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5】渺小

    “梁今妤,你到底在怕什么?”

    脑海中盘旋飞跃着这句话,神情有一瞬的空白,思绪开始混沌,过往很多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画面在循环播放,试图吞噬她的灵魂。

    梁今妤一直没说话,混乱的心绪在陆沉的下一句话里拉扯出裂缝。

    “面对我的时候那股不服输带着利爪的劲儿,怎么放到别人身上就怂得软绵绵,梁今妤,你区别对待。”眼神抓着她没放,见她一直没有开口的欲望,面容呈现空洞,陆沉主动给了台阶,尽管这台阶给的并不高明。

    他的脸色依旧黑沉,梁今妤的沉默让他觉得无力,在陆沉的认知里,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围并不安静,来往的人声与车流覆盖,网吧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梁今妤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坐在原地,双手摩挲凳面凹凸不平处,两人之间的气氛恍惚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他只能看见她,她只能听到他。

    陆沉的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他仍旧选择等她开口。

    远处灯火渐亮,风吹得梁今妤一阵清醒,她拿起酸奶,把剩下的喝完,不急不缓。

    “你和他们不一样。”陆沉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梁今妤没看他,视线定格在路灯的倒影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学校后门那几只流浪猫,一直都是你在喂,我看见过很多次。”

    “小吃街路口那个因失明行动不便的老人,你给他送过饭。”

    “研学那天董阳准备动手推我的时候是你出声阻止的。”

    “你虽然从来不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但你人不坏。”

    “所以我承认,我区别对待。”

    准确的说,在梁今妤眼里,陆沉的品性纯良,除去她告诉他的这些,她很感谢他给予的所有帮助,即便她能说出口的谢意几乎寥寥。

    梁今妤从来没有透露一分的秘密是,她在他那儿得到最多的东西,其实是尊重。

    研学那天她鬼使神差的站在原地没动,让他被秦玉兰抓个正着,回敬给她的是一袋至今回忆起来口感仍旧细腻的面包,他并未和她计较。

    第一次晨会风波,他误解她,即便他当着全校所有师生的面质问她,陆沉也给了倾听她声音的机会。于陆沉而言,他人得寸一尺,他便也还上一尺,不多不少,他的针对永远是有据可循,是光明磊落的。

    只是那时候的梁今妤还没有明白,淹没在他人的目光下,她没有学会解释,也将自己置于弱势,他用了最幼稚的方式令她开了口。

    误会解开后,陆沉别扭示好,他的歉意或隐晦或直白,梁今妤推不掉,但她深深明了,这个少年有在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太多人忽略她的声音,忽视她的存在,而陆沉,他始终将两人放在同一水平线上。

    她愿意放出她的棱角,是因为在陆沉那儿,它们不会被迫消磨,梁今妤可以是梁今妤。

    他们两人的开场并不愉快,甚至差点走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而那段时期她对陆沉的窝火,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可奈何。

    在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从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底气,放置在日光下的喜恶,经得起任何拷打,也自然会被所有人看见且听到。

    他的澄澈、自信、且有力量,恰恰是梁今妤所没有的。

    她在矛盾中前行,被无数思想的累赘牵绊,那些砸向她的乱石令她伤痕累累,她连还手的力气都丢失了,于是她自然而然落入深渊。

    如果是眼前这个少年,他恐怕还能多附赠一块石头砸回给所有向他投掷石头的人,甚至连旁边拍手看戏的那些个都不会放过。

    梁今妤是羡慕他的,只是那时的她似乎还没有拥有能够承担后果的资本。

    她学不会也做不到,所以她仍旧保持沉默。

    陆沉的每一次敲打,都在拉着她往上走,梁今妤明白,只是她已经做决定要走的那条路,不应该有陆沉,也不会有他。

    她总是这么想。

    “陆沉,我什么也不怕,只是这一切,都还不够深刻罢了。”冷静而平稳的音调,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现在的梁今妤似乎没有再能够失去的东西了,她要做的,是等待,等待一个深刻的结尾。

    她说了很多,每一句话陆沉都听到了,但是最重要的那一句,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梁今妤似乎在夸他,她也承认自己区别对待,只是而后那一句,他怎么也抓不到了。

    梁今妤起身,她站在他面前,神情认真,对视上他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半明半昧下陆沉眼里的清澈丝毫不减,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忽然想起了天台上那个哭泣的她,红肿的双眼,哭红的鼻头,明明不好看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因为你哭起来的样子,很丑。”他这样回答她。

