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配到任务的第一小组不得不加紧步伐才跟得上申主任飞快的脚步。

    急匆匆来到地上一层,穿过铁门,后院阳光灿烂,照得人身体暖洋洋,属于申主任的灰色轿车外壳涂着金色细闪,安静等待他们。

    不必指示,石威没打招呼就钻进副驾。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只得缩在后排,属蜷在中间的喻观寒最难受,长腿无处安放,瞧着符叶将手提包抱在怀里,申主任倒车的间隙温声叮嘱,工作时不必带累赘物品,符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车缓缓由红砖路驶向柏油路,颠簸的一瞬,无形微风拂过符叶的额头,新鲜空气骤然活跃似的,使人呼吸畅快起来,脑袋清明。

    申主任拧眉:“这两只狼咬伤了北极馆的饲养员,又闯进居民家里袭击一对父女,因为它们,已经有三人住进医院了,这事儿闹大可不好办。”

    温浊玉细声细气询问:“它们是妖吗?”

    “还不能确定,但绝不是普通动物,多邪门,跑了两天愣是一根毛都没见到。”申主任瞟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又重新看向路况,“两只都是雪狼,一只叫小白,一只叫雪雪。”

    符叶漆黑瞳仁望着窗外,看似对车内话题不感兴趣,实则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越听越觉得这趟任务不是好差事。

    一旦解除对人类的畏惧,狼就会变成危险动物。[1]

    温浊玉惊叹:“小白,雪雪,好可爱的名字。”

    石威一声冷嗤,嘲笑她天真,继而将不耐烦转移到申主任身上,声音洪亮:“你就说咱们怎么抓?”

    申主任眼眶微缩,又摆正神色,似乎没感受到石威的无礼。

    “上边给两天时间,抓到这两只狼,是动物就交给人类的主管部门,是妖怪就由副局定夺。”

    “那咱们在这街上绕,猴年马月能碰到?”

    “当然不是绕,妖管局有可靠的消息源,现在去它们待过的地方瞧瞧..忘了问,你们谁嗅觉好啊?”

    申主任微微偏头,问题是朝向后座三人的。

    符叶指节碰碰鼻尖,垂眼瞧水洗泛白的牛仔裤,打算等其余两人先说,所以她也没看到,申主任左眼还注视车前,右眼瞳仁却失去重心似的,诡异滑落到眼角,直直瞧着她。

    因着温浊玉率先回答,顺序自然变成按照座位来。

    “我嗅觉比人类还差些。”

    “我比人类好一点,但不多。”喻观寒清亮的眼神瞧向符叶。

    丹顶鹤的嗅觉怎么样?击鼓传花的锣鼓声已然响起,不给她机会查查答案,符叶舔一下干燥的嘴唇,硬着头皮开口:“普普通通。”

    毕竟日记里写:我是一只出生在无名芦苇丛,普普通通的丹顶鹤。

    申主任仍不死心,趁着红灯间隙,摘下后视镜悬挂的香袋,回手递给喻观寒,让三人在不打开封口的情况下闻闻,里面装着什么花,显然是硬要在矮子群里拔大个,找出嗅觉王者。

    温浊玉:“花味。”

    喻观寒迟疑:“薰衣草..茉莉花..闻不出来了。”

    符叶接过香袋轻嗅,薰衣草的味道很有存在感,她抬眼,笃定开口:“薰衣草。”

    静默的几秒充分展示出申主任的想法,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虾兵蟹将,符叶眨眨眼,想起章淼发给自己的[花香蕉的钱就只能请来猴子.jpg]表情包,冷淡眼珠滑过暖意。

    申主任放弃,转而要求大家报天赋技能,由他来制定作战计划。

    符叶霎时心尖一抖,翻江倒海的紧张涌上来,头皮绷紧,视线晕眩,让她无比想吐,压根没听清石威说什么。

    “你还好吧?”

    “是不是晕车?”

    许是苍白着脸紧紧攥着牛仔裤的模样让喻观寒默认她晕车,他从卫衣侧边兜里摸出一个红彤彤苹果来,往前递了递。

    符叶摇头,浑身鸡皮疙瘩乍起,遍体生寒。

    她对妖怪知之甚少,却为成功入职没被揭穿而沾沾自喜,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已久,面对其他物种,即使不自觉,心底仍有傲慢,就差将不过如此四个字写在脸上。

    今天人多,尚有保持沉默想办法搪塞的余地,可明天呢?永远幸运吗?

