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3】呓语

    陆沉停学这几天,梨城一高的生活轨迹如常运转,青春气息弥散的地方,也是爱恨到极致的归巢。

    梁今妤被推在这般极致的一头,水深火热的活着。

    找麻烦的人自帖子热度发酵后就没断过,秦玉兰新给她拿的课本总会无缘无故缺失几页,平日整洁的课桌上总是有记号笔鬼画符的痕迹,也有几个明目张胆的同学,直接在桌子上写下笔触激烈恶毒辱骂的文字,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她座位的垃圾以及永远在楼下草坪出现的书包。

    文妍雅和严广梁自那次被迫道歉后,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对梁今妤的讥讽与嘲弄较于之前更是毫不避讳,煽风点火下,手段变本加厉。

    即便秦玉兰让他们写了检讨,也在班里大发雷霆痛斥过,苦口婆心教育过,但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仍旧坚持自己所坚持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谬论往往等同于真理,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

    所以,不论是暗戳戳还是明晃晃的针对,都让梁今妤深刻认识到了一点,这一次,她成了梨城一高绝大多数人眼中的那根刺。

    他们不想让她好过。

    荒唐又可笑,但你无法扭转他人。

    天台那场放肆的宣泄让梁今妤萌生了某个念头,这场众人拥簇下剧烈至沸腾的“闹剧”总要由她自己来结束,或惨烈,或悲壮,或泛起涟漪,或惊涛骇浪。

    每个人,每一个人,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要走到结尾了吗?

    还没有。

    所以她在等,等一个盛大而永恒的结尾,一个刻在所有人血液里缠进所有人肌肤中,终生都蚀骨难忘的终局。

    *

    周五临近中午时,学校的贴吧被人给端了。

    首页无论怎么点击进入,屏幕上都只会出现“服务器连接异常”的提示。

    过往转发分享的链接,也都在贴吧异常的情况下丢失了内容,这等反常现象迅速在同学间引起热议。

    而当天下午,一张张贴在高一年级公告栏的白纸黑字明文通告让梨城一高的人声再度开始鼎沸。

    通告是在上课时段张贴的,课间人流走动时,停驻在公告栏前的同学开始聚集,一层围着一层,堵得水泄不通,不同年级的人都有。

    严广梁站在最里面,抢着读出了通告内容:

    近日,本校学生高一(7)班于慕儿与高三(18)班冯伶在梨城一高贴吧发布的相关侮辱性帖子,经官方查证,纯属造谣生事。

    两人利用网络快速传播未经证实的虚假信息,对我校高一(7)班梁今妤同学造成重大伤害,其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学校规章制度,影响了学校声誉,也给全校师生造成了恶劣影响。

    现经学校核实,高一(7)班梁今妤同学家世清白,为人和善,并未给学校学风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对次,学校商议决定,给予于慕儿与冯伶同学严重通报批评一次,删帖道歉,以观后效。

    希望其他同学能够引以为戒,严肃学风,进一步规范学生行为,严格遵守校规校纪,不信谣,不传谣,自觉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防止此类违纪的出现。

    落款是梨城一高政教处,还跟了一个专用圆环印章。只是这章过往都是人工盖上去的,今天这个更像是P上去的,精致严谨,丝毫没有印泥的痕迹。

    薄薄一张纸,无形之中有千言万语砸在上面。

    「什么意思,贴吧那个又是假的?」

    「这梁今妤是怎么了,三天两头有人造谣黑她?我他妈真不信了,这还能空穴来风?」

    「卧槽,被于慕儿和冯伶盯上了,真惨。」

    「这公告的意思就是他爸不是杀人犯?」

    「贴吧是被学校关的吧,这会儿又出个通告,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感觉梁今妤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公告是为了不影响学校声誉吧,谁会拿别人是不是杀人犯的事情开玩笑啊,有猫腻。」

