做作地弯身捧出手心叫她瞧那小指甲盖儿般大的破皮。
“你看，可疼的嘞。”
芙盈不为所动，因着骨头缝里骤然涌上的松散劲儿甚至懒得理他，只瞥他一记，不留情地举了自己的剑鞘向他手心拍去，缓缓道：“贫嘴。”
好在鸣鹤身姿灵活，连忙收手避开，佯嗔：“师尊好狠的心，不奖我便罢了，还打我。”
“奖你？”芙盈又举起剑鞘，“对上不敬，练武不专，不如奖你去后山与啾啾兽同修灵力一日？”
“别呀别呀！”鸣鹤赶紧摆手，面上一下耷拉下来。
他可不愿去受那罪，啾啾兽虽生得团绒可喜，与人修习也大有所益，但它生性顽皮，又爱好捉弄人，与它待上一日还不如自请去渡铃峡除魔。
好歹魔物还顾及他身上灵力法术，啾啾兽但凭着轻巧敏捷和师尊师祖相护有恃无恐。什么啾啾兽，几个弟子私下都管它叫作小芙盈。
今日鸣鹤没少受芙盈蹉磨，若再去会会小芙盈，那才真真是欲哭也无泪。
“师尊就饶我一命吧。”鸣鹤凑过去牵芙盈衣角，没牵着，反挨了剑鞘的一个脑瓜崩，委屈道：“我还不是看那涟......看小师叔行为不甚正派，心底似有妄念，这才想来为您解忧，吓他一吓。”
“嗯......”芙盈沉吟片刻，“你倒是敏锐。”
虽则涟痕从不曾刻意隐饰心意，但到底他与弟子们相处不久，亦不与谁亲厚，寻常难以发觉。鸣鹤能察到，心思应是极细的。
察到而能有此心，按理当奖。不奖他通透，也该奖他尊师。然而芙盈晓得这家伙最是简单且张扬，夸两句便恨不能上天，遑论赏。
只怕他以为得了首肯，日后变本加厉，不留神闹到清平跟前去了。人是清平做主带回来的，让师侄欺了算怎么回事。
不说鸣鹤要受罚，清平也该自责劳神的。可清平秉性温善，是最不该自责劳神的。
不妥。
“做得不错。”她收了鞘，象征性夸了夸。
闻言鸣鹤尾巴确然是要翘上天，抱臂仰头，就等着听赏了。
偏芙盈不遂他的愿。
“但此时你绝不可再插手。”
“为何？”鸣鹤登时急了，礼数全拋到脑后头：“这小子无礼至此，师尊你为何不......”
“聒噪。”
芙盈颇感烦躁地揉揉额角，十分想就此拂袖而去，到哪根枝桠上躲个清闲，可清平对她总教导要将事情讲明白，免得杂生枝节。
她一向是很听她平姐姐的话的，唯一一次不听酿下的惨果至今仍在午夜扰她安眠。
罢了，便解释吧。
“你可有想过自己如此行事后果如何？”她抬眸望住鸣鹤，不待他忿忿再开口便接道：“涟痕由清平亲自带回，由我特意冠名，自有我们特殊的考量。你居于晚辈，却以下犯上，是想让我们如何？”
“他或许心怀不轨，或许非为善类，自有我们解决。你年纪尚轻，个性莽撞，我知你赤诚，却也不能因你赤诚放任你。”
“我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要成的人、要走的道，我义务在为你指明。你要经的风、要过的雨，我也需先为你探上一探，知其可为，方可任你为。”
“此事，你不可为，当由我来为。”
难得讲这么一番话，虽大半是从翻过的戏本子里背出来的，也教芙盈发倦。索性向后一倒倚上一枝伸展的梅，以手撑颌静静望着他，待他反应。
鸣鹤愣住了，一时目光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怔怔落在满地花泥上。
默然过后，才低低道：“是，抱歉，师尊，我只是......只是想帮您......是我思虑不周......”话声断断续续，罕见的像个无措的孩子。
他是当真自惭。往常笑闹得最开怀的此刻垂着头，仿若要将自己埋进零落花泥。
芙盈本是个淡薄心肠，此时也沁进几分怜悯。不论如何总是教养了这样多时候的徒弟，再硬的铁石也总该磨软两分。
于是她把剑在手里一转，剑尖握在自个儿掌中，剑柄对准鸣鹤低着的下巴戳了戳，惫懒道：“这怪不得你，你一心为我，我怎会看不见，不过怕你后头走偏激了，还是交与你师尊我处理的好。”
“是。”鸣鹤闷闷点了点头，还是不大高兴。芙盈说多了话累得紧，也不再宽慰，摆摆剑唤他回去休息了。
还不等人走出几步，她自己先睡着了。以梅为枕，以叶为盖，宿在几簇白梅间，乌发要么垂地，要被三三两两被梅枝挂起。
鸣鹤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师尊几乎融在花里，不像仙人，更像林间白梅生的山精野怪。
他不禁驻足，长久地凝望着这与百余年前无二的画面。
