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难逃
周日下午是返校日，梁木生破天荒没有出去鬼混，坐在餐桌旁磕着刚炒熟的花生，残渣落得满桌子都是。
梁今妤背了书包准备出门，玄关堆了两袋垃圾，她顺手带了出去。刚触上门把手，就听见耳后梁木生浑浊不清的声音，抽烟喝酒十几年，嗓子早就废了：“到学校好好读书，别他妈给老子丢人。”
没等他说完，梁今妤已经甩门走了出去，全然没把他当回事。门内摔东西的嘈杂应声响起，还带了几句男人粗声噎气的唾骂。
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去学校，落日余晖倾斜在梁今妤身上，投下的剪影落寞孤独。
高一学生的晚自习没有班主任坐班，偶尔有几位老师在走廊巡逻查看，不时抽查每班人数，除了几个刺头学生，大多都乖乖待在班里。
梁今妤到的早，没回寝室直接去了教学楼。班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同学，前后传着小零食，吃得正欢，眼神瞥见她了也没人和她搭话。
一个多学期的同学情分，在梁今妤这儿生生夭折，她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光是晃神这一会儿功夫，教室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一天没见的女孩子们存着好多话题要聊。
喧闹的气氛在于慕儿带着一群小姐妹回到教室后开始变味。一行人刚从小卖部回来，拎着几大袋零食给每个座位的同学都发了一包，除了梁今妤的。
眼风刚抓住于慕儿，梁今妤就做了要走的准备，起势迈出一步就被女生叫住了。
“呦，小穷鬼今天自己买零食了？”讥讽尖锐的嘲笑带着刺耳的称谓砸向梁今妤，目光落到桌上那一堆零食后又移开了，她下意识往后门去。
仅仅退了一小步，几个女生便围坐一块，快速形成一堵人墙，阻止了梁今妤的动作。
心中隐隐不安，这一遭恐怕还是没能躲过。
四周静悄悄的，其他同学见势不妙，早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假模假式翻开书本，眼神却一直往梁今妤那儿瞄，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于慕儿便是视线的焦点，她不慌不忙得摊开手，抬眼欣赏自己刚做的美甲，特意让美甲师修成了尖形，显得指节修长了许多。
没有任何预兆，女生蓦地伸手，漂亮的五指压上了梁今妤的肩膀，下一秒指尖用力收紧，一寸一寸把她压回座位上，用了狠劲。
天气并不冷，只穿了一件单衣，尖锐的刺痛从施力点紧密传来，一阵一阵泛着疼，梁今妤下意识把肩膀往后缩。看都不用看，那地方指定红了。
她没说话，在座位上安静坐着，脑子里迎来短暂的空白。
“坐下聊聊天呀，大家都是同学，你跑什么。”于慕儿斜睨着梁今妤，双手在胸前交叉，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嚼着口香糖坐在课桌上，艳丽吸睛，气场十足。
梁今妤没看她，只是觉得异常烦闷，她又一次沦为了她们戏谑耍弄的玩具，和往常的几十次甚至几百次一样，没有预兆，逃不掉也躲不过，像个小丑，笑料十足。
以往摆满教材的书桌今天却反常的放满了零食，便宜的贵的都有，算下来应该能有小一百。于慕儿从梁今妤的桌上抓了一包薯片打开，拿了一片还没放入嘴里就嫌弃地丢到了地上，嘴里的口香糖也跟着一起吐了出来：“啧，这薯片怎么一股怪味。”
数落完又拿起袋子闻了闻，随即扔回桌上，双手捏着鼻子厌恶地嘲笑道：“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简直和我们梁同学身上这股穷酸味一模一样，你们闻闻。”