    「唉,你信哪个?这一天天跟演戏一样。」

    「信个屁,回去好好读书。」

    「我靠,昨天我舍友还在宿舍里喷她,这这这......」

    「合着是老子骂错人的意思呗。」

    一时间,言人人殊,各执己见。

    吴薄和顾然站在人群的最外层,看着里头讨论声火热,击掌庆功。

    “你是怎么想到用公告栏出声明的,兄弟牛逼啊!”这一次顾然是真心佩服吴薄的脑子,就他这些歪瓜裂枣的心思要是用在学习上,指不定九班能出个大学霸。

    吴薄乐呵呵臭屁道:“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纸上那印章你从哪里弄来的,还挺严谨。”

    “打印店小哥隐藏PS高手,五分钟搞定一个,那处分通告也是他找的模板,老子可写不出来。”

    吴薄这人,学识没多少,但胜在能灵活变通,看人眼色,嘴贱归嘴贱,大多时候也够坦诚。

    “行啊,小爷就在宿舍冲了个澡,你一人全给搞定了,放学网吧通宵,我请客。”

    在花钱这件事情上,顾然从来都不用过脑子。

    “老陆肯定想不到我俩是这么解决的,等会儿放学先去他们家蹭一波饭,周姨的手艺真的没话说。”

    两人在向陆沉邀功这件事情上,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这公告是你们两贴的吗?”

    倏忽响起的女声,吴薄和顾然都被吓了一跳。

    转身寻找声音来源,梁今妤就站在白墙拐角处,盯着他们看,也不知道在那儿听了多久。

    “呦,梁同学走路没声啊。”吴薄一副熟稔的姿态打着招呼。

    顾然没说话,笑着向她扬扬手,余光注意到了梁今妤身后还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蹭一蹭往旁边挪动。

    “咦,你不是上次那个小跑腿吗?”有过一面之缘,顾然就已经记住了她的脸。

    纪灵秋笑得腼腆,在两道探究的目光中和他俩打了声招呼:“你们好啊。”

    十六七岁热情洋溢的男孩子,天性自来熟,更何况几人来来回回也算有过交集,吴薄和顾然丝毫不觉得陌生。

    “老陆让我俩给你出个声明,贴吧端早了点,索性就贴了个公告,省事儿。”吴薄出声回应她的第一个问题。

    听这意思,贴吧也是他们几个黑的。

    “帖子是冯伶和于慕儿发的?”虽然早有猜测,但仍然想亲耳证实。

    “对,你和她们两个到底有什么过节,这手段也太不是人了。”吴薄问道。

    梁今妤眼皮轻微颤动,视线滑过两人,定格在公告栏上,那方依旧热火朝天,她神情淡漠,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陆沉人呢?”

    顾然搭腔:“老陆停学在家呢,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梁今妤摇头,日子被拉的无限长的这几天,她早已自顾不暇。

    “老陆吩咐了,这几天让我俩好好照顾你,放学搓一顿?带上这个小跑腿一起。”

    受不了顾然一口一个“小跑腿”,纪灵秋主动告诉他:“我叫纪灵秋。”

    顾然挠头,笑了下:“行,记住了记住了。”

    “饭就不吃了,这件事情谢谢你们,只是教务处那边......”梁今妤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吴薄全然没把这当回事,语气轻松回应道:“这事儿你放心,哥几个搞得定!”

    细看下,梁今妤的脸上并没有事情得到解决的轻松感,她神色认真看着他们:“以后不用为了我的事情,让自己难办。”

    顾然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以为她只是在跟他俩客气。

    吴薄像是听懂了一些,应了她一句。

    “陆沉要保的人,自然有这个能力保下来。”

    其中意味,梁今妤听得明明白白。

    只是她没明白,陆沉到底为什么要保她?