如此，桩桩件件，仿若在今朝，他不是如今恣意洒脱的少年郎，而是汴州周河畔将要拉着别人跳河的小乞儿。而师尊也不是他的师尊，而是藏身花枝间午眠的醉酒闲散人。
想来也多亏了他那时张嘴笑得刺耳，吵醒了树上睡得正好的师尊，被她随手掷下绑成团的发带塞嘴里，不然何以抬头注意到她，又何以得她翻下树一脚将那欺侮他的老乡绅踹进河里。
又何以有幸，他能死乞白赖抓住师尊裤腿，央她带一个又瘸又蠢的破落户孤儿回去，自此成了她座下第一个弟子。
百年匆匆，再回首，鸣鹤都已不大认识记忆中的小瘸子，更无从想起在人间颠沛饱尝冷暖的过往。什么焚尽世家的大火，什么锦衣玉食到孤苦无依，他通通都不再记。
已获新生，他唯念师尊师祖与师弟师妹平安喜乐而已。
思及此，鸣鹤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但转而一想，不谷子山上还有个不怀好意的涟痕在，心中又大不自在起来，气哼哼地抱剑边走边在心中怒骂那无耻徒。
可惜技不如人，除了占点儿辈份面上能无礼些，再做不出什么报复行为来。涟痕恨，但无可奈何，只得捏紧了剑柄暗下决心修炼。
于是这一日也没相处个什么名堂，无非是与鸣鹤在斗智斗勇，待到日落西山拜别时，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
一个青衫破烂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数处挂彩，端得隐忍落魄神情望她垂怜。另一个满身满面粘了梅瓣落叶，边是痛得呲牙咧嘴，边是讨巧笑得与所着红衣一般鲜明。
两人并肩立在芙盈面前，双方不经意相视一眼，鸣鹤也不避着她便得意忘形地挑挑眉抖抖肩，炫耀似的，就差长出条尾巴来翘上天。
到底是将涟痕气极了，率先躬身告辞。
“多谢师姐不吝赐教，涟痕便不再叨扰。”
“那师尊告......”扭身见涟痕果真走了，鸣鹤笑得更是自得，颇有几分做了赢家的意思，也预备开溜。
“你且留下。”芙盈猝然打断他，目光轻飘飘定在他春风得意的脸上。
胜利喜悦当头，鸣鹤心情大好，正过身子转回头，依旧笑嘻嘻的对她卖俏：“师尊，徒儿好累啊，可怜我这一双纤纤玉手，啧，都破了皮了～”
说话间，还作势要撇嘴扮哭。
奈何嘴角无论如何压不下来，一个劲儿往上翘，眼尾也眨不出委屈，反倒弯弯勾出几分笑意。
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对此颇有自知，只得做作地弯身捧出手心叫她瞧那小指甲盖儿般大的破皮。
“你看，可疼的嘞。”
芙盈不为所动，因着骨头缝里骤然涌上的松散劲儿甚至懒得理他，只瞥他一记，不留情地举了自己的剑鞘向他手心拍去，缓缓道：“贫嘴。”
好在鸣鹤身姿灵活，连忙收手避开，佯嗔：“师尊好狠的心，不奖我便罢了，还打我。”
“奖你？”芙盈又举起剑鞘，“对上不敬，练武不专，不如奖你去后山与啾啾兽同修灵力一日？”
“别呀别呀！”鸣鹤赶紧摆手，面上一下耷拉下来。
他可不愿去受那罪，啾啾兽虽生得团绒可喜，与人修习也大有所益，但它生性顽皮，又爱好捉弄人，与它待上一日还不如自请去渡铃峡除魔。
好歹魔物还顾及他身上灵力法术，啾啾兽但凭着轻巧敏捷和师尊师祖相护有恃无恐。什么啾啾兽，几个弟子私下都管它叫作小芙盈。
今日鸣鹤没少受芙盈蹉磨，若再去会会小芙盈，那才真真是欲哭也无泪。
“师尊就饶我一命吧。”鸣鹤凑过去牵芙盈衣角，没牵着，反挨了剑鞘的一个脑瓜崩，委屈道：“我还不是看那涟......看小师叔行为不甚正派，心底似有妄念，这才想来为您解忧，吓他一吓。”
“嗯......”芙盈沉吟片刻，“你倒是敏锐。”
虽则涟痕从不曾刻意隐饰心意，但到底他与弟子们相处不久，亦不与谁亲厚，寻常难以发觉。鸣鹤能察到，心思应是极细的。
察到而能有此心，按理当奖。不奖他通透，也该奖他尊师。然而芙盈晓得这家伙最是简单且张扬，夸两句便恨不能上天，遑论赏。
只怕他以为得了首肯，日后变本加厉，不留神闹到清平跟前去了。人是清平做主带回来的，让师侄欺了算怎么回事。
不说鸣鹤要受罚，清平也该自责劳神的。可清平秉性温善，是最不该自责劳神的。
不妥。
“做得不错。”她收了鞘，象征性夸了夸。
闻言鸣鹤尾巴确然是要翘上天，抱臂仰头，就等着听赏了。
偏芙盈不遂他的愿。
“但此时你绝不可再插手。”
“为何？”鸣鹤登时急了，礼数全拋到脑后头：“这小子无礼至此，师尊你为何不......”
