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临海,雪期短暂,立春的雪却下了足足三日有余,屋瓦石阶无一不是茫茫积雪。

    那抹墨色拨开雪雾站定于身前,墨发高束、身量颀长,护臂暗纹、腰间佩玉,分明是东洲儿郎最常见的扮相,依旧在雪中惹得人移不开眼。

    “上回的任务可把我折腾得够呛,总部要是有良心,就该给我放个假。”

    “我当然明白任务是做不完的,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今天……啊!怎么是活的!”

    男子的轻声念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将欲拨开眼前人的动作也霎时僵在原地。他连连后退,惊诧而警惕的目光直勾勾注视着身披单衣的少女,颇有几分雪原中受了惊的豺狼意味。

    兰玙并未打草惊蛇,可呼吸间微微起伏的胸膛依旧引起了来人的注意,她忍下身体的疼痛,一边指尖聚灵防备此人,一边悄然思忖他口中言语。

    “你怎么会动?!”男子满面狐疑。

    这话听来实在有趣,便好似在问,“你怎么会呼吸”“你怎么会吃饭”。

    仿佛意识到这问题有些蠢笨,男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兰玙和朱门后的世界来往穿行,口中低声呢喃,刻意压低了几分声线:“莫非系统又出bug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是他第二次提及所谓系统,身为修士,兰玙自是耳清目明、听得一清二楚。

    细细探去,对方身上并无灵力痕迹,若非寻常凡人,那便是修为高于自己、刻意隐藏了实力。

    能令风雪骤停,众生止顿,她更愿相信对方是后者。

    “姑娘……姑娘?”那男子抬手在她跟前轻轻一晃,毫无防备地绽开一道肆意的笑容,“姑娘方才从兰府出来,莫非是兰府中人?”

    虽适才遭了顿鞭笞心情不佳,兰玙也绝非无礼之辈,她微微颔首,目光无声打量着门外的茫茫积雪:“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怪了,换作前五次,马夫高桓应早早等在了墙边,为何此时全然不见人影,还凭空冒出个言行举止怪异的陌生男子。

    “既如此,姑娘可曾听过一个名唤兰玙的修士?”

    话音落下,周遭寂静了片刻。

    少女冻得发僵的十指隐藏在单衣下,无意识地摩挲起指腹:“你姓甚名谁,找她做什么?”

    对方似乎亦有难言之隐,只弯起眉眼轻轻一笑:“在下孟逐真,与她有些私事尚未处理,如若姑娘方便,可否替我通传一句?我便在此处候着……”

    “你……是自己来找她的?”

    闻声,男子思忖了片刻:“是,劳烦姑娘了。”

    她瞧见了来人眸底一闪而过的踌躇,碍于方才的鞭笞令周身剧痛,兰玙未有表现出分毫不妥,只留一句“稍等片刻”,便转身进了兰府。

    她神色自若、步履从容,须臾间身形便消散在了凝滞于空的茫茫大雪中。直至身后送行的目光渐渐远去,兰玙这才隐忍着剧痛、忙不迭地加快脚步。

    她并不认识孟逐真,亦或者说,受制于马夫高桓的前五世,与任何男修的攀谈皆屈指可数。来人声称与她有私事尚未处理,若非交情,那便是寻仇?可她在外从未树敌,除却高桓又何来仇怨?

    高桓,莫非又是高桓?!

    生怕自己逃走,于是迫不及待找来修士,控制也好刺杀也罢,什么样的手段他未曾用过?

    兰玙的步伐微微一顿,死灰般的心底如入石之水惊起阵阵波澜。春寒料峭下面颊刺痛,素手一拂,竟辨不清面上湿意源自那纷飞于天的大雪、还是源自镜花水月一场空的五段梦。

    府内长廊九曲连环,回身望去,错落有致的飞檐翘角下,母亲谢书乔与仆妇的身形僵持于庭院内,衣袂静空更显落寞与孤寂。

    不,不对,五段回忆循环往复,令她思绪略显错乱。彼时的她方与兰家决裂,彼时的高桓也尚未拜入东洲沧澜峰,一介马夫无能为力,又岂能寻得高手来对付自己。

    何况众人眼中的她与高桓,是为了情爱甘愿与家族作对的苦命鸳鸯……无法寻得高手也无需寻得。

    既非高桓寻来之人,那名唤孟逐真的男子,又会是何人?