    上课铃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扎堆的人群也开始散退,梁今妤和纪灵秋挥手示意,跑回七班上最后一节自习课,还没到教室,就听见了后门的喧闹声。

    严广梁和文妍雅在教室正吵得火热,话题中心则是刚才在公告栏看见的那张通告。

    “学校都说了,是于慕儿和冯伶搞的鬼,你还让我去找梁今妤的碴,脑子有问题是不是,老子不干!”严广梁争得脸红脖子粗。

    文妍雅从来就不是个安生的人,气人的本事更是一绝,她轻飘飘回了一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怂货。”

    那句“怂货”烧得严广梁当场就想动手,骂骂咧咧嘲她:“不就是个于慕儿的走狗吗,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话赶话下,场面愈发激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怒火燃烧盘旋,火花蔓延至七班每个角落,但没有人敢出声阻拦。

    满眼兵荒马乱,以秦玉兰的盛怒收场。

    严广梁和文妍雅短暂建立的“革命友谊”也在这场风波中宣告破裂。

    梁今妤在位置上坐定,抬眼看了教室里的空位,自从贴吧爆出梁木生的事情以后,于慕儿就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这很反常,她应该迫不及待想要看她出丑的,毕竟这是她精心策划的局,没道理不把戏看完。

    公告张贴后的几个小时里,梨城一高的学生对待此事件的态度拢共分成了三大类。

    一类是以严广梁为例,十分相信公告内容的人,他们曾经辱骂甚至参与了欺凌梁今妤的行动,现今真相摆在面前,他们相信、懊恼,但不会道歉,反倒把所有责任归于造谣生事者,认为自己只是正义感过盛,轻信了小人。

    另一类是以文妍雅为例,不论是否造谣,真相如何,他们始终坚信,无风不起浪,梁今妤就应当被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接受他们的审判,凌迟至死。

    剩下那一类,除去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没关注过这件事的人,便是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从不发表意见,也从不表达自我,冷漠旁观,自认为明哲保身的人。他们不是不辨是非,只是是非远没有自身安宁来的重要。

    没有人向梁今妤说过对不起,他们或许有歉疚,但大多数人表达歉疚的方式,是沉默。

    人们很难大方承认自己的过错,所以“对不起”也总是缄默于口。

    逃避可比面对容易得多。

    *

    顾然口中停学三天的人,主动出现在了梁今妤打工的网吧,额角带着伤,心情肉眼可见的不悦,手下的键盘无辜承受了许多怒气。

    一放学就过来换班,梁今妤进门就看到了陆沉,一个人坐在角落,明明在打游戏,耳机却没有戴,手上的操作迅速且猛烈。

    她没叫他,也没上前打扰,和往常一样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

    十分钟后,陆沉走到收银台,浑身沾带生人勿近的气息,冷淡说了句:“算钱。”

    梁今妤一声不吭,没去看他的脸,专注手上的活,干净利落给他结账找钱。

    两人没再有对话,陆沉接过钱,一刻没有停留,走出了网吧。

    拿出草稿本,在还不算嘈杂的环境下,梁今妤写起了数学作业。

    五分钟做一道填空题,算来算去,连最简单的题目都没能解出答案,草稿本上笔迹混乱,像是她那颗上下浮动的心,没有定所。

    叹了口气,她实在没有办法忽视窗外那道目光,认命收拾好书包,从收银台上拿了东西,往外面走。

    打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了陆沉,没有扭捏,她朝他走过去。

    男生丝毫没有意外,站在树荫下,透过窗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视线中。

    出了网吧的陆沉哪儿也没去,就站在离窗户两三米远的地方,视线正好能投到收银台那儿,一动不动盯着看。

    梁今妤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感从来都不低。

    两人在树荫长椅上落座,一个习惯性懒散,一个正襟危坐,背脊挺的直直的。

    把手里的东西撕开,香料气息扑鼻而来,梁今妤伸手,递给他。

    陆沉瞟了一眼,雪白指节扣着的,是包已经拆开的怪味豆。

    “请你吃的。”梁今妤主动开口,语气和善。

    陆沉明显一愣,睫毛微阖,说了句:“这个不算谢礼。”

    意思明显,她还是欠他的。

    梁今妤没和他争论,也没反驳,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视线上移,问他:“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早就注意到他额角的伤,一张能让人鬼迷心窍的脸,挂着已经凝固的血痕,看起来有些胆战心惊,但却并不影响他的好看。

    没有立刻回答她,空气中迎来短暂沉默,陆沉接过梁今妤手里的怪味豆,一把一把往嘴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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