“聒噪。”
芙盈颇感烦躁地揉揉额角，十分想就此拂袖而去，到哪根枝桠上躲个清闲，可清平对她总教导要将事情讲明白，免得杂生枝节。
她一向是很听她平姐姐的话的，唯一一次不听酿下的惨果至今仍在午夜扰她安眠。
罢了，便解释吧。
“你可有想过自己如此行事后果如何？”她抬眸望住鸣鹤，不待他忿忿再开口便接道：“涟痕由清平亲自带回，由我特意冠名，自有我们特殊的考量。你居于晚辈，却以下犯上，是想让我们如何？”
“他或许心怀不轨，或许非为善类，自有我们解决。你年纪尚轻，个性莽撞，我知你赤诚，却也不能因你赤诚放任你。”
“我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要成的人、要走的道，我义务在为你指明。你要经的风、要过的雨，我也需先为你探上一探，知其可为，方可任你为。”
“此事，你不可为，当由我来为。”
难得讲这么一番话，虽大半是从翻过的戏本子里背出来的，也教芙盈发倦。索性向后一倒倚上一枝伸展的梅，以手撑颌静静望着他，待他反应。
鸣鹤愣住了，一时目光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怔怔落在满地花泥上。
默然过后，才低低道：“是，抱歉，师尊，我只是......只是想帮您......是我思虑不周......”话声断断续续，罕见的像个无措的孩子。
他是当真自惭。往常笑闹得最开怀的此刻垂着头，仿若要将自己埋进零落花泥。
芙盈本是个淡薄心肠，此时也沁进几分怜悯。不论如何总是教养了这样多时候的徒弟，再硬的铁石也总该磨软两分。
于是她把剑在手里一转，剑尖握在自个儿掌中，剑柄对准鸣鹤低着的下巴戳了戳，惫懒道：“这怪不得你，你一心为我，我怎会看不见，不过怕你后头走偏激了，还是交与你师尊我处理的好。”
“是。”鸣鹤闷闷点了点头，还是不大高兴。芙盈说多了话累得紧，也不再宽慰，摆摆剑唤他回去休息了。
还不等人走出几步，她自己先睡着了。以梅为枕，以叶为盖，宿在几簇白梅间，乌发要么垂地，要被三三两两被梅枝挂起。
鸣鹤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师尊几乎融在花里，不像仙人，更像林间白梅生的山精野怪。
他不禁驻足，长久地凝望着这与百余年前无二的画面。
如此，桩桩件件，仿若在今朝，他不是如今恣意洒脱的少年郎，而是汴州周河畔将要拉着别人跳河的小乞儿。而师尊也不是他的师尊，而是藏身花枝间午眠的醉酒闲散人。
想来也多亏了他那时张嘴笑得刺耳，吵醒了树上睡得正好的师尊，被她随手掷下绑成团的发带塞嘴里，不然何以抬头注意到她，又何以得她翻下树一脚将那欺侮他的老乡绅踹进河里。
又何以有幸，他能死乞白赖抓住师尊裤腿，央她带一个又瘸又蠢的破落户孤儿回去，自此成了她座下第一个弟子。
百年匆匆，再回首，鸣鹤都已不大认识记忆中的小瘸子，更无从想起在人间颠沛饱尝冷暖的过往。什么焚尽世家的大火，什么锦衣玉食到孤苦无依，他通通都不再记。
已获新生，他唯念师尊师祖与师弟师妹平安喜乐而已。
思及此，鸣鹤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但转而一想，不谷子山上还有个不怀好意的涟痕在，心中又大不自在起来，气哼哼地抱剑边走边在心中怒骂那无耻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