话落，周围人一阵哄笑，目光里全是戏弄，看梁今妤像是看小丑一般，努力在她身上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那笑声在小小的教室里异常尖锐，直直扎在梁今妤的心上，她生气，也愤怒，但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好好隐藏着，没有外露一分。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梁今妤依旧安静地坐着，一直没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外人眼里，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仿佛所有有棱角的悲愤和反抗都已经在过往的斗争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没有常人的羞辱感，一年多的时间里，梁今妤逐渐学会了忍耐，像是不会泛起水花的一潭死水，平静接受所有砸落的乱石。她只希望那群人数落高兴了以后能够早点放过她。
“买了这么多，哪里来的钱，该不会是偷的吧。”
“她爸不就是个小偷吗？这东西是有遗传的。”
“真恶心，我看啊，说不定是用身体换来的，做妓 | 女的睡一觉也就值这么点钱。”
话说的越来越过分，女生的面容也愈加可憎，甚至有人开始把她的文具一件一件往外扔，像是丢垃圾一般，没有丝毫怜惜。
这一番举动终于引起了梁今妤的注意，她仿佛突然回魂，用力抓住了女生的手臂，将文具袋和书包抢了回来，死死护在怀里。
这些东西不能扔，她已经没钱再买了。
于她们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反抗，眼神沟通后默契达成了一致，嗤笑几声便开始动手，梁今妤全都一一受着。
于慕儿坐在书桌上，微笑着看眼前这一切，默许它的发生。
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
畸形，罪恶，离经叛道。
梁今妤，再忍一忍，马上就能结束了。
她这样劝慰自己。
欺辱在晚自修铃声响起时结束，女生们四散开来，梁今妤坐在凳子上，披头散发，白皙的脖颈上布满红痕，全是指甲刮的，火辣辣的疼。
十几分钟，她没有喊过一句，只是尽力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不让它受伤。
在旁人的偷窥注视下，梁今妤快速整理好头发，忍痛挡住脖间的凌乱，她高挺着背脊，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嘴唇泛白发干，没有丝毫血色。
于慕儿回到座位前，冷冷地在教室里放了句话：“梁今妤，听话一点才能少受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厉声厉气，满是警告的意味。
最后一句，不单单是送给梁今妤的，也说给班里的其他同学听，没人敢去老师那儿告状，这在七班是个约定俗成的秘密。
所有和于慕儿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社会，有钱有权是个很可怕的事，如若不走正道的话。于慕儿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打架闹事，走到哪儿都能凑到一帮臭味相投的团伙，扔下的烂摊子一堆，但次次都能摆平。
班上的同学大都忌惮她家的权势，即便已经到了明白事理的年纪，但那盆脏水没有泼到自己身上，便没有人会去多事。
冷漠吗？
冷漠。
很多时候，冷眼旁观是为了自保，但也在潜移默化中允许了恶的存在。
这是时代的悲凉。
书桌和地面一片凌乱，女同桌在于慕儿走后回到了座位上，将两人的桌子悄悄拉出一点距离，埋头刷题，没有看梁今妤一眼。
梁今妤习惯了这样的漠然。
几次深呼吸后，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梁今妤把桌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零食全都收到袋子里，扔掉觉得可惜，准备下课后送给教学楼的保洁阿姨。
寂静空气里掺杂着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秦玉兰看了两眼教室，确认无事发生后转身离开了。
全然没有心思做题，白炽灯光下，梁今妤盯着教辅材料发呆，她感觉全身冷得厉害，脖子那块又烧得发烫，紧密排列的汉字在目光中逐渐恍惚起来。