    大雪纷纷扬扬弥盖了视野,却因墨衣男子的现身凝滞于半空。一袭单衣的少女终于从恍惚中抽离几分情绪,细细回想,对方身上全然没有修行灵力的气息,指尖也并无长久练剑留下的茧痕,倒像是金杯银盏中降生的凡间富家儿郎……可若非修行者,这大雪又作何解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罢了,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逃避无用,当务之急应是寻得那马夫高桓的下落。

    她正欲循着九曲长廊深入兰府、借着侧门离开此地,却不料方迈开半步的步履僵滞在原地,适才尚能行动自如的身躯竟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压迫,被迫回过身去。

    此番模样,兰玙太过熟悉。

    无论是逃离不得、主动回到高桓身侧,还是刺杀无果、被迫扔下手中长剑,她的身躯便好似认定一年后无从违逆的结局。

    天道无眼,非要让自己命丧于高桓之手么……

    瘦削虚弱的身躯渐渐转向来时之路,以至于短短数步之距也走得分外沉重。步履停留在墙角,少女固执含恨的目光望向了混沌迷茫的未来。

    ————

    【孟逐真,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男子笑着理了理身前衣襟,分外洒脱地拨开衣裙、席地而坐:“欣赏一番东洲的雪景……上回的任务在沙漠,三个月便结束了,还未见过这般大的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如画中笔墨凝滞于空,未曾落下半分,然静亦有静的妙处,孟逐真抬手捻起一片,指尖的温度须臾间便将其化作水露。

    【就坐在这儿,真能等来那兰家二小姐兰玙?】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起初尚且隐忍着笑意,而后笑声愈来愈爽朗肆意,连着周遭的飞雪亦为之簌簌颤动。

    【你笑什么,我问你呢!】

    “那位兰家二小姐,方才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方才……方才那姑娘,是兰玙?!】

    孟逐真笑而不答,一袭暗纹墨衣在雪中格外醒目,他微微向后倾身,双臂支着身子肆意盘坐,昂首间不知是在赏雪、还是在发愣。

    【既然找到了兰玙,还坐在这儿做什么,你可别忘了这次的任务,找……】

    “找到大魔头高桓的白月光,改变她被抢夺修为、横死山野的命运,你整日念叨,我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他顺势向后张望,只见府门后的深巷隐匿在茫茫雪雾中,那姑娘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约莫……也不会再折返了。

    【这次的任务在修仙界,并无律法约束,生生死死不少见,你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脑海中的机械音扬起三分语调,对于发布任务时的念叨乐此不彼,【那大魔头高桓手中染血无数,若不是今后的他可能威胁世界线,你我也不至于来这茫茫人海捞他的白月光。】

    孟逐真轻轻一笑,笑意却看不出几分情绪波动。

    【说起来,原书中对那魔头白月光兰玙的描述笔墨寥寥,除了被抽干精血、生吞活剥的残忍画面,其余皆是一笔带过,你怎么确定方才那姑娘就是兰玙?】

    他一言不发,低头望着满地积雪若有所思,偶尔觉得乏了,肆无忌惮地打个呵欠:“何止是笔墨寥寥,有关兰玙的文句,十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魔头高桓病态扭曲,堕入魔道无非是早晚之事,只是他的疯狂逐渐超出掌控,影响了原书剧情的正常发展。总部不知怎么发现了他那位早早死去的白月光,便企图用白月光的存活来唤回他的人性。

    一个指尖染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靠那微不足道的感情便能找回他的良心?

    孟逐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那书中确实提到了一点,百年后的高桓高踏于尸骨,欣赏满地血流漂杵,腥红的血雾纷纷扬扬,令他不由忆起百年前空人巷中的那场立春雪……立春雪,想必就是今日吧。这么说来,今日对高桓而言,意义重大……”

    【所以你才循着大雪找来空人巷,能让魔头高桓记挂百年的画面,其中定有他那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兰玙。】

    孟逐真默然点了点头,忆起适才少女转身离去的画面,不由苦笑一声:“见她模样似乎十分虚弱,没猜错的话,为了能与高桓在一起,她没少受苦。”

    【哎呀!】

    骤然响起的电流声刺得耳膜生疼,正经不过片刻的男子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耳朵:“嘶……你这家伙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你把这时间停了,回头兰玙进了府中,瞧见众人一动不动,定会心生怀疑……】

    孟逐真揉了揉犯疼的耳朵,却并未因系统言语而慌乱分毫。只见修长的手指拂开雪雾,一声响指落下,凝滞在空中的大雪蓦然颤动,纷纷扬扬坠入尘世。

    “想来,兰玙跑得够远了……”他抬起因困倦而泛红的双眸,极目远眺间打量着不远处匆匆而来的马夫少年,“接下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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