    梁今妤没气也没恼,原来那天在天台,他还没走。

    她轻轻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并不明显,陆沉却轻而易举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谢谢你,陆沉。”

    真心的,由衷的。

    无论今后事态如何发展,这一刻的梁今妤,谢意诚挚。

    他依旧坐在长椅上,挺直背脊用最沉静的语气和她说:“梁今妤,话我放在这了,我既然决定护着你,就不会只放在嘴上,有事记得去九班找我。”

    梁今妤没有再回应他,拿了酸奶空盒,转身往网吧里走。

    *

    台球馆里龙蛇混杂,陆沉到的时候正是晚高峰时期,从人群堆里把吴薄扒了出来,这小子和隔壁桌的小姑娘看对了眼,两人正打得火热。

    “顾然人呢?”陆沉问。

    吴薄搂着那姑娘,也没把手放下,对着陆沉的耳朵喊了一句:“那小子还没到。”

    “你爸肯放你出来了?”说罢,怀里那姑娘也是有眼力见的人,打个招呼自己去一边玩儿了。

    陆沉嗤笑了声,指指额头的包扎好的伤口:“打一架的事情。”

    吴薄视线上移,在看到额角那个粉色草莓创口贴时,惊愕到嘴角开始抽搐:“操,你居然有女人了?”

    一记眼刀甩过去,对他感到无语:“脑子里装东西了?”

    “你看看你带的那点粉不拉几的玩意儿,没女人我真不信了,这审美难不成周姨少女回春,给你贴上去的?”吴薄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笑得贱嗖嗖。

    陆沉指尖悬停在创口贴的边缘,对吴薄骂了声“滚”,往厕所的方向走。

    镜子里,少年着一身黑,略显冰冷的侧脸在看到额角那个创口贴后,怔愣了一下,修长五指触上去,和少女指腹的柔软感截然不同,在边缘按了两下,将创口贴帖得更牢。

    英气的五官也因为那个可爱的小玩意儿显出几分乖顺,陆沉忽然觉得,自己这头奶奶灰无比顺眼,和梁今妤亲手贴上的这个创口贴,绝配。

    *

    学校后门的巷子里,纪灵秋被一行人堵在墙角。

    于慕儿带着文妍雅等人,正按着她的头往旁边的水池里压。

    几个人抓着纪灵秋的肩膀,桎梏住她的行动,手里用着狠劲,嘴里骂着那些难听的话,面目可憎:“贱人,丑逼,让你告老师,我让你告老师。”

    纪灵秋挣扎着想要昂起头,数不清有多少双手落在她的身上,她越反抗,身体便越疼痛。

    整张脸被水浸泡到煞白,手臂内侧,纤细脖颈间布满抓痕,红肿到一动就痛,但比起那些,后脑勺那几下猛烈的撞击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有人扒下了她的衣服,刺耳的笑声没停,文妍雅拿了只口红,开始在她的身上写字,写完后又迅速转换阵地,在她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上作画。

    不断有人在脱她的衣服和裤子,她浑身都布满了红痕。纪灵秋下意识抱紧自己,整个人因为无力下滑到地面,她已经站不动了,但那些作恶的手不会因此停止。

    她们讥笑,猖狂,在她衣不蔽体后,纷纷拿出手机,对着她拍了照片。

    闪光灯的刺眼光亮,压垮了纪灵秋的最后一道防线。

    眼睛干涩,布满血丝,已经流不出更多眼泪,她从未如此痛苦过,也从未如此痛恨过他人。

    那种明明还在呼吸,却已经被人撕得粉碎的破碎感,她体会到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浑身湿透,于慕儿蹲下来,拉高的眼线带着天然气场,她抓着纪灵秋的头发,迫使两人对视,一个汹涌阴郁,一个了无生气。

    “嘴贱就该吃点教训,今天的事情如果捅到了家长和老师那里,你的裸/照会挂满学校的公告栏。”

    说罢,松手将她扔回地上,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拐角往预约好的酒吧走,没人再多看她一眼。

    天色暗沉,仅靠那点月光,纪灵秋下意识将湿透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套,动作撕扯到伤口,疼痛难忍,暂停几秒后,再继续刚才的动作。

    无人角落,寂静在呼吸里凝滞,纪灵秋穿好衣服,伸手抱紧自己,她开始放声痛哭。

    月亮悬挂夜空,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孩,像是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透着无法诉说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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