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后的青松假石旁。

    忽见大雪漫空落下,兰玙的呼吸滞顿了片刻。

    天际扬扬洒洒,迎面若飞花,她无声抹去鼻尖落下的雪痕,冰冷的指尖微微发颤。

    孟逐真自言自语的呢喃,身为修士的她耳清目明、无一错过。虽不知他究竟在与何人对话,他口中数次提及的“兰玙”二字,若没猜错定是自己。

    孟逐真确实为了兰玙而来,也分明知晓自己便是兰玙,他为何要故意支开自己?他口中呢喃的“白月光”又是何意?

    如今的高桓分明是一介马夫,怎会是魔头,而他又怎知自己将来会死状凄惨……

    兰玙蹙了蹙眉,意识到对方另有目的,依旧捉摸不透他的言行。

    心中困惑愈演愈烈,却碍于高墙阻隔、难以看清墙外光景,于是她忍下身周鞭笞的痛楚,掐诀念咒幻化出水云镜。

    水云镜可视若无碍、洞悉万里,转瞬便将雪中男子的模样送至眼前。

    孟逐真肆意仰坐于长阶,歇山顶为他挡下风雪,颀长的身量即便席地而坐,也全然不见乞儿般的落魄,反倒平添几分潇洒落落。

    他微微昂起头,视线沿着空人巷极目远眺,不知在等候些什么。

    良久,才见他露出十拿九稳的笑容。

    兰玙正困惑他为何露出此番神情,下一瞬,便见那张令她厌恨了六世的脸出现在风雪中。

    少年人眉眼清俊、青丝半束,一袭朴素衣衫迎风猎猎、尤衬身形单薄,他提了提肩侧的行囊,踏着落雪行色匆匆,直至远远瞧见兰府匾额,这才舒展神色。

    高桓,他还是来了。

    窸窣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身侧,少年微微喘着气,目光自那黑衣男子一扫而过,旋即四下环顾、探向了别处。

    “在找人?”沉默间,孟逐真笑着开了口。

    高桓这才将注意投向眼前人,眼底狐疑一闪而过,他抱拳行礼,眉眼微定,默默思忖来人身份:“阁下是……”

    “你要找的,是兰府二小姐兰玙?”

    话音落下,高桓怔愣了瞬息,见四下不见少女身影,眉峰无意识蹙了蹙:“是,你是……替阿玙传话的?”

    孟逐真笑而不答,欣然起身,踏入风雪。

    他绕着少年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的目光实在难以一言概之,不带分毫恶意,可又见不得半分情谊,上下扫过之际,倒像是在欣赏一件并无生命的死物。

    水云镜旁的兰玙怔了怔,恍惚忆起适才孟逐真瞧自己的眼神,亦是如此。

    “阁下与阿玙是什么关系,为何我之前不曾见过你?”约莫风雪太大,高桓抬手撑于额前,掩下疏离的眉眼,他的步履微微后撤、悄无声息地与之拉开距离,“还有,阿玙去了何处?”

    “放心,我不是兰家派来阻拦你的,但……”察觉身旁人细微的动作,孟逐真嫌雪色碍事,再一次踏上长阶、栖身在歇山顶下。

    他俯身凝望着少年眼中的重重疑虑,抱臂间指尖一下接一下地轻点叩击,“但,兰玙今日不会跟你走。”

    攥着包袱的手下意识收紧,高桓直勾勾盯着来人,那双素来纯善无害的眸子竟如寒潭水般沉了下来:“你究竟是何人?”

    “籍籍无名之徒。”

    “我从未在阿玙身边见过你。”

    “兰氏乃东洲望族、广迎宾客,你未曾见过不代表兰玙未曾见过。”

    高桓神情一滞,细细回忆起过往瞧见的每一张面庞,莫非真有他未见过之人:“所以,阁下笃定阿玙不会同我走,是阿玙自己的意思?”

    “不。”孟逐真沉默了片刻,落拓不羁的模样不减分毫,“是我的劝告。”

    “哈哈哈,劝告?”仿似听闻何其荒唐的话,高桓轻嗤一声,继而放声大笑起来。他微微昂起下巴,孤身立于雪中也全然不见退缩,俨然一派主家模样,“阿玙追求者众多,却偏偏非我高桓不要,阁下拿什么身份劝告我?”