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从前座伸了过来，抛给她一个打了结的塑料袋子，还没等梁今妤细看，小手便快速抽走了，像是怕被人发现。
梁今妤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打开袋子，里头静静躺了一只芦荟胶，还有一张写了字的便利贴，字体工整小巧：这个很清凉，可能对你的脖子有帮助。
短短几个字，梁今妤的鼻子却瞬间有些酸涩，像是含了一口苦柿，连眼睛都跟着一起发麻，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坐在梁今妤前面的是个背影娇小的女孩子，叫纪灵秋，性格腼腆，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梁今妤对她有印象，但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
便利贴很快被梁今妤撕碎，而那管芦荟胶则被小心翼翼放进了抽屉。
*
第二天一早，梁今妤惯例五点就醒了，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去教学楼开门早读。
拿出小镜子，脖间的红痕已经消下去不少，只要不大力拉扯便感觉不到疼痛，梁今妤把头发捋到两边，依旧挡得死死的。
天还是灰蒙蒙，她到的比老师更早，这是每天独属于梁今妤的那点时光，安静又自在。
高一的学生需要在集体早读后才能去食堂吃早饭，和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形成错峰。六点五十分，教室里早读的声音就已经稀稀拉拉，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吃饭上。
梁今妤收好英语课本，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爱做的事情变成了发呆。
旷远的天幕没有边际，而她浮游世间，孤苦无依，也遥遥无期。
“梁今妤，梁今妤......”后门传来一阵呼喊，拉回了她的思绪。
扭头看过去，是陆沉身边常出现的那个小弟，斜靠在教室后门，兴冲冲朝她招手。
确认秦玉兰不在，梁今妤起身走了过去。
班里那些似有若无的视线也随着梁今妤的脚步一起移动，最终停留在后门的两人身上。
“给，陆哥让我给你的。”小弟随手递过一大堆早饭，包子鸡蛋、豆浆油条，热气腾腾冒着香，品种多到梁今妤眼花。
“陆沉？”梁今妤问他。
小弟点点头，哼唧两声示意她赶紧接过去。
梁今妤没动，语气里没有情绪，淡淡告诉他：“拿回去吧，那晚我就说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必给我送早饭。”
直白的拒绝令人有些难堪。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有吃的还不要，这可是陆哥亲自排队买的！”小弟嘴巴里嘟嘟囔囔，语气带了不耐烦。
“这么说的话，昨天的零食也是他买的？”梁今妤问。
小弟挠挠脑袋，点头表示肯定。
没有细想其中缘由，梁今妤抬手将他的手推回去，眼里写满拒绝：“麻烦你帮我带句话，告诉陆沉，以后离我远点。”
语气冰冷，完全没有给人留面子。
“不知好歹！”落了四个字，小弟带着一堆早饭踱步回了自己的班级。
九班教室，陆沉和吴薄坐在最后一排，往常绝对不会在早自习时间段出现的人，今天却乖乖坐在了教室里，桌上凌乱摊着几本书，洁白崭新的书页仿佛刚发下来的一样。
“陆哥，她不要。”小弟把早饭放在了课桌上，“还顺道让我给你带句话，‘陆沉，以后离我远点。’”语气和神情全都精准拿捏，完美复刻了梁今妤的意思。
“我操，这女的脑子有病？”吴薄比陆沉先开始跳脚，“这话说的让哥几个的面子往哪放！”
顾然竖着耳朵听墙角，没有任何发言，转身把桌上的早饭给分了，一点都没有浪费。
吴薄看着顾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由衷感叹一句：“顾然，你是猪吧，他妈刚刚在食堂吃的都是空气？”
“不吃浪费了，再说了，这可是老陆亲自买的，不吃白不吃。”说完继续啃了一大口肉包子。
吴薄：......
