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既已追军来此深山,必会疑玄羽军藏身寺内,小生早听闻这批匪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若发现寺内并无玄羽军,也极可能会趁此搜刮香火杀害僧人,玄羽军虽兵伤惨重,但至少是保寺的一线生机。”

    裴少澈一听保寺,不免被她劝动,思忖了半晌,终于点头应允,决定留寺。

    “那请将军稍等片刻,小生这就去取医具来!”

    赵槿儿走出斋房,后背却不免漫上凉意,虽那样劝他,但她深知匪徒势必入寺,到时寺内免不了刀光剑影血汗淋漓,而玄羽军现下兵力残弱,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她回房后首先拿来纸墨,匆匆给赵烨写信:

    “皇兄,清元寺将临大敌,槿儿迫不得已求请皇兄出兵来援。此次裴将军剿匪失利身受重伤,得幸来寺避难,本欲离寺被槿儿劝下。槿儿虽知皇兄若无故出兵来援,朝内必有人向父皇谗言太子与玄羽军交好,东宫势大,不免受父皇猜忌,但裴将军骁勇善战忠贞爱国,收复大顺城有功,以后定是讨伐边疆的利剑,不当殒命于此,槿儿决定留寺献力,还请皇兄速做决断,来援退匪。”

    —赵槿儿亲启

    赵槿儿卷信塞入信鸽的信筒内,靠窗伸手将信鸽一抬,鸽子振膀扑腾离去,消失在沉沉月色中。

    皇兄,可一定要来啊。

    赵槿儿取来医具回到裴少澈塌边,刚一进门,便见他已宽衣解带,上身袒露着等她取箭。那腰腹精窄,胸膛宽阔,每一线条都恰到好处,如同雕琢而成。

    赵槿儿陡然移开视线,硬生生压下心中忸怩,拿出医具上前。

    裴少澈伤口的那箭镞虽已被拔出,而箭柄却深深嵌入血肉之中,想来十分难取。她取来弦丝环至箭柄,虽使了蛮力往外拔,箭柄却只动了丝毫。

    她手肘本是浮空,因顾及男女之别未碰及其肤,这下才知拔箭需有力支撑,便只好将手肘抵在他腹上。

    有了着力点,箭柄被她徐徐拉出,而裴少澈这时痛意来袭,左肩处的血肉如同被生绞,他下意识提手,想寻来一物捏紧忍痛,而掌心却正巧滑向了那只顶在他腹上的手。

    赵槿儿一愣,注意到了那递来的温热,才知她的手肘正被他紧紧包裹着。

    她按耐住心底因触碰而划过的一息松软,再一发力,终于将箭拔下,鲜血喷涌而出,她抽来棉布压在伤口上。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止血再割腐肉便是易事了。

    裴少澈疼痛未散,咬牙轻喘道:“多谢...多谢赵兄了。”

    “将军勿再说话,好生休养着。”

    “是。”

    ——

    刚过丑时,夜色晦暗无边,四遭格外得静。赵槿儿回房后,本担忧匪徒来寺想熬到天明,可身子却异常疲惫,便准备阖眼小憩片刻,忽的,地面微震,鸟雀惊飞,一阵轰隆声袭来。

    赵槿儿猛地起身,径直跑到寺门前,寺门前正巧站着那白日里谈论朝堂的瘦和尚。

    寺外那声音未停,似有刀剑相摩,群马共踏,如泼墨般淹没沉寂。

    赵槿儿走近问那瘦和尚:“寺外为何这样喧闹。”

    “不知,我去开门瞧瞧。”

    “等等,”赵槿儿叫住他,“勿开寺门,往门缝中一观便好。”

    “是。”

    那瘦和尚上前,躬身从那门缝中往外一看,也不知见到了什么,他突然吓得连连后退,被身后一个小石子绊得四脚朝天。

    赵槿儿赶忙扶起他,“看见什么了?”

    “是匪...是匪,土匪来了!”

    瘦和尚拔腿往里跑去,“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赵槿儿胸中一震,唇色瞬的煞白。

    终究是躲不过的。

    一时间,寺内逃窜声四起,未残的士兵披上铁甲,举起刀戟绕过寺庙的内墙,迅速形成长长的列队,蓄势待发准备迎敌。

    赵槿儿来到裴少澈屋内正想报信,却见他已手握长剑硬撑在地上,另一手则捂着伤,似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样子如此狼狈,可眼中却透着誓要剿匪护寺的坚毅。

    裴少澈:“赵兄...能否扶我出去?”

    赵槿儿见状,上前将他扶回床,“将军这伤定不可再战了!”

    “可是......”

    “小生会帮将军拖延时间,援军定能赶到的,将军勿再出去引伤复发,玄羽军不可再失首领了。”

    赵槿儿费了好大的口舌之力才将裴少澈劝住,她再次走到寺门,寺门前正站着方丈,急得话也说不清:“赵公子,这...这......”

    “方丈快领着寺人躲避吧。”

    “那赵公子你......”

    “我会些武功,可与玄羽军一起迎敌,快走。”

    方丈颔首回应,带着其他和尚逃到寺里位于最后的一间庙堂里。

    赵槿儿强装镇定地手持长剑,却又因极度的紧张喘起粗气。在这危如累卵前的片刻宁静中,她不禁想起在宫里的时日。

    那时她求皇兄赵烨教她武剑,会了以后便和他以木剑比拼,赵烨从不让她,每次都是她输。

    赵槿儿有时便赌气说再也不要练了,而赵烨只是笑笑说:“槿儿是女子,是大宋的长公主,不练剑也无妨。”

    “那为何皇兄一定要练?”

    “皇兄以后定是要出兵御敌的,所以要练。”

    “若槿儿有天也要御敌呢?”