    此言一出,墙内墙外二人俱是一怔。

    原来是将他认作了兰玙追求者。

    孟逐真许是未料到对方如此看待自己,竟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素衣少年轻笑一声,顺势踏着长阶立于他身侧,常年养马令他风吹日晒身形瘦削,便微微抬起下巴,以求气焰更盛。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既是慕我家阿玙的名而来,总该报上自己的名号,我替我家阿玙审查一番,免得随处而来的阿猫阿狗都能接近她。”

    “阿猫阿狗?”孟逐真挑了挑眉。

    “怎么,籍籍无名之徒也妄想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孟逐真笑意更甚。

    轻点叩击的食指悄然止顿,护臂之上银饰幽幽泛光,他眯了眯眼,眉眼间兴味之情肆意倾泻。马夫少年毫不友善的警告非但没将他斥退,反见其生出更为恣肆的笑意。

    便是水云镜旁的兰玙见了,也蓦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提醒我了,这未尝不是一种好方法。”

    “什么?”高桓蹙了蹙眉,他平生极为厌恶这些言语不明、自以为是之辈,可偏生自己适才不知为何心情烦乱,不明对方身份便贸贸然口出狂言。心下虽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针锋相对。

    孟逐真却更显随心所欲、漫不经心:“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为了兰玙而来,东洲兰氏二小姐,十六城百年罕见的天才,于公于私,都不会有人不高看一眼,我又怎会例外?”

    他在说谎。

    兰玙咬紧了牙关。

    她分明透过水云镜、瞧见墨衣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和戏谑。

    偏偏高桓未曾看见:“你……”

    “至于我的身份……”孟逐真缓缓拖长语调,眉目深深不知在思忖些什么,“我的身份重要么?你若可以,我又怎么不行?”

    话音落下,周遭寂静了片刻。

    高桓微微睁大双目,似是终于恍然,震诧得指尖发颤。

    「你若可以,我又怎么不行?」

    「区区马夫妄图攀上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脸!」

    「真以为被兰二小姐看上就能改命?贱命一条,马粪都不如的东西。」

    凛冽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周遭一切杂音,耳畔吵闹得似欲将他鼓膜震穿,高桓下意识后退半步,又不知何来的勇气站稳身形。

    他倏然抬眼看向男子,眸底的惊诧如凝水成冰、刺出锋芒:“你……你说什么?!”

    恨意滔天袭来,竟比周遭的风雪还令人生寒。

    孟逐真凝视着马夫少年眼底的愤懑仇恨,双唇一张一合,将欲脱口而出,岂料下一瞬,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间杂着朱门拉扯的轻响。

    “等等!”

    此时现身,实非兰玙所愿。

    她正于水云镜旁看好戏,不知为何身体再一次失去控制,不由分说地冲了出来。

    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她身上。

    本该怒意滔天出手对峙的高桓竟转瞬变了脸色,他一改适才流露的狠厉模样,满面喜悦地迎上前来,拉住兰玙的手。

    “阿玙,太好了,阿玙你还在。”他将少女的手攥得极紧,恨不能捏碎融入骨血,“我还以为你……”

    “高桓,你来迟了。”少女脱口而出的话将他定在原地。

    马夫少年面色一滞,旋即堆起笑意:“是是,真是抱歉,路上不知怎的被一群乞儿拦下,往年这么冷的天,乞儿都该龟缩在茅庐中才是。”

    他拉着兰玙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面上喜色分毫不加掩饰,可兰玙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那个牵着她的手热切呼唤“阿玙”的马夫少年,那个与她一同拜入仙门的马夫少年,那个趁夜与她一同温酒练剑的马夫少年,那个遇险将她护在身下的马夫少年……

    会在一年后吸干她的精血、将她抛尸荒野,任由她孤魂游荡无所归,任由兰氏高挂白绸众人泣。

    他杀了她五回。

    她不会忘。

    她恨不能当下就将其解决以绝后患!

    兰玙挣扎着欲抽回手,可身体如何也反抗不了他的靠近。

    为何反抗不了……

    如何才能反抗……

    “兰二小姐好兴致。”思绪挣扎间,一声清脆含笑的问候打断了她的神思。

    风雪倏然迎面拂来,将她沉闷作响的心跳压下分毫,嵌有银饰的护臂自二人中间穿过,一只宽大的手挡开了高桓的手腕。

    似乎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挤进了二人之间,待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孟逐真墨衣之上的细微裘绒,他个子分外高挑,往跟前一站,便将高桓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兰玙诧异地昂首看向不速之客,四目相对之时,孟逐真已然笑弯了眼:“原来你就是兰二小姐,让我好找!”

    “……”

    他的神色太过真诚,以至于兰玙心生恍惚,方才于水云镜旁瞧见的当真是他?

    未及她自茫然中回神,便见其手忙脚乱地拾掇胸前衣襟,时而向左迈步,时而又向右/倾身,不经意间便将高桓一声又一声“阿玙”拦在了背后。

    “兰二小姐,在下孟逐真,仰慕姑娘剑技良久,特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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