“老子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女的，给了台阶都不下。”吴薄手肘抵着窗沿，想看看陆沉的意思。
陆沉没应声，烦躁的情绪从骨子里滋长出来，无处释放。
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难搞的人。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奔涌出来，狭长的走廊很快便挤满了人。
就是在这样的拥挤下，陆沉的目光还是分毫不差的锁定住了从七班后门走出来的梁今妤。
眉头紧蹙，眼睫下压着的黑色瞳孔更深了。
梁今妤也看见他了。
前进的脚步缓慢一顿，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人的视线对上，空气中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涌动，梁今妤说不上来，但这样的感觉令她不适。
率先移开了视线，一晃而过间，一切都恢复如常，她转身走下楼梯。
“梁今妤。”
嘴里反复研磨这三个字，看着她消失在转角，陆沉心底的燥郁更重了。
将目光从走廊投放回来，视线定格在书桌上，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陆沉别扭的示好，被梁今妤推得彻彻底底。
还真是让人上火。
周日下午是返校日，梁木生破天荒没有出去鬼混，坐在餐桌旁磕着刚炒熟的花生，残渣落得满桌子都是。
梁今妤背了书包准备出门，玄关堆了两袋垃圾，她顺手带了出去。刚触上门把手，就听见耳后梁木生浑浊不清的声音，抽烟喝酒十几年，嗓子早就废了：“到学校好好读书，别他妈给老子丢人。”
没等他说完，梁今妤已经甩门走了出去，全然没把他当回事。门内摔东西的嘈杂应声响起，还带了几句男人粗声噎气的唾骂。
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去学校，落日余晖倾斜在梁今妤身上，投下的剪影落寞孤独。
高一学生的晚自习没有班主任坐班，偶尔有几位老师在走廊巡逻查看，不时抽查每班人数，除了几个刺头学生，大多都乖乖待在班里。
梁今妤到的早，没回寝室直接去了教学楼。班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同学，前后传着小零食，吃得正欢，眼神瞥见她了也没人和她搭话。
一个多学期的同学情分，在梁今妤这儿生生夭折，她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光是晃神这一会儿功夫，教室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一天没见的女孩子们存着好多话题要聊。
喧闹的气氛在于慕儿带着一群小姐妹回到教室后开始变味。一行人刚从小卖部回来，拎着几大袋零食给每个座位的同学都发了一包，除了梁今妤的。
眼风刚抓住于慕儿，梁今妤就做了要走的准备，起势迈出一步就被女生叫住了。
“呦，小穷鬼今天自己买零食了？”讥讽尖锐的嘲笑带着刺耳的称谓砸向梁今妤，目光落到桌上那一堆零食后又移开了，她下意识往后门去。
仅仅退了一小步，几个女生便围坐一块，快速形成一堵人墙，阻止了梁今妤的动作。
心中隐隐不安，这一遭恐怕还是没能躲过。
四周静悄悄的，其他同学见势不妙，早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假模假式翻开书本，眼神却一直往梁今妤那儿瞄，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于慕儿便是视线的焦点，她不慌不忙得摊开手，抬眼欣赏自己刚做的美甲，特意让美甲师修成了尖形，显得指节修长了许多。
没有任何预兆，女生蓦地伸手，漂亮的五指压上了梁今妤的肩膀，下一秒指尖用力收紧，一寸一寸把她压回座位上，用了狠劲。
天气并不冷，只穿了一件单衣，尖锐的刺痛从施力点紧密传来，一阵一阵泛着疼，梁今妤下意识把肩膀往后缩。看都不用看，那地方指定红了。
她没说话，在座位上安静坐着，脑子里迎来短暂的空白。
“坐下聊聊天呀，大家都是同学，你跑什么。”于慕儿斜睨着梁今妤，双手在胸前交叉，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嚼着口香糖坐在课桌上，艳丽吸睛，气场十足。
梁今妤没看她，只是觉得异常烦闷，她又一次沦为了她们戏谑耍弄的玩具，和往常的几十次甚至几百次一样，没有预兆，逃不掉也躲不过，像个小丑，笑料十足。
以往摆满教材的书桌今天却反常的放满了零食，便宜的贵的都有，算下来应该能有小一百。于慕儿从梁今妤的桌上抓了一包薯片打开，拿了一片还没放入嘴里就嫌弃地丢到了地上，嘴里的口香糖也跟着一起吐了出来：“啧，这薯片怎么一股怪味。”
数落完又拿起袋子闻了闻，随即扔回桌上，双手捏着鼻子厌恶地嘲笑道：“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简直和我们梁同学身上这股穷酸味一模一样，你们闻闻。”