    “傻槿儿,我朝怎会要长公主御敌,槿儿就在这宫中,好好长大便好。”

    那...长大以后呢?

    皇兄,槿儿不可能再回到那安适如常的日子了,在她选择假死出宫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是险象迭生、燕巢幕上。

    就如此刻。

    寺门被人重重敲响,随后,一个粗犷肃杀的声音传来。

    “寺内可有人否?”

    赵槿儿也知对方是先礼后兵,抬声回道:

    “寺外何人,前来于此所为何事?”

    只听寺外那头似是嬉皮笑脸地回答:“我家大爷有一小儿在这深山走失了,可否让我们入寺找一找?”

    赵槿儿当然知道他们要找的是玄羽军,现下不好阻拦,只能与其周旋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前来。

    “现是寺内止静之刻,寺内都是僧人,并无小儿,请往别处找吧。”

    “噢,那可否有尼姑?让我们兄弟几个解解馋。”

    说罢,那一头的笑声此起彼伏,满是亵玩嘲弄之意。

    赵槿儿握拳,指甲紧紧掐进肉里,这群卑鄙贱寇!

    “快开寺门,让我们进去。”

    赵槿儿咬牙道:“此乃朝廷亲建的清元寺,牌匾乃当今太子亲题,你们还要硬闯不可?”

    “什么太子,我家大爷连圣上都不怕,还怕个区区太子?”

    此话一出,便知他们定是要入寺了。

    内墙的几个士兵们纷纷上前抵住寺门。

    “我数三声,再不开寺门,我们可要强入了!”

    赵槿儿不再多言,疾疾跑上前与士兵们一齐抵门。

    “三。”

    “二。”

    她闭了闭眼,右手紧紧捏起那还未出鞘的剑柄。

    “一!”

    霎时间,寺门被剧烈撞击,强烈的冲击感竟使她眩晕了一瞬。

    寺外的匪徒们正抱着木桩攻门,一振,再一振,如雷如电,毫无遏制之法,而寺门终究无法承受那力,一刹那被击得四分五裂。

    “弟兄们,玄羽军就在此,给我杀!”

    不过一刻,匪徒鱼贯而入,迅速与士兵们厮杀在一起。寺庙里寂静安然的气象,瞬时间一扫无遗。

    一个匪徒提刀向她奔来,虬须虬髯,眼底透着杀气,赵槿儿长剑出鞘,提手将剑一挡,振开那把弯刀,往那匪徒的右臂一击,鲜血四溅。

    她用剑如疾风般迅敏,柔中有力,势如破竹,与那些匪徒蛮力舞刀龇牙咧嘴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可玄羽军兵力终究太残弱,匪徒们一个接着一个,迎战没一会儿她便精疲力竭,臂上腿上好几处刀伤,染得素衣一白一赤。

    她本欲稍稍喘息时,余光却瞥见一个匪徒提刀立于一间斋房门前,正要抬步往里迈。

    糟了,那是裴少澈的斋房!

    赵槿儿用手掌猛地一击剑柄,长剑离手如雄鹰般穿过枪林刀树,直直刺入那匪徒的胸膛,那匪徒全身倒向房门,门被撞裂,他也暴毙而亡。

    赵槿儿跑上去想查看房里的裴少澈,一个匪徒却突然从旁冒出,赵槿儿举起长剑挡住那挥来的大刀,二人势均力敌,一刀一剑僵持着。

    可若是拼力,赵槿儿终究不敌匪徒,正当要败落躲避时,身后竟又来了个匪徒。

    “杀了我这么多弟兄,看刀!”

    面前一个,身后一个,赵槿儿实在无法腾身,只得侧目见身后那匪徒纵力一跃,握刀向她砍来,刀锋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不过分毫就要抹上她的脖颈。

    刹那间,一支长戟从斋房里刺来,蹭的一声挡开那刀。

    赵槿儿扭头一看,只见裴少澈手握长戟,面目阴鸷,将那匪徒的刀骤然击落,直直刺进那匪徒顶门。

    “裴将军...你的伤......”

    没等她说完,裴少澈再一辉戟,从下往上挑开她面前的匪刀,匪刀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几圈,裴少澈的另一手握住她的左臂,将她往旁边一带,匪刀落下,刀锋砍进赵槿儿足前的地板,距离不过分毫,震声未绝。

    眼前的那匪徒被裴少澈的戟刺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赵槿儿不由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是他伤愈可以战斗,可下一秒,他倏地往前趔趄一步,右手持戟强撑地面,又吐出几口血来。

    赵槿儿心头一悸,才知他根本没好,他左肩处的伤口竟因刚刚一举崩裂开来。

    “裴将军快回去!你这伤实在无法......”

    话未末,她的手腕竟被他握住,拽向他的身前,赵槿儿一个没站稳,撞进他那宽阔胸膛,温热传递。

    她本欲问将军何故,忽觉有一物什穿过她的挽髻,绑发的布丝被割断,乌发瞬的散开,如绢般披下,随风轻荡。

    原来是暗器穿过。

    裴少澈低头看她,那乌发拂过他的右臂,柔软如云,此刻的她,再无一丝男儿样了,柳眉杏眼,眸里秋波流转,鬓影衣香。

    赵槿儿无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俊朗眉目间,似藏星辰。

    明明周遭还是刀光剑影,可一时间,两人这处似成了一方小天地,与刀与戟,与血与汗,全都隔绝开。

    可一刻的宁歇还未过,倒地的那匪徒又从衣里拽出两个暗器朝她击去。

    裴少澈先一步反应,扭躯将她护在身后,两支暗器全打在了他背上。

    赵槿儿:“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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