    温浊玉脆生生:“我能给你们加状态,扫去疲劳,加快伤口的修复速度,让你们精神焕发,生龙活虎。”

    石威评价:“嘁,辅助呗。”

    “什么意思?”温浊玉撩一把散落在脸颊边的茂密长发,“你只能单体防御不能保护别人,又比我强到哪儿去?”

    符叶咬住嘴唇,听两人争论不休,隐隐尝到铁锈味,她必须在喻观寒的话音落下前,想出一个适合自己的“天赋技能”,需要编造一个能说出名堂却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鸡肋能力。

    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字面意思瞧,似乎是血脉天赋演变出来的技能。

    没想到喻观寒面露遗憾看向申主任:“我没觉醒。”

    “我也是,没觉醒。”

    符叶暗喜,没注意到自己音调扬起,她慢吞吞用微凉的掌心抚平裤子揪出来的褶皱,吞咽唾沫,盯着前座的皮面靠背闷闷想,她需要一个妖怪朋友,多探听情报,免得下次陷入被动。

    灰色轿车微微抖,车轮碾过,柏油路上的灰尘被划出闪电痕迹。

    申主任叹气,事已至此,不容回头,被迫载着专业团队,硬着头皮驶向情报中两只雪狼待过的开发区烂尾楼,只盼着今天能安全回家。

    *

    似乎是底板,咚咚直响。

    符叶眉间泛起涟漪,烦躁哼唧一声,脸颊立刻被温热的掌心摩挲,轻轻捂住她的耳朵替她隔绝噪音,炙热体温让她下意识在馨香怀抱中蹭蹭脸颊。

    “妈妈。”

    微翘的浓密睫毛颤动,视线朦胧,黑灰色块缠绕模糊不清,符叶反复眨眼,才看清那是自己的背包,原来是她靠在妈妈钟瑜的肩上睡着,包被拿走减轻负担。

    钟瑜微笑:“不再睡一会儿?”

    她摇头,轻轻抻胳膊,扭头瞧过道另一边的爸爸,他正仰头张着嘴陷入酣眠,符叶连忙往后靠,扬起唇角示意妈妈瞧。

    “把你爸累坏了。”钟瑜眼角的细纹舒展,“我们也快六十岁,出来旅游,体力肯定比不得小年轻。”

    “今天腰疼,明天膝盖疼,看样子还得趁着年轻多出门走走,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走不动了。”

    符叶揽住妈妈的胳膊:“才不是,是我这次的旅游项目没选好,早知道不选观山景,等下次,下次我报个观海的旅游团,带上章淼一起来。”

    妈妈温热的手掌覆过来,攥住符叶的白净手背,叮嘱赚到钱别都想着花费到家人身上,也要多关注自己。

    符叶不置可否,掏出手机看游客照。

    钟瑜顺顺她的黑发:“闺女,你知道妈活这么久,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什么呀?”

    符叶没抬头,挑选自己带着灿烂笑脸的游客照,转发给因为初三课业繁重,不能来参与此次旅游的章淼,得到章淼气急败坏的鬼脸回复,她开心皱皱鼻子。

    “就是坚强。”

    “不管命运如何苛待你,忍下去,心怀希望总能迎来晴天。”

    咯噔咯噔的铁块摩擦声使符叶牙酸,她纳闷地回头瞧,因为安全带太紧,还伸手调松些,符叶竖起耳朵努力听噪音来源。

    “妈妈,你听到奇怪的声音了吗?”

    钟瑜的微笑顿住,一时间没有说话,声音都被吸走,四周寂静。

    符叶的眼眶却越睁越大,漆黑瞳孔似充满迷雾的深渊,映照眼前,钟瑜的身后玻璃尽碎,微笑还挂在脸上,身体却不受控制歪斜,直直杵向前座靠背,又狠狠被掰正,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甩来甩去的布娃娃。

    大巴行至急转的路弯,却不知为何没有沿着山壁转弯,而是直直冲向崖底,沿着峭壁滚落,撞碎无数山石随它扑簌簌往下砸。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符叶的尖叫闷在嗓子里。

    天旋地转,大巴车成为囚禁她碰撞的牢笼,她在一次次失去平衡的翻滚中,因为死命攥着印花椅套,手掌擦过粗粝布面,洇出一片鲜红,反倒给黑色花朵着上色。

    钢铁嗡鸣中,妈妈眼神中的火熄灭,被毫不留情从破口的窗边甩出去。

    “不!!”