话落，周围人一阵哄笑，目光里全是戏弄，看梁今妤像是看小丑一般，努力在她身上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那笑声在小小的教室里异常尖锐，直直扎在梁今妤的心上，她生气，也愤怒，但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好好隐藏着，没有外露一分。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梁今妤依旧安静地坐着，一直没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外人眼里，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仿佛所有有棱角的悲愤和反抗都已经在过往的斗争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没有常人的羞辱感，一年多的时间里，梁今妤逐渐学会了忍耐，像是不会泛起水花的一潭死水，平静接受所有砸落的乱石。她只希望那群人数落高兴了以后能够早点放过她。
“买了这么多，哪里来的钱，该不会是偷的吧。”
“她爸不就是个小偷吗？这东西是有遗传的。”
“真恶心，我看啊，说不定是用身体换来的，做妓 | 女的睡一觉也就值这么点钱。”
话说的越来越过分，女生的面容也愈加可憎，甚至有人开始把她的文具一件一件往外扔，像是丢垃圾一般，没有丝毫怜惜。
这一番举动终于引起了梁今妤的注意，她仿佛突然回魂，用力抓住了女生的手臂，将文具袋和书包抢了回来，死死护在怀里。
这些东西不能扔，她已经没钱再买了。
于她们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反抗，眼神沟通后默契达成了一致，嗤笑几声便开始动手，梁今妤全都一一受着。
于慕儿坐在书桌上，微笑着看眼前这一切，默许它的发生。
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
畸形，罪恶，离经叛道。
梁今妤，再忍一忍，马上就能结束了。
她这样劝慰自己。
欺辱在晚自修铃声响起时结束，女生们四散开来，梁今妤坐在凳子上，披头散发，白皙的脖颈上布满红痕，全是指甲刮的，火辣辣的疼。
十几分钟，她没有喊过一句，只是尽力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不让它受伤。
在旁人的偷窥注视下，梁今妤快速整理好头发，忍痛挡住脖间的凌乱，她高挺着背脊，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嘴唇泛白发干，没有丝毫血色。
于慕儿回到座位前，冷冷地在教室里放了句话：“梁今妤，听话一点才能少受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厉声厉气，满是警告的意味。
最后一句，不单单是送给梁今妤的，也说给班里的其他同学听，没人敢去老师那儿告状，这在七班是个约定俗成的秘密。
所有和于慕儿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社会，有钱有权是个很可怕的事，如若不走正道的话。于慕儿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打架闹事，走到哪儿都能凑到一帮臭味相投的团伙，扔下的烂摊子一堆，但次次都能摆平。
班上的同学大都忌惮她家的权势，即便已经到了明白事理的年纪，但那盆脏水没有泼到自己身上，便没有人会去多事。
冷漠吗？
冷漠。
很多时候，冷眼旁观是为了自保，但也在潜移默化中允许了恶的存在。
这是时代的悲凉。
书桌和地面一片凌乱，女同桌在于慕儿走后回到了座位上，将两人的桌子悄悄拉出一点距离，埋头刷题，没有看梁今妤一眼。
梁今妤习惯了这样的漠然。
几次深呼吸后，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梁今妤把桌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零食全都收到袋子里，扔掉觉得可惜，准备下课后送给教学楼的保洁阿姨。
寂静空气里掺杂着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秦玉兰看了两眼教室，确认无事发生后转身离开了。
全然没有心思做题，白炽灯光下，梁今妤盯着教辅材料发呆，她感觉全身冷得厉害，脖子那块又烧得发烫，紧密排列的汉字在目光中逐渐恍惚起来。
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从前座伸了过来，抛给她一个打了结的塑料袋子，还没等梁今妤细看，小手便快速抽走了，像是怕被人发现。
梁今妤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打开袋子，里头静静躺了一只芦荟胶，还有一张写了字的便利贴，字体工整小巧：这个很清凉，可能对你的脖子有帮助。
短短几个字，梁今妤的鼻子却瞬间有些酸涩，像是含了一口苦柿，连眼睛都跟着一起发麻，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坐在梁今妤前面的是个背影娇小的女孩子，叫纪灵秋，性格腼腆，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梁今妤对她有印象，但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
便利贴很快被梁今妤撕碎，而那管芦荟胶则被小心翼翼放进了抽屉。
*
第二天一早，梁今妤惯例五点就醒了，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去教学楼开门早读。
拿出小镜子，脖间的红痕已经消下去不少，只要不大力拉扯便感觉不到疼痛，梁今妤把头发捋到两边，依旧挡得死死的。
天还是灰蒙蒙，她到的比老师更早，这是每天独属于梁今妤的那点时光，安静又自在。
高一的学生需要在集体早读后才能去食堂吃早饭，和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形成错峰。六点五十分，教室里早读的声音就已经稀稀拉拉，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吃饭上。
梁今妤收好英语课本，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爱做的事情变成了发呆。
旷远的天幕没有边际，而她浮游世间，孤苦无依，也遥遥无期。
“梁今妤，梁今妤......”后门传来一阵呼喊，拉回了她的思绪。
扭头看过去，是陆沉身边常出现的那个小弟，斜靠在教室后门，兴冲冲朝她招手。
确认秦玉兰不在，梁今妤起身走了过去。
班里那些似有若无的视线也随着梁今妤的脚步一起移动，最终停留在后门的两人身上。
“给，陆哥让我给你的。”小弟随手递过一大堆早饭，包子鸡蛋、豆浆油条，热气腾腾冒着香，品种多到梁今妤眼花。
“陆沉？”梁今妤问他。
小弟点点头，哼唧两声示意她赶紧接过去。
梁今妤没动，语气里没有情绪，淡淡告诉他：“拿回去吧，那晚我就说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必给我送早饭。”
直白的拒绝令人有些难堪。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有吃的还不要，这可是陆哥亲自排队买的！”小弟嘴巴里嘟嘟囔囔，语气带了不耐烦。
“这么说的话，昨天的零食也是他买的？”梁今妤问。
小弟挠挠脑袋，点头表示肯定。
没有细想其中缘由，梁今妤抬手将他的手推回去，眼里写满拒绝：“麻烦你帮我带句话，告诉陆沉，以后离我远点。”
语气冰冷，完全没有给人留面子。
“不知好歹！”落了四个字，小弟带着一堆早饭踱步回了自己的班级。
九班教室，陆沉和吴薄坐在最后一排，往常绝对不会在早自习时间段出现的人，今天却乖乖坐在了教室里，桌上凌乱摊着几本书，洁白崭新的书页仿佛刚发下来的一样。
“陆哥，她不要。”小弟把早饭放在了课桌上，“还顺道让我给你带句话，‘陆沉，以后离我远点。’”语气和神情全都精准拿捏，完美复刻了梁今妤的意思。
“我操，这女的脑子有病？”吴薄比陆沉先开始跳脚，“这话说的让哥几个的面子往哪放！”
顾然竖着耳朵听墙角，没有任何发言，转身把桌上的早饭给分了，一点都没有浪费。
吴薄看着顾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由衷感叹一句：“顾然，你是猪吧，他妈刚刚在食堂吃的都是空气？”
“不吃浪费了，再说了，这可是老陆亲自买的，不吃白不吃。”说完继续啃了一大口肉包子。
吴薄：......
“老子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女的，给了台阶都不下。”吴薄手肘抵着窗沿，想看看陆沉的意思。
陆沉没应声，烦躁的情绪从骨子里滋长出来，无处释放。
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难搞的人。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奔涌出来，狭长的走廊很快便挤满了人。
就是在这样的拥挤下，陆沉的目光还是分毫不差的锁定住了从七班后门走出来的梁今妤。
眉头紧蹙，眼睫下压着的黑色瞳孔更深了。
梁今妤也看见他了。
前进的脚步缓慢一顿，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人的视线对上，空气中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涌动，梁今妤说不上来，但这样的感觉令她不适。
率先移开了视线，一晃而过间，一切都恢复如常，她转身走下楼梯。
“梁今妤。”
嘴里反复研磨这三个字，看着她消失在转角，陆沉心底的燥郁更重了。
将目光从走廊投放回来，视线定格在书桌上，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陆沉别扭的示好，被梁今妤推得彻彻底底。
还真是让人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