    符叶凄厉地尖叫。

    终末之幕,破烂不堪的重物落地。

    符叶摁着胸口不敢咳,只觉得呼吸间的微小起伏都引得每一寸皮肤叫嚣,她咬紧牙扭头瞧爸爸,痛苦不请自来,毫不留情击垮她的希望,她五官扭曲,红着眼眶看向染血窗边。

    碎玻璃是吃人怪物的尖牙。

    她缓缓解开安全带,抛下狼藉一片的大巴车,狼狈爬进怪物之口,边爬边呢喃。

    “妈妈..”

    摔落到地面令她头晕脑胀,她却没有晕倒,而是奇异地撑着铁皮站起身,越看越绝望,这里是密林,没有信号,漆成灰色的大巴车沉入泥沼,无法脱身。

    死神的镰刀使大巴车寂静无声,此刻也抵着她的后颈。

    符叶浑身颤抖,绕着大巴车搜寻,企图在绿荫中找到属于妈妈的鲜亮颜色。

    夕阳西斜。

    最后一抹温暖的光也被阴冷森林挡住。

    她脱力砸进泥土,浑身血迹,颤抖不停,失神望着树荫缝隙中仅剩的天空,心脏收缩间带来的胀痛与怒吼使她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粗喘,没有家人的世界,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

    符叶心如死灰,脸颊一歪失去知觉。

    浑噩间,侧脸冰冷。

    她虚弱无力地半睁双眼,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深棕葡萄眼,瞧她有反应,那只毛茸茸的红棕色小熊猫再次向前,用湿润鼻尖蹭她的脸颊嗅嗅,似乎在问她怎么样。

    符叶忍痛轻咳,坠入黑雾。

    黑暗丝丝缕缕缠绕着她,从她的伤口处钻进,游遍周身,所过之处都被死亡捕获,就在向着心脏集结时,她心口骤然一暖,星星点点的火焰也足以温暖人类的体温,击退寒意。

    她哆嗦着醒来。

    银霜如雪,寂静森林在夜色中窃窃私语,她心口处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猫,四肢摊开,浑身红棕,屁股带着两簇鲜亮的橙色绒毛,亮晶晶的眼神与她对视,立刻咧开嘴表达善意。

    原来是在用体温暖她。

    僵直的手指轻颤又舒展,符叶浑身热腾腾,眼泪滑落,嘶哑出声:“为什么救我?”

    奇迹般的生还者,全身多处骨折,迷失在密林中两天,却好运的被搜救人员沿着血迹找到,每一个人都这样对她说:“你是奇迹。”

    谁想要这种奇迹。

    符叶拧开水龙头,狠狠往脸颊扑水,满脸水渍抬眼瞧镜子,却被身后的人影吓得哆嗦,她红着眼眶回头,瞧运动衫被枝丫划成碎布的钟瑜。

    “妈妈..”

    “你还有脸叫我?”钟瑜越走越近,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要不是你带着我们夫妻俩去旅游,我们会横死吗?”

    眼泪瞬间流至下巴。

    “你凭什么活着?”

    “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你害死我,还说想我?”钟瑜冷冷的手心贴着她的脖颈,“那你来陪我吧,只有你来陪我,才是赎罪。”

    符叶含着眼泪瞧她怨愤的神情,拧起眉头。

    “你不是我妈妈。”

    “我怎么不是?”钟瑜靠近,咬牙切齿,“好心收养你,对你比亲生女儿还好,生怕你觉得我们一碗水端不平,可你的报答是什么?我的尸体现在还在崖底,根本找不到。”

    “我会去找的。”

    “你还是先来陪我吧!”

    钟瑜属于人类的血肉融化,血淋淋黏在森白的骨骼上,符叶的痛苦大于惊惧,淹没她的内心,愤怒喊叫出声。

    那一瞬间,她眼前的光线骤然明亮。

    符叶低垂头颅,轻轻眨眼,眼泪砸在牛仔裤上洇出水痕。

    原来是噩梦,只有梦境,才能再见到父母,也只有梦境,才能让冰冷的她还能流出热泪来..等等。

    她明明跟着申主任去开发区废弃楼盘找两只狼,怎么会睡着?

    符叶抬起头,眼前是两条白生生的后背,浑身不着寸缕的两个人影正嘀咕什么,左边的人耳朵动动,疾速扭头。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她手掌撑住满是黑灰的地面,慢慢往后挪,盯着她的人瞳仁收紧,目光森冷。

    “先研究吃哪个,把她留着最后吃。”右边的人迫不及待。

    符叶吞口水,忍着打颤的牙齿定神瞧,两人脚边,申主任、石威、温浊玉整整齐齐躺成一排,唯独不